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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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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問我被五百萬砸中的感覺,我想我會捂著一臉血去醫院,先掛號去神經科再去做個腦部檢查,瘋是難免的了;

如果有人問我被五千萬砸中的感覺,我應該沒有機會說出是什麽感覺的,就當是五千萬買我一條命好了;

如果有人問我被五億甚至更多砸中的感覺,我不會有任何感覺,做夢都不敢想的事,只能呵呵以待了,但是,當這巨額遺產化作幾張紙經過合法程序,由律師遞交到我手中時,我說不出來是什麽感覺了。

對於十三歲的我來說,一千元對我來講都能論“筆”算,對,一筆錢。

我對五百億沒概念。根本想不到那是怎樣的一筆巨額資產。

律師形象地告訴我五百億能為我交多少年的學費,可以換來什麽東西時,比對我耳熟能詳的明星大腕們的資產時,我整個人都被嚇住了。

我不敢要,不想要。

我的心智雖然尚未成熟,但心裏明白一位陌生人不會無緣無故給我這麽大一筆錢。隱約覺得,我要了這筆錢,就等於承認自己破壞了別人的家庭。

這是不對的。我不會做那種事。

家裏一個嬸嬸對我特別好,叔叔常年在外做生意,一年回不了家幾次,有一年叔叔回來後說要離婚,他在外面找了個比他小了近二十歲的新小嬸嬸。嬸嬸在我家的哭訴和她回娘家的事給我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那時的我心裏只有好人和壞人兩種標簽,年輕漂亮的新小嬸嬸被我歸到了壞人那一邊。

我堅信自己斷然不會走新小嬸嬸的路子。這是我在很小的時候就深埋在心裏的忌諱。

我更不敢不要這筆錢。

一位經驗頗豐的律師要說動一個小女孩不是件難事。

律師跟我說了很多,具體講了些什麽,我已經記不得了。相對於五百億帶給我的好處,律師講如果我不要會怎樣講的更多一些。

我拼命想要忽略、想去忘記,不能回想律師跟我的談話,日子一久,就真的忘記了。能記起的,就是那種想脫開關系的極端恐懼感,以及不要再想下去,一定一定要忘記的心理暗示。還有千萬次地奢望:如果是做夢就好了,如果能回到這件事之前的生活就好了。

我被嚇住了。

我不能讓爸媽知道這件事,不能讓老師和同學知道這件事,絕不可以露出馬腳。

我才十三歲,我還要上學。

我是清白的!

我明明什麽都沒有做!

但除了眼前的律師,我不能跟任何人反覆申訴我的清白。

我甚至不知道那個人叫什麽。他跟我說過一次,但我忘記了,他只作為一個好人的剪影模糊搖曳在我心裏。我沒有在意過這件事,我覺得我和他不會再見面了,說了再見之後,就不再有任何關系。

認識顧映的爸爸完全是個偶然。

冬末秋初之時,我以信件的形式參加了某征文大賽,主辦方回信說我進了覆賽,讓我去T市參加現場比賽。

從語文老師那裏旁敲側擊確認了這次比賽的真實性和權威性之後,在一個臨近放寒假的夜裏,拿著戶口本辦了張戶籍證明,一個人坐上了去T市的列車。

主辦方報銷來回路費,但不包住宿費。我的零花錢不多,於是我決定坐夜裏的列車去,再買第二天夜裏的車票回,這樣就可以不用在T市找住的地方了。

一切都非常順利。

我寫作文向來沒什麽感覺,唯一的感覺就是自己寫出來的東西不想再看第二遍。對於覆賽的結果我心裏沒底,我只知道我平安到了T市,順利考完了,而且坐上了返程列車,盡管列車後半夜才發動。

對我來說,這就是圓滿。

T市的公車夜裏十一點半才停,站牌上顯示有直達T大的公車,我將背包倒背在胸前,去T大溜達了一圈。

離T大不遠的地方,一整條街都是收購舊書的書店,我們學校附近也有。有些離家遠的學生畢業之後,就把他們認為用不到的書廉價買到舊書店裏,舊書店再賣給新一屆的學生。

街上有家書店面臨倒閉的困境,我一進書店,老板就告訴我,多選一些我需要的書籍,他就可以論斤賣給我。

我大致掃了下書目就打算大放血了。

小學看的多是類似於《格林童話》的童話故事和小學生讀寫,升上初中的那年暑假,看了魯迅先生寫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據說那是初一下學期要學到的課程,我就提前看了,因了這篇文章,我看完了《山海經》。

初中看的第一本書是半文半白的《聊齋志異》,第二本書是缺頁少張的刪減版《□□》,不知道是不是古文對我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的緣故,初中課程裏的文言文對我來說,無論在理解還是背誦上都不算難。

