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休就著小碟子咬了一口竹筍，不知道為何這種鮮嫩爽脆的東西倒成了自己吃得最多的，在自己笑得時候祖母就曾多次帶著自己在院子裏的竹林裏挖過竹筍，歷歷在目的情景卻已不會再真實的出現在以後的生活裏。

“青鸞，咱們院子裏該種些竹子了。”

青鸞添了一碗湯過來，上邊漂了幾片新鮮的薄荷葉，念休看了一眼慢慢咀嚼著嘴裏的筍。

“等姑娘回來的時候親自挑選一些看得上的竹子，不過一天功夫便能栽種好，青鸞先去給您打個頭陣，選一些忠實可靠的花匠。他們對這些最懂了，到時候姑娘再從中挑選就不那麽費勁兒了。”

念休悶聲吃著，窗外的太陽有些偏了，斜過屋檐透過窗子照進來的光線有些強烈，念休虛擋了一下，放下了手裏的筷子。

“姑娘再喝些甜湯吧，這是廚房裏新研究出來的，味道說是很好，就差姑娘給個褒獎了。”

青鸞將湯碗往念休跟前推了推，念休拿起帕子擦了擦嘴，隨手將帕子放在了桌子一角站起身來。

“不喝了，還是留個遺憾吧。”

遺憾？留個遺憾幾個字鉆進青鸞心裏時就像是腐蝕性極強的毒藥一樣，只覺得肚子裏一陣灼熱攪動，那種難受勁兒越來越強烈。

“姑娘是打算回來再喝是吧，那好，我先收了，我會讓廚房裏備好甜湯等著姑娘歸來。”

念休今日穿的是湖水藍的衣衫，很少見她穿這麽艷的顏色，不過看著倒是很適合，比起那些玄色的更適合才是。青鸞為念休整理了一下衣裳，腰間掛著的依舊是毛絨絨的吊墜跟一個看著像指甲一樣的小東西，再有就是禁步。青鸞不明白念休怎麽會喜歡這三樣東西，之前的雙魚佩都被放在了哪裏？

“姑娘今天看著倒像是一個真正的閨閣小姐，少了些銳氣，柔和得像水。”

“你這麽一個勁兒的誇我無非是想博我一笑，我也從未忘記過我是位女子，我也想過著相夫教子的安穩日子，所以我就當你是在誇我好了。”

突然傳來一聲響動，祭月來到窗口的時候瞧見半空中不合時宜的煙花，青天白日的看不出多好看，劃過天際時也只不過依稀有些絢爛的樣子而已。

“姑娘，竟然是煙花！”

“我聽見了……”

念休的聲音很是溫柔，身處胳膊擁抱了一下青鸞，趴在她的肩頭說了聲：“好好的……”

剩下的青鸞卻沒有聽清，外邊的煙花越來越密集，念休將青鸞推離自己走到書案前的架子上，將皇上送來的盒子打開拿出那把折扇別在了腰間。

“姑娘這是要去哪兒？”

祭月轉過頭來時念休正往外走，青鸞卻已經趴在桌子上哭成了淚人，祭月不明白發生了什麽，楞了楞來到了青鸞的跟前。

“姐姐這是哭什麽？是腳上的傷又疼了嗎？要不祭月再去拿些薄荷葉過來給姐姐敷敷？”

任憑祭月怎麽說青鸞除了哭沒有發出其他任何的聲音，直到外邊的煙花盡數散盡，那殘留下的煙氣將帝都包圍，青鸞才擦了擦眼角的淚站了起來。

“祭月，去瞧瞧宿音小姐是都被嚇著了，這麽小的孩子怕是頭一次見這麽大的陣仗，我在這兒陪著過小姐。不管出了什麽事都不許秦嫂抱著宿音小姐出府，府裏的人都待在府裏別出去，門房上的人也都進來吧，將大門緊閉即可。”

“要是姑娘回來大門關著進不來怎麽辦？”

他們的大門即使開著，姑娘怕是也回不來了，自從姑娘知道了佩兒她們的死訊，便暗暗派人去查了那個去送信的，知道那是皇上派去的人的時候她殺皇上的心怕就已經定下了。孟家十多口的人命念休無論如何也不會置之不理，瞧著她出去時的神情怕是已經做好了回不來的準備，而青鸞就在剛才才知道那個皇帝不是別人正是易容的過尚賢，所以她與過小姐的心結就算解開了也會有著隔閡，怕是無法跟從前一樣了。那個說要跟著姑娘的過小姐，竟成了讓姑娘帶著惶恐不安出這道門的人。

“祭月，你先去吧！”

