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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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地下水系豐富，從四周源源不斷地朝著河流匯聚而去。
幽暗的地下河中，涓涓細流從河壁的巖洞中匯入，高低不平的鐘乳石洞壁垂下。
一條龐然大物正從湍急的河流中悄然游過，那是一條巨蛇，蛇頭艷紅如血，足有火車頭大小，蛇身鱗甲細密，幽藍色的蛇鱗在昏暗的地下河中閃著微弱的光。
澤維爾順著地下河水流，在暗無天日的河道中游了不知道多久，才終於順著一股急促的水流匯入了河流。
他從水底浮了上來，蛇尾擺動，掙脫水面束縛，猛地昂起頭，把頭伸到岸邊被水流泡得松軟的泥土上，深吸口氣——
呵，tui～
一串人被他從嘴裏噴了出去，如同滾地葫蘆般滾成一片，你的腳踹到我的頭，我的手撐著你的臉，如同一群黏成一片的葫蘆娃。
“操！誰踹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娘嘞，可算是出來了！”
“誰的絲巾，快給老子解開，媽的要勒死了！”
“……”
一連串的叫罵在岸邊響起。
澤維爾在水裏穿好衣服，從河水裏爬了起來，慢慢地踱了過去。
諾亞擦了把頭發上粘噠噠的不明液體，看著手心裏的東西氣得發抖。
見澤維爾靠近，他伸出一指指著澤維爾，指尖抖成了殘影。
他的模樣頗為狼狽，滿頭黑發被黏成一捋一捋地貼在臉頰上，由於窒息，雪白的臉頰憋的發紅，身上的軍裝更是一塌糊塗。
澤維爾差點沒繃住表情，笑出聲來。
沐恩已經蹲到了河邊，淡定地打理著自己的儀容。
他也沒比諾亞好到哪去，但他性格向來冷淡，不會因為外表的狼狽而產生局促和難堪的情緒，從容不迫的動作格外賞心悅目。
澤維爾在他旁邊蹲下，一邊伸手去攪水，一邊憋著樂偷偷地笑。
士兵們蛇口走了一遭，莫名其妙的，對他的恐懼反倒散了些。
第一支隊就不說了，經過半個月的相處，他們已經知道他不會暴起傷人。
至於後來的、見到他真身時被嚇得腿腳發軟，連話都說不清楚的士兵，此時也暢快地笑了出來。
眾所周知，追擊帝國間諜的行動傷亡折損是最高的。
第一批派遣的士兵幾乎全軍覆沒的消息傳回軍部時，眾人半點都不意外。
這麽個還沒摸到邊就損失慘重的任務，後來的士兵接到任務時，都是抱著視死如歸的心態出發的。
就算沐恩再怎麽安慰他們，說他有辦法帶領眾人生還，但他們聽到沐恩猜測敵人準備將他們活埋在數十米深的地下的時候，還是發自內心地覺得絕望。
而現在，大家確實都活了下來，雖然過程比較意外且驚悚，但是……結局是好的嘛！
沐恩擰幹水，把臉擦幹凈，見澤維爾笑成這樣，原本微微蹙起的眉心也舒展開，輕聲問：“怎麽了？”
澤維爾偷著樂：“其實我想這麽幹很久了，但是大哥一直不願意，二哥說我要是敢他就毒死我……哈哈哈哈還是沒跑過……”
“你們兄弟感情挺好的，”沐恩說，“我以前看書，書上說蟲族皇位競爭激烈，S級蟲族彼此之間的關系並不和諧，之前還怕你們打起來。”
澤維爾和諾亞打起來，死的只會是勸架的。
澤維爾眨了眨眼，含糊地說：“那是以前……我們，沒那麽卷。”
以前？
“所以說蟲族皇位競爭激烈是真的了？”沐恩感興趣地問。
“差不多吧，大家都覺得做女皇就可以留在蟲族母星什麽的，”澤維爾回憶了下，“宇宙無垠，經常會有其他種族來入侵蟲族，每次打起仗來就會死很多蟲族，S級不是無敵，傷亡在所難免，做女皇的話……就不用親自上戰場了。”
“那你們呢？現在跑出來，不怕皇位落在別人頭上嗎？”
澤維爾從水裏撈起一根不知從哪飄來的樹枝，看著在水裏泡得越發白皙的手掌。
半晌，他說：“不想，沒什麽好當的，我喜歡打架。”