光怪陸離的想象和古色古香環境中的兒女情長影響到了我最初的喜好,一接觸到奇幻武俠類小說和古風言情雜志的時候我幾乎完全淪陷了。想看到這些東西不難,班裏甚至鄰班有一個同學買了,就可以借來看。

買了足足幾十斤書,熱心的老板免費送了提包。從書店把書運到車站可謂是一件大工程,我太興奮了,絲毫不覺得累。

回到車站後就迫不及待拿起一本看,看得太入迷,忘記了時間,等我意識到這一點時,必須小跑才能趕上這趟列車了。

書太多太沈,挪幾步就要停下來歇一下,走不快。

雖然是冬天,我已經急出了一身汗,一低頭汗滴就啪嗒啪嗒往下掉。

身邊略過一陣風,路過我的男人回頭看了看我,折回來拎起我的提包就往檢票口走,我趕緊跟了上去,說:“不用麻煩了,您快走吧,我自己來就好”。

他邊走邊把他身上唯一的包遞給我:“拿著”。

我楞了下,隨即明白過來。

他想要幫我,又怕我不放心,所以讓我幫他拿著包作為交換。

怔楞間,他已經走遠了,轉過身來對我招手:“快跟上來,列車就要開動了,你是幾號車廂?”

我快速報給他。

他讓我先上車,我急得磕了下。

“不要急”他彎身將我舉抱起來送了兩級臺階,自己拎著包也跟了上來。

“你也是這節車廂?”我問

“我不是,軟臥,在別的車廂。”他靠著某一處輕微喘息。

“今天謝謝你啊,哥哥。”我把他的包還給他。

他看起來三十多歲的樣子。

跟老媽一起出門的時候,我遇見這個年紀的人都會喊哥哥;跟同齡人在一起時,遇到三十幾歲的人,我叫叔叔。但眼前的這個人,被我貼上了好人的標簽,很體貼的樣子,我覺得親近,沒多想就叫了哥哥。

作為獨生女,我很羨慕那些有哥哥寵愛著的女生。

他笑了起來,眼角多出幾道皺紋:“小姑娘,我今年六十一了。”

“有嗎?”我跟著笑,“好吧,爺爺好!謝謝爺爺!”

“你還真是……”他扶額笑了下,看了眼我的票,找到我的座位,將提包放到頭頂的架子上。

“我比你的路程遠,我在這裏坐著,你拿著我的票去軟臥躺一會兒。一個人跑那麽遠的地方,膽子夠大的。”

“我不困”

“熬夜對身體不好。去吧。”

賣零食的來了,我旁邊的座位空著。我和他都坐下了。

我要了塊巧克力,問他要不要吃點什麽,他搖頭。

他打開包,拿出一盒巧克力來:“喏,給你。”

“我有這一塊就夠了。”

“這是從美國帶過來的巧克力,諾卡,你嘗嘗看?”

我接過了來放在書包裏,說了聲謝謝。

“老師沒教過你不要隨便吃陌生人給的東西嗎?”

“那你為什麽要給我?”

“……”

“教過啊,所以我沒吃。我跟你分析一下啊,你幫了我,我本身就有羞愧感,你再三給我推薦的巧克力,我如果不接,會覺得不好意思,老師也說過人之初性本善,世界上的好人有很多,人與人之間要互相信任;我接了,但我不能吃,不吃陌生人給的東西是具有防衛意識的表現。重要的是,我相信你是個好人。”我頓了下,補充,“大大的好人。”

我從書包裏拿出兩小盒酸奶來,遞給他一盒。

他插上吸管。

“你看你看,犯錯誤了吧?不要隨便喝陌生人給的東西,特別是看起來無害的人給的東西。你上學時,一定學習不好,把老師氣得不輕吧?”

“我念了很久的書。”他又笑,“二十多年,從幼兒園一直念到最後”。

“哇!那麽久?你學習是有多差!”

他露出一整排潔白的牙齒,笑起來下巴尖尖的。

“那你為什麽不近視呢?”

“主要是遺傳吧我想,我父母視力都很好;我父親懂中醫,他教了我一些按摩穴位的辦法來保護視力。我兒子愛打游戲,他的視力也很好。不過他不喜歡吃巧克力。我包裏這一盒就是他偷偷放進來的。”

“啊?他把不喜歡吃的東西給你?不是說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嗎?你兒子學習一定也很差。”

“哈——”他又笑,“嗯,我兒子關心人的方式有些特別。我低血糖,曾暈倒在飛機上,我每次出門,他都悄悄往我包裏塞些糖果或者巧克力。被發現了,硬說是他媽媽讓這麽做的。他學習挺好,就是太貪玩了。是我太慣著他。他是個好孩子,非常非常好的孩子。”

他似乎挺開心,給我看他兒子的照片。

第一張趴在地上,握著狙擊槍,嘴角邪邪翹起;第二張是站在懸崖上,腰間綁著繩索,對著鏡頭比了個交叉手指的姿勢;第三章是在臥室,他半邊臉陷在枕頭裏,肌膚光潔緊繃,蜷著手指睡得跟天使一樣……

“啊!好小!我以為相當大了呢!”