祭月回頭時青鸞正冷冷的坐在榻前拉著過婷的手暗自垂淚，祭月咬了咬嘴唇，還是提著裙角出了門。

“過小姐，也許你還在恨著怨著我們家姑娘，可是我們姑娘又何嘗願意傷你的心呢？你的小叔叔殺了那麽多的人，那些人也是姑娘的親人，姑娘要是忍氣吞聲下去，他只會殺更多的人來坐實劉氏皇帝的昏庸。他是你的小叔叔不假，可瑤光佩兒她們又有何錯，非得以命相抵？姑娘瞞著你不過是怕你為難，可是你就算知道自己的小叔叔謀逆依舊還是心向自己的親人，將姑娘排擠在外。過小姐，你不是我們家姑娘，更不知道我們家姑娘受了多少苦，可青鸞知道其中少許便已覺得姑娘這輩子太不值。明明是個閨閣小姐，卻要被人安上那些無關緊要的頭銜，還要背負著大衍臣民的罵名，我們家姑娘傻啊，不知道為自己想想，為自己活著，才會這麽累，最後連名聲也註定是要遺臭萬年。”

過婷的手動了動，青鸞趕緊擦了擦臉上的淚，看著過婷隔著眼皮不停滾動的眼珠以及眼角溢出的淚水，抽泣了一下，拉著她的手繼續說道：“過小姐是醒著的對嗎？剛才你假裝昏迷只是不想面對我們家姑娘對嗎？這些都不要緊，只要過小姐能明白我們家姑娘心裏的苦，就算你讓青鸞現在去死青鸞也是心甘情願絕不眨眼的。”

過婷將手從青鸞手裏抽了出去，轉身朝裏歪著，身子不斷的顫抖著，雖是在努力的克制著，還是有哭聲傳了出來。

“過小姐，我們家姑娘說你是個明事理的，雖然你們初次見面是在打鬥中開始，後來你們不也像親姐妹一樣了嗎？如今姑娘不過是做了該做的，您怎麽就是不肯原諒她了呢？她這一走說不定再次回來的時候便是屍首一具，過小姐忍心不與姑娘道別，難道依舊忍心看著姑娘變成一具屍首後還是帶著悔意的嗎？”

青鸞扶著床榻跪了下去，腳上的疼已經遠遠不及心裏的痛，她家姑娘走到今天完全是被命運捉弄，她不甘心，不甘心姑娘會就此與她訣別。

“青鸞知道過小姐現在心裏還是氣著的，也不強求過小姐能立馬答應青鸞原諒我們家姑娘，青鸞現在只求過小姐一件事。姑娘臨走前已經將宿音小姐的去處安排好了，等風波平定後城東柳樹下會一直有人守著接應，那人手裏拿著的是姑娘平日裏佩戴著的發簪。青鸞求過小姐護好宿音小姐，她是我們家姑娘的義女，與過小姐也是情誼匪淺，青鸞希望過小姐能將宿音小姐當成自己親生女兒看待。青鸞再次給您磕頭了！”

話音剛落地上便傳來咚咚的聲音，青鸞再次擡起頭時，額頭上已是一片淤青。

“既然過小姐不說話，那青鸞就當過小姐是默許了，青鸞要去找我們家姑娘了，您保重！”

青鸞扶著床沿兒起身，忍痛從屋子裏走了出去，過婷回過身來時屋子裏已沒有了青鸞的蹤影，只留下滿桌的殘羹冷炙。其實過婷知道他們會對付自己的小叔叔，只是沒想到小叔叔竟然錯的這麽離譜，非得以命償還不可，她以為不過是要說服小叔叔而已。她剛才說她與岱姐姐到此為止不過是想讓岱姐姐安心去做她想做的，她怕自己會成為她的累贅，沒想到卻使得岱姐姐心意昏沈。過婷從床上起身穿好鞋子往門外走去，一路沖著大門跑著，試圖覓得青鸞的身影，可是直到大門口還是未曾看見青鸞，倒是瞧見了祭月。

“祭月，你與秦嫂照顧好宿音小姐，我去去就回！”

“過小姐什麽時候醒的，您要去哪裏？”

過婷並未回答祭月的話，在馬廄裏挑選了一匹馬便離開了忠正王府，帝都的街道上很是安靜，幾乎看不見幾個人影，平日裏這時候早就一片繁華熱鬧的景象了，可見他們是做好了準備。過婷用馬鞭使勁兒抽打著身下奔跑著的馬匹，恨不得立刻趕到皇宮，她想跟她的岱姐姐道歉，那個說要陪在岱姐姐身邊的婷兒來了。

靠近皇宮不遠便開始有屍體橫七豎八的躺在那兒，有的還有一口氣握著手裏的刀劍試圖掙紮著站起來。過婷沒有見過真正的戰場，這現在擺在自己眼前的這幅景象應該與真正的戰場毫無分別，只是這場仗是他們自己人打自己人。過婷看著越來越多的屍體一絲恐懼爬上心頭，她怕再看下去會發現她的岱姐姐便身在其中，她怕自己來不及說那句對不起就已是與她的岱姐姐天人永隔了。

噠噠的馬蹄聲一聲快似一聲，被鮮血沖刷了的路邊猶如下了一場大雨，映入眼簾的都是刺眼的紅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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