沐恩看著他突然暗淡下來的臉色，沒有再問。
澤維爾玩了會兒水，關心起別的事來：“對了，我們接下來去哪？”
他興致勃勃地問：“是回你們經常說的那個首都星嗎？我還沒在人類的城市裏居住過，我可以住大豪宅嗎？”
“你問我？你不跟你大哥走嗎？”沐恩有些詫異。
“你們不是一路的嗎？”澤維爾呆了。
“不是，”沐恩說，“他隸屬於第三軍團，任務結束後要返回第三軍團駐紮的翠鳥星。”
“你呢？”
“我交完任務之後返回聯邦研究院。”
“那……”澤維爾期期艾艾地說，“我可以來找你玩嗎？”
“……”
沐恩偏過頭，探究的視線落在他身上。
澤維爾還以為自己身上沾了什麽臟東西沒收拾幹凈。
“你有錢坐宇宙航班嗎？”沐恩道，“翠鳥星在C星域，聯邦研究院在首都星，屬於A星域。”
“……”身無分文的澤維爾閉了嘴。
沐恩拍拍他的頭，“你可以讓你哥哥給你買個個人終端，到時候就能聯系到我了。”
澤維爾悶悶不樂地“哦”了一聲。
眾人打理好身上的狼狽，重新整裝待發，諾亞把澤維爾拉到自己身邊，揚了揚下頜，“那我們就先走了。”
第一支隊都有些懵，什麽就你們？那不是我們撿到的蛇嗎？
沐恩卻沒說什麽，只道：“後會有期。”
諾亞懶洋洋地一揮手：“後會有期。”
兩人帶著各自的士兵離開，第一支隊走著走著，不由回頭去看。
沐恩問：“看什麽？”
士兵納悶地問：“少校，他怎麽不和我們一起走了？”
“是不和我一起走，”沐恩說，“你們不也是第三軍團的？交完任務就能再見了。”
士兵這才恍然大悟。
他被沐恩帶得完全忘了自己的問題，等他再想起來時，已經返回了第三軍團，再也沒機會弄懂澤維爾為什麽要跟突然冒出來的諾亞中校走了。
另一邊，諾亞一步跨上飛船，將墨鏡推到頭頂，不耐煩地問：“你在底下磨蹭什麽呢？”
澤維爾收回自己的視線，低頭也進了飛船：“沒什麽。”
諾亞“嘖”了一聲，把他團成一團丟在座位上，壓下安全裝置，自己也坐到了他對面。
澤維爾的情緒沒有低落多久，很快就被周圍新奇的東西吊起了興趣。
飛船漸漸坐滿了人，眾人自覺地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船艙裏頓時熱鬧起來，嬉笑怒罵聲響成一片。
很快，飛船啟動了。
“大哥，我們是要去你住的地方嗎？”澤維爾趴在舷窗邊，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景物。
諾亞懶洋洋地應了一聲。
“那我可以看見你那個情人了嗎？”澤維爾好奇地問，“我要怎麽叫他啊，大嫂嗎？”
諾亞雙手環胸，聞言噗嗤一聲笑出來，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他笑得越發大聲，簡直停不下來。
“對對對，就叫大嫂，哈哈哈哈……”
澤維爾不知道這有什麽好笑的，他被後坐力推得往後撞了一下，他的頭倒是不疼，就是不知道座椅有沒有事。
“他是雌蟲嗎？”他問。
“不是，”諾亞懶洋洋道，“人類，Alpha。”
澤維爾嘴張成了一個“O”，目光從輕松漸漸轉為難以置信，半晌，他沈痛地說：“大哥，你被壓了嗎？”
諾亞笑容一僵。
“你好慘嗚嗚嗚……”澤維爾把腦袋伸過去蹭他，“嗚嗚嗚……”
諾亞用死魚眼看著他，慢吞吞地說：“澤維爾，你想死嗎？”
澤維爾瞬間收聲，笑嘻嘻地把腦袋收了回去。
諾亞不想跟這倒黴弟弟說話了，他把墨鏡摘下，戴上眼罩，準備睡一覺。
澤維爾趴在舷窗邊，安靜地看著窗外變幻的景色。
飛船掠過無邊林海，被雨水洗得清脆的林海一片碧色，飛船從上空飛過，林海如大海潮起潮落般起伏。
飛船逐漸加速，朝著一望無垠的天空飛去。
林海越來越小，四周的景色變幻，遠遠的看見人類的城市中，燈火徹夜不歇。
剩下的就看不見了。
駕駛員關閉了飛船的舷窗，將外界的景色阻隔在外。
