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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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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英年幫過我一次,實在是不怎麽愉快的經歷。幫了我以後,他的口氣很冷,臉色也難看,我想如果可以再次選擇,他一定不會選擇幫我。因為結果比他不幫還要糟糕。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他叫金英年。

來學校報道第一天,我在家裏吃了幾塊西瓜,在車上我就內急得快要忍不住,到了學校第一件事就是找洗手間。

赟揚高中搞綠化搞得不錯,校門口那一片整得跟森林公園似的,我朝最近的一棟建築物跑過去,走近了一看居然是巨型雕塑……咬咬牙忍著又跑了兩棟氣派的建築,一棟進門需刷卡,另一棟保安不讓進……

按保安指的方向直沖第三棟樓,看到頭頂掛著的洗手間指示牌的時候,我激動得差點就憋不住了。

擡頭看見洗手間三個字我就匆匆往裏走,長排水池前,一個男同學在洗手池的最左側洗手,我想也沒想就拐進了右間。看到不一樣的設施,我還在想赟揚高中就是特別,洗手間都和外面的不一樣。

在外面洗手的那個男生也跟了來,我一手拉著格間的門,定在原地看他。

“這是男洗手間。”他掃了眼空無一人的洗手間說。

“哦”我顧不得說謝謝就囧得沖了出去,拐進了左間。

跑錯廁所被異性撞見挺尷尬,比尷尬更要緊的事就是——我、內、急。所以懊悔情緒沒有持續多久。

左邊只有一個格子間是空著的,門怎麽也反鎖不上,管不了那麽多,我一腳踢著門就要解衣服,恐怖的事情發生了,隔壁格子間的人清了聲嗓子,成功阻止了我所有的動作。我驚得大氣不敢出,好像明白了什麽,又好像腦袋不清楚……

接著格子間外面就傳來了口哨聲,一雙男鞋在我所在的格子間前面站定,我抵緊門,開始找各種可能的對策。

“等等!”

是洗手的那個男生的聲音,他怎麽跟到這邊來了?

格子間外面,他在和其他人說話。

“指揮好!”

“嗯,我能不能——”

“你先你先。”

被稱作指揮的男生進了我這個格子間,反鎖了門,一時相對無言。

“你沒有反鎖門的常識麽?”他用氣息跟我說話。

我指指鎖,搖搖頭。

隔壁間傳來沖水馬桶的聲音。重金屬搖滾樂在隔壁間響起,很快就消失了。

“誒?誰在隔壁間?”從我隔壁出去的男生問。

“咱們指揮在裏面。我說你怎麽上個廁所也要聽音樂?開這麽大聲,不怕耳朵出問題?”

“騙鬼啊?我明明看見隔壁間有只女鞋——該不會是你——行啊夠猛的!”

“猛個頭!快別說了!”

“怎麽就不能說了?你——不是吧?真是咱們指揮?!!!他跟一女生在男洗手間能幹嘛?你見了沒有,人漂亮嗎……你能發聲嗎?你總跟我對口型,句子一長我很難受啊……哦哦哦,我忘了他們能聽到,我錯了我錯了,之前不是戴著耳機沒聽見你們說話嘛……不知者無罪……”

說話聲音越來越小,腳步聲很快遠去了。

我當時沒有細想他們話裏的意思,有更可怕的事情盤踞在我腦子裏,讓我無法把註意力轉移到其它事情上。以我那時的認知,細想了應該也不會往他們說的那個方面想。在這件事上,我過分強調了金英年和我兩個人所占的分量,自動跳過一些細節,誤以為金英年對我的態度不好是因為他對我的印象不好。

過了很長時間之後,我才發現這件事裏涉及到的幾個人中,只有我沒真正聽懂他們話裏的意思。金英年正因為聽出來了,才想和我撇開關系。

那個時候,我只察覺到和我同在一個格子間的金英年的臉色很奇怪,他低頭看了我一眼,徑直打開門走了出去,我也跟著出去了。

“你,朝那走”他指指反方向,臉色僵硬。

“我——那個你——”我難以啟齒。

“女洗手間在對面,反方向。”他指指洗手間左邊墻上的小人,“這是男洗手間,左右兩側都是。”

“我知道了,你——你——”我跟得了失語癥似的,斟酌著措辭,想說的話說不出口。

“你跟我來”

他走了幾步,將我帶到一個稍微隱蔽一點的地方。

他退後一步,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尖:“我不認識你,不要把你和我放在一起,你也不要跟著我,我不喜歡你”。

