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蟲鳴一聲緊似一聲，依舊是沒有起風的意思，空氣裏彌漫著潮濕的氣息。孟老太太低頭撿起地上的帕子，雖然地面上很是幹凈，依舊習慣性的抖了抖。隨著帕子起起落落帶起的風卻絲毫沒能驅走這屋子裏潮濕的暑熱，反而因用力的甩動而出了一身的汗，孟老太太舉起帕子往臉上一擦，帕子瞬間被染濕一大片。

“祖母，如果此刻小岱回來，祖母覺得我與她孰重孰輕？”

重玄見孟老太太不說話接著又問了一句，看著她嘴角勾起的那抹嘲笑，重玄也跟著冷笑了一下。放在孟老太太身上的手已是被孟老太太推了回來，舉著也不是，放在身側也不是，覺得自己就是多餘的，此處怕是早已沒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地。

“是我造次了，我與她怎能相提並論。她是您嫡親的孫女，而我又算什麽呢？只不過是一個你認下的一個外人罷了。就是這樣的我竟然想著有朝一日能像您剛才說的那樣，陪您看夕陽落盡，餘暉盡染。祖母是否打算明天在過公子的婚宴上動手？”

“既然你這麽問，想必是你聽到了什麽風言風語，玄兒可是有什麽顧慮？在擔心祖母什麽呢？且不說小岱，如今你在孟家一天，我便待你如親生無二，怎料你卻懷疑起我來。玄兒，你說的動手是什麽意思？是指我要殺了你，還是我要將整個孟家推上頃刻間崩塌的謀臺來搏取世人的同情？”

孟老太太的眉眼已是漸漸收斂，讓人看不透，幾欲認為那是一種無所謂生死的大氣，實則是謀定而後動的沈著罷了，這點重玄懂，孟老太太卻不知道她已經懂得，只是像之前一般哄著逗著。那句看不出喜怒的話，讓重玄的心一點點的往下沈，像是溺水的感覺一般，無法掙紮的無法求救的那種無奈一點點將她吞噬。

還是不幸被某人言中，就她這些小伎倆怎麽來跟孟老太太這種女子去鬥智鬥勇？只是一個開始，自己已是潰不成軍，哪裏還敢祈求別的？重玄伸出手重新將孟老太太的手抓住，不給她任何掙脫的機會，就像那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般。

“祖母，玄兒什麽都懂了，只是玄兒有個不情之請，在玄兒走後能否葬在皇陵？玄兒雖為大衍的丞相，但也是您的孫女，還望祖母看在玄兒陪伴祖母一場的份上，替玄兒在皇陵爭一席之地。”

重玄的臉上已是掛滿淚水，那滾燙的淚珠一顆顆砸在孟老太太的手背上，就像是一顆顆毒藥沁入心脾，竟然有那麽一瞬間，孟老太太覺得命運對於眼前的這個女孩兒過於不公，可是又怪得了誰呢？人生在世，誰又不是把苦水往自個兒的肚子裏咽，那些說不出的苦一點點的積攢，一點點的凝結堵塞，經年成毒無法自拔。

皇陵，那個葬著數百皇族的陵墓，這麽多年活著進去的死後進去的都有，可是沒有誰是願意進去，即便那是一種榮耀總不及活著好。單憑重玄這一身的功勳再加上大衍公主孫女兒的身份想要進皇陵自然不難，可是這麽淺顯的道理她不可能不曉得，又是為何這麽低聲下四的來求自己？

“孩子，你太累了，想得有些多祖母不怪你，可是以後不要拿生死這種事來開玩笑。我這麽個大你許多的人還未說身後之事，你如此的年輕，定能在祖母百年之後找個如意郎君安安穩穩地度過自己的後半生。明天便是過家三公子大婚，如果你覺得身子不適，那祖母便陪你待在府裏，咱們哪兒也不去了，可好？”

語氣裏的柔讓重玄不禁想起小的時候窩在祖母懷裏看星星，聽著祖母給自己講那些久遠的故事，雖然當時不知道那些故事都是祖母親身經歷的，聽起來卻是別有一番滋味。祖母，畢竟還是祖母，就算有一天犧牲了自己，憑著女人的柔也會讓她這個孫女兒身後榮光。

“嫡後嗣續，祭祀烝嘗，稽顙再拜，悚懼恐惶；箋牒簡要，顧答審詳，骸垢想浴，執熱願涼。子孫繼業，祭祀勿忘，跪拜叩首，恭順虔慟。書信簡明，答疑周細……骸垢想浴，執熱願涼是何意孫女竟然又忘了，祖母可還記得？”

孟老太太的手開始不自主的顫抖起來，只有她自己知道小岱有個習慣，在背千字文的時候每到這幾句的時候總會背錯，這幾句都是自己簡明地解釋給她聽，直到她離開孟家自己尚未聽到過一次完整的。

可是怎麽可能？她的小岱明明在地宮之內，不久前自己還曾見過，雖然不能言語，那容貌是錯不了的。可是重玄又是如何知道這千字文的事？見孟老太太越來越激動，重玄握了握她的手，接著說道：“祖母放心，抱樸齋的屏風孫女兒會好好保管，還有那供桌下的箱子裏的東西孫女也會好好的守著，護著，不會讓它們有任何的閃失。放在過府的帕子，我會記得去取，但是我還是不願等到那一天，孫女兒只想安安穩穩的待在祖母的身邊，即便，即便……”

重玄將頭埋在孟老太太懷裏，哭聲漸漸代替了話語聲，隨著抽泣聲身子不時地起起伏伏，衣衫已是濕透。孟老太太聞著重玄身上的味道，已不是熟悉的香氣，換成了將離花香。那種熟悉的味道只是出現在腦海裏，一遍遍的回憶著卻已是聞不到，但是有種感覺很是強烈，眼前的這個重玄便是自個兒的親孫女小岱。

“即便你的容貌已不是我所熟識的小岱，即便你有太多的原因讓你不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麽，在你心裏永遠都是我的孫女兒小岱，對不對？傻孩子，為何不早些告訴祖母這些，讓祖母差點鑄成大錯。雖然祖母一直相信你還活著，卻沒想到你會以另一個人的身份來到我的身邊。祖母還有一些事需要弄明白，好孩子，這樣，你先好好休息，我讓蘇媽媽給你熱些粥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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