飛船掙脫大氣層，躍入太空，朝著目的地而去。
澤維爾看著諾亞沈睡的側臉，也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歪著頭睡了過去。
太空航行寂靜得近乎寂寥，四周只有士兵們擰開水瓶喝水或者進食產生的輕微聲響。
澤維爾覺得自己頭腦昏沈起來，如同進入了一個綿長的夢。
迷迷糊糊中，他聽到一道清亮的少年音在耳邊響起——
“那你們呢？現在跑出來，不怕皇位落在別人頭上嗎？”
當什麽？
女皇嗎？
為什麽要當女皇？
澤維爾神志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年，也不知自己在哪，四周的一切飛速扭曲，恍如置身於一個扭曲而又虛幻的空間內。
飛船上下顛簸了一下，澤維爾如同著陸一般，猛地落到了實地上。
他睜開眼，忍著頭疼打量四周。
金磚鋪地鑄就的九百九十九層臺階出現在眼前，向著上方延伸而去，臺階的盡頭，金碧輝煌的王宮隱藏在雲中。
這是……他自小長大的地方。
蟲族的王宮。
四周空無一人，本該時刻值守在這的臺階兩旁空空如也。
他下意識邁步，拾階而上，朝著記憶中的王宮而去，繞過大殿長廊，如同被指引著一般，朝著一個方向而去。
這方大殿明顯比其他大殿更加奢華，雕梁畫棟，處處都是粉□□畫。
他記得這是他母親的寢宮。
大殿內隱隱傳出談話聲，他走近了幾步，聽出那是他二哥的聲音。
二哥怎麽會在母親殿裏？
澤維爾疑惑了一瞬。
對了，他想起來了，母巢雄蟲出世那天，媽媽確實宣召過二哥。
澤維爾的腳步一頓，他想起來那天發生了什麽了。
那天他約了二哥切磋，大哥的雄父釀出了蜂蜜，大哥拿來給他們嘗嘗鮮，金環胡蜂是沒有釀蜜能力的，也不知道具體是怎麽釀的，反正聞著挺香。
這罐蜂蜜可以說來之不易，他和二哥都盯上了，大哥把蜜罐子一放就走了，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只說讓他們自己分。
菲利克斯陰險慣了，完全沒有要禮讓弟弟的意思，當即來了一出調虎離山，誰知澤維爾卻不上當，堅決捍衛這罐蜂蜜。
兩人爭執不下，最後兄弟兩人各退一步，決定用一場決鬥來決定蜂蜜的歸屬。
然而，到了決鬥當天，他卻沒有找到菲利克斯，沿著菲利克斯身上的味道找過去，就找到了媽媽的寢宮外面。
然後，他聽到了……
澤維爾退後兩步，不想去聽裏面傳來的聲音。
但那聲音卻如同夢魘一般，無論他是躲遠還是捂住耳朵，都源源不斷地往他耳朵裏鉆。
太好的記憶力成了一種折磨。
他記得那天他湊到殿門邊，看到了——
他最努力最聰明，對他最好的二哥跪在女皇的宮殿裏，聽到自己敬愛的母親告訴他——
“你的弟弟年紀太小了，他是那樣嬌弱又善良，根本承受不了上戰場這樣殘酷的事情，菲利克斯，你懂我的意思嗎？”
菲利克斯沈默著沒有說話。
女皇憐愛地看著他：“我的孩子，你在我所有的孩子中都是最優秀的，蟲族的未來需要你，你不能把自己耽擱在女皇這樣華而不實的位置上。”
菲利克斯仍然沒有說話。
女皇終於顯露出不悅之色，垂落的眼眸裏再無慈愛：“菲利克斯，你就是這樣應付母親的談話的嗎？”
菲利克斯往常總是滿帶笑意的嗓音只餘沙啞，他問母親：“母親，您愛我嗎？”
“我當然愛你了，你是我的孩子。”
“那為什麽您這樣偏心呢？”菲利克斯擡起頭，直視著王座上的女皇，“您已經逼走大哥了，如果我不同意的話，您還想再逼走自己的第二個兒子嗎？”
女皇沒想到他會這樣忤逆自己，震怒不已：“菲利克斯！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菲利克斯再次沈默了下去，大殿裏陷入了久久的、令人窒息的沈寂。
女皇強橫無匹的精神力毫不留情地碾壓在菲利克斯身上，澤維爾看到從他身上流淌而下的汗水，從他身下往四周浸染開，心臟幾乎提到了嗓子眼裏，差點就沖了出去。