我心想,把你和我兩個字放在同一個句子中的又不只是我。我把你我放在一起兩次,而你連說了五次啊童鞋。

他的左腳在地上磨了下,抱著胳膊看我,“你跟著我也沒用,我不會喜歡你的。”似乎這麽說還不夠,他又說,“以後也沒有可能喜歡你,不要做傻事來吸引我的註意力,沒用的。”

看他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我不好意思打斷他。我什麽時候說我喜歡他了?好吧,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種時候我稍一轉話題,氣氛就會變得特別尷尬,可我不得不盡快轉話題。

“同學,抱歉啊,容我打斷一下,你有外套嗎?”想不起來該如何委婉表達我失禁了這件事。一驚一嚇嚴重影響了我那膀胱的存儲能力,導致它意外脫離了神經系統的控制。畢竟四歲以後,它再沒失控過。

果然,他聽了之後,盯了我一會兒,眨了眨眼睛,又楞了一會兒,伸手擋了擋額頭,放下,神情松懈下來,做出一個微笑的動作,眼神從我臉上挪開,揮揮手轉身,走了兩步,他突然回頭,猛地瞪大眼,眼神在我臉上逡巡了幾秒,一副明白了什麽之後遭到雷劈的震撼表情,很快進入深度呆滯狀態,接著解凍似的說:“你先去女洗手間待一會兒。”

“就是說你有外套?”我追問。他的意思是讓我在洗手間裏呆到褲子自然風幹?心要涼透了……早知道我就不讓他得知我失禁的事了。

得知自己失禁我是挺不好受的,看見他這一連串的表情我才領會到什麽叫難堪。真正領悟到了語文老師說的“你自己做了某件事,很多時候不是你覺得怎麽樣,而是在別人眼裏你怎麽樣”的真正含義了。但老師說的不能全信,比如老師講安全時還說過:“如果對方能從極度震驚的狀態迅速恢覆冷靜,並在冷靜的狀態下做出判斷,遇到這樣的陌生人,速速遠離,你們還小,鬥不過這樣的人。”

以我現在的境遇來看,我顯然不能速速遠離眼前的人。語義都需要特定的語境來襯托。

“最多等十五分鐘,會有人送衣服給你。”

“謝謝!!!那我怎麽還給你?”

他豎起食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我沒在這裏放外套,即便有,我也不想給你穿。你明白我的意思麽?”

我點點頭。看來廁所就是接下來幾小時內我要待的場所了。

但願風幹後不要有明顯的印跡,不然我就要在廁所蹲到天黑,還要合理控制自己的情緒,萬萬不能哭暈在廁所,這樣會被人發現。

“你還是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是說我們的關系現在很尷尬,我不想讓別人看見你和我呆在一起,你也不可以穿我的衣服。”

“好吧……”其實我依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不過沒關系,不管他是不是真有外套借我,我都要光顧下女廁所。

“衣服你自己留著就好,不用還我。”

我留著他的外套沒用啊,我腦海裏冒出一串廣告詞:送親戚,送朋友……

“還是還你吧,我留著也沒用。”

“扔掉好了”他的口氣跟散發著金屬光澤的冰塊一樣,說完他就走了。

等到衣服送來,我就明白他為什麽要我扔掉了,因為是一套女裝。

送女裝過來的人不是他,是一位長相非常特別的人,她除拎了一套衣服外還拎了兩盒紙巾以及兩瓶水,我見了她之後,就開始琢磨她跟他的關系,以及我怎麽說才能顧全所有人的臉面。

我什麽也沒說,因為來人什麽都沒問,她只從衣袋裏勾出一條掛著標牌的蕾絲內衣,對我豎了大拇指,然後她就走了。

我不明白她想表達什麽意思,又覺得她應該知道了些什麽,但我不認為那位男生會將我失禁的事告訴她。

她表達意思的手法很藝術,她的背影也很藝術。

既然是藝術,我理解不了也是正常。

我說她的長相非常特別,是因為她長得很藝術,卻不是抽象的那種藝術。看她的背影,就如二十多歲的古典女子一般,讓人想起戴望舒的《雨巷》裏那個紫丁香一樣的姑娘,看她的正面,茶色眼鏡蓋了大半張臉,很難辨別出她究竟是二十四歲還是四十二歲。

沒過多久我就知道了她的實際年齡——六十三歲。她確實藝術得很吸睛。整個學校沒有不知道她的。提到丁香姐姐,即使不知道丁香姐姐是誰,也能一猜即中,問是不是那個一年四季都穿著長裙,春夏秋冬都舉著把傘,走路超慢超有韻律超有藝術感的那個?