照片讓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覺,細看眉眼都長得恰到好處,時不時露出的桀驁不馴的霸王範兒讓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打了折扣。

我記得上幼兒園的時候,班裏也有個小霸王,天天揪我的辮子。

“嗯,只有八歲,叫小映,我是老來得子。”他仰起臉來,靠在椅背上眨了眨眼睛,“我的第一任太太身體不好,我們結婚不到一年她就離開我了,她懷孕兩個多月的時候死在了手術臺上。我一個人游蕩了很多年,飄過很多地方,飄啊飄,疲倦至極,那時候我遇上了小映他媽媽。等真正有了小映,我覺得自己像是重生了一樣。”

他坐直了,雙手交叉抵在下巴上:“說多啦”!

“沒啊,感覺像是電視劇裏演的一樣,可以寫成小說啊,我們班很多女生就喜歡看這樣的故事,一邊哭一邊看,你是不是特別特別喜歡你的原配?”

他突然順了順我的頭發,我松開咬在嘴巴裏的吸管,頗為尷尬:“哈哈,兩天沒洗頭發了,看著很臟嗎?”

“沒有,挺漂亮的。”他摸出一塊懷表來,大拇指摩挲了幾下,我湊過去瞧了一眼,懷表內側嵌著一張黑白照,上面的女人高顴骨,大眼睛,嘴唇有些上翻,瘦得皮包骨頭,但眼睛很有神采,她旁邊的男人英氣逼人,標準瓜子臉,笑得很燦爛,鼻翼旁有兩彎弧形笑窩。若他們倆走在大街上,肯定有人疑惑:這男的怎麽會會看上這女的?

“她性格一定很好吧!”我看書上說,一個人要是長得不怎樣,要誇她有氣質,若看不出氣質怎麽個好法,就誇她性格。

他低下頭笑了笑,又摩挲了下照片,收了起來。

我們聊了很久。我眉飛色舞地跟他說家裏和學校一些好玩的事情,他對我講了些趣事,說他突然想坐火車就坐了,沒有目的地,見了我之後,他很想念他兒子,想盡快回去。

期間他笑了很多次。

車廂裏漸漸靜了下來,我們各自閉起眼睛,不再說話。

我醒來的時候,抱著書包靠在他肩膀上,身上蓋著他的大衣。

他醒著,見我醒了笑著嘆氣說這麽睡不舒服吧?讓列車員帶你去躺下睡好不好?

我立刻把大衣還給他,道了聲謝抵著玻璃窗睡。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我還以為睡在家裏,其實是睡在臥鋪上。

“一個人要懂得註意安全。不能再這樣了。”他把我的包遞給我,一手拿著報紙,眉頭微皺,神色嚴肅隨即又笑將開來,“我老了,舉不起你來,我原本是上鋪,和別人換了地方。”

我連聲道謝,請他吃了早餐。

臨別,我東西多,就先到車廂出口處等著,他跟我站在一起,說了一會兒話,他的手覆在我臉上,拇指劃過我的眼睛,從眼角到眼尾。

異性的手掌覆在臉上的有些怪異,但並沒有躲開,因為他下一秒鐘就放手了,說:“粗心大意,臉沒洗幹凈。”

我笑了,因為他的臉也好不到哪裏去,眼泡浮腫,下巴上添了道新血痕。我伸出手去摸摸他的下巴,紮手:“爺爺,你胡子沒刮幹凈。”

他抓住我的手腕放下,笑“路上一定註意安全,不能兒戲。”再次摸出懷表,看了一眼照片再看看我,又放回去了,嘆了一口長長的氣,望著窗外,有些出神。

他低頭的那一剎那,我註意到了白頭發以及皮膚松弛的手背,再仔細一瞧,他的頭發整體黑得不正常,像是浸染過墨汁一樣。

他確實不是三十多歲的人。

送我下車之後,我朝他揮手道再見,拎起提包走了幾步,他跑過來接過我的提包說他就在這裏買返程車票。

我坐在回家的汽車上,汽車啟動後,伸出腦袋看了他一眼,用力揮揮手。

他雙手攏在唇邊,朝我喊著什麽,我又探出頭去,聽清了他的話——不要把手和腦袋伸出窗外,看好包。

我關緊窗戶,抱緊了書包。翻開放在書包最外層的一本書。

他說沒帶名片,將他的姓名說了一遍之後連帶著地址寫在了我一本書的扉頁上,讓我有困難就去找他。他的名字是三個字,除了姓以外,其它兩個字筆畫繁雜,我不認識。

那本書後來被我借給別人了,傳來傳去不知傳到了誰那裏,反正找不到了。

至今我也不明白他為什麽要給我留遺產。他捐了巨額善款,是回報社會,給我錢呢?算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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