沒有人見過她走快過,她給年級上公開課,講地震自救常識的時候,不僅一位同學站起來問她:請問,地震來了,你會跑嗎?她答地很藝術:“我會捐款”。

丁香姐姐別名捐款達人,向災區捐款,建希望小學,出資建立交橋,每筆數額都不小,學生們說她窮得只剩下錢了。

無論從個人生活層面和職業生涯層面來講,丁香姐姐的經歷可謂是一部史詩般的傳奇,她本來就是位詩人,市作協會員,原是美籍華裔,後來改入了我國的國籍,曾提名諾貝爾文學獎,獲獎名單公布後沒她。之後她投身於教育事業,現在任我們學校的圖書館館長兼我們這一級的教導主任。她的激昂演說上了校報:把每一個富二代都培養成慈善家。

據傳一學長被她叫到辦公室“談心”,那學長是極有個性的人,談掰了甩了門暴走,丁香姐姐追出來,一手扶著門,一手按著胸口低低喘息,抖著手斷斷續續地說:你是要氣死我,氣死我!

這一幕被稱為丁香姐姐的經典。生氣都生得富有古典藝術氣息。

丁香姐姐是金英年祖母的結拜姐妹。

我所見到的藝術人士都挺有個性,像我的音樂老師,燙著大波浪卷發留絡腮胡,而我的美術老師,架著墨鏡,臉上塗著油彩,腰裏揣一酒葫蘆,騎著一輛八十年代的鳳凰牌老式自行車,有事沒事就在學校裏晃悠。還有就是像丁香姐姐那樣的,文藝到全校皆知。

我一度認為金英年在藝術的道路上走不遠,因為他不夠藝術範兒,各方面都挺正常的,頭發清清爽爽,服飾也不奇怪,不具備藝術家的氣質。

金英年給我的那套衣服,我穿上之後,用老媽的話說,就是整個人上了一個檔次,但我毅然決然把它壓箱底了,能不翻就盡量不去翻,幾次想要把它們扔掉,想想還是留下了。每次看到它們,我無法不想起我曾經失禁過的事實。

廁所事件後的當天晚上,我估算了兩個人在學校偶遇的概率,結果讓我非常滿意,我巴不得再遇不到金英年,努力忘掉失禁醜事。和金英年做了同班同學,頻繁見面成了板上釘釘的事之後,我的想法變了。拿人家的手短,我白白收了金英年一套衣服,必須要回報給他點什麽,徹底撇清關系。發覺了他的“可憐”之處後,我的想法再一次發生了變化。他家裏的錢都拿來買藥了,還給了我一套價格不菲的新衣服,多麽不容易!土豪常有而英年不常有,遇見金英年這樣有義氣的人一定要和他做朋友。

友情是需要經營的,對朋友好是天經地義的,要發自肺腑的對他好才行。

教室的座位是隨便選坐的,周五互贈完禮物後,班主任要重新排座,按照學校規定,座位要按照學生的綜合測評和學習成績來排,兼顧高矮個和視力狀況。我們剛入學無綜合測評可言,班主任決定讓學生舉手投票座位是按照學習成績排還是高矮個排。

按學習成績排就是讓成績靠前的同學挑座位,按高矮個排座的票數勝出,於是金英年坐到了最後一排靠後門的角落裏,我坐在倒數第二排,金英年的前面。

金英年本人似乎對座位怎麽排不感興趣,我看他是走了黴運,成績全級前三,到了我們班就淪落到坐鎮墻角的憋屈位置,還不靠窗。作為他未來的朋友,我決定在其他方面多多彌補他。

我送他的那摞書周一就不在我放的位置了,他是否看見了我都不確定。周五我是最後一個離開教室並把書放在他桌子下面的人。周一我比他來得早,我來的時候書已經不見了。

放學後我留到人都走光了,仔細給金英年清掃了桌子角落,擦過桌凳再走。一不小心這種行為就成了習慣。

金英年離開教室後,經常有人在他座位旁來來回回,塞信封、零食和禮物,第二天金英年來上課之前這些東西無一例外不翼而飛。

我躲在黑暗裏戰戰兢兢在學校呆到夜裏十點多,在一探究竟之前被保安清出了學校。

我有種想對一個人好卻無從下手的感覺,之前交朋友都是兩個人一拍即合,金英年說到底是我一廂情願跟他做朋友,不一樣。

走豪放派路線有什麽說什麽?以我對金英年的了解,不出意外他會說出什麽我不想聽的驚世駭俗的話來,於是我打算繼續走婉約路線。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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