菲利克斯在這樣恐怖的壓力下依然仰著頭，甚至輕輕地笑了起來。
他喘著氣，笑著問母親：“母親，您知道舅舅們為什麽對我們如此怨恨嗎？”
不等女皇回答，他自顧自說了下去：“因為他們也受到過如此不公平的待遇，受到了來自您的母親的偏心和壓迫，因為您善於巧言令色，善於討她歡心，所以她把皇位給了您。”
“您以為他們只是怨恨錯失皇位，想待在後方安享富貴嗎？不，不是的，他們耿耿於懷的只是連競爭的權利都被剝奪了而已。”
“所有雄蟲從出生都被教導著為女皇服務，無條件服從女皇的命令，但我們並不是沒有感情的，我們會愛，當然也會恨。”
他唇邊已經溢出了鮮血，卻仍執拗地盯著自己母親的眼睛。
他的註視太過用力，連眼球都感到了一陣不適，也或許不是太用力，只是被突如其來的情緒攫住了他的心臟，讓他不自覺地留下了淚水。
“現在，您想如法炮制，再制作出一個心懷怨恨的‘舅舅’嗎？”
他的聲音回蕩在大殿裏，也回蕩在澤維爾心裏，無論過去多久，都宛如發生在昨天。
是啊，菲利克斯當然不甘心。
這世間，有能者居之，哪有靠著善良和可愛這種狗屁理由上位的？
再說他也根本不想做這個女皇。
澤維爾委屈地想，你們好歹他媽的問一下我的意願啊，這麽自說自話的算什麽？
無數星辰化作塵埃般的光點流向宇宙深處，目之所及的遠方，片片璀璨星雲灑下點點光輝。
飛船在這萬籟俱寂裏飛速航行，載著滿倉沈沈睡去的游客穿越茫茫宇宙。
“醒醒。”有人粗暴地推了推他的臉。
澤維爾猛地驚醒過來，雙眼發直，足足呆了十幾秒才回過神。
諾亞艷麗無匹的面龐出現在面前。
“睡得一臉哈喇子。”他嫌棄地說。
澤維爾一擦嘴角，手上幹幹凈凈的，哪來的哈喇子？
他控訴地看著諾亞，“大哥！”
諾亞給自己架上墨鏡，隨意地問：“夢到什麽了，這麽銷魂，做夢都一直在喊雅蠛蝶？”
“……”
澤維爾猛地抱住他。
諾亞楞了一下。
小蛇一顆腦袋埋在他胸口，委屈慘了，嚶嚶抽泣：“我夢到你給我和二哥的那罐蜂蜜被二哥騙走了！說好了誰打贏就是誰的嗚嗚嗚！”
他拎起小粉拳，用足有半噸的手勁瘋狂錘諾亞胸口：“我不管，你再釀一罐給我。”
諾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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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地下河中，涓涓細流從河壁的巖洞中匯入，高低不平的鐘乳石洞壁垂下。
一條龐然大物正從湍急的河流中悄然游過，那是一條巨蛇，蛇頭艷紅如血，足有火車頭大小，蛇身鱗甲細密，幽藍色的蛇鱗在昏暗的地下河中閃著微弱的光。
澤維爾順著地下河水流，在暗無天日的河道中游了不知道多久，才終於順著一股急促的水流匯入了河流。
他從水底浮了上來，蛇尾擺動，掙脫水面束縛，猛地昂起頭，把頭伸到岸邊被水流泡得松軟的泥土上，深吸口氣——
呵，tui～
一串人被他從嘴裏噴了出去，如同滾地葫蘆般滾成一片，你的腳踹到我的頭，我的手撐著你的臉，如同一群黏成一片的葫蘆娃。
“操！誰踹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娘嘞，可算是出來了！”
“誰的絲巾，快給老子解開，媽的要勒死了！”
“……”
一連串的叫罵在岸邊響起。
澤維爾在水裏穿好衣服，從河水裏爬了起來，慢慢地踱了過去。
諾亞擦了把頭發上粘噠噠的不明液體，看著手心裏的東西氣得發抖。
見澤維爾靠近，他伸出一指指著澤維爾，指尖抖成了殘影。
他的模樣頗為狼狽，滿頭黑發被黏成一捋一捋地貼在臉頰上，由於窒息，雪白的臉頰憋的發紅，身上的軍裝更是一塌糊塗。
澤維爾差點沒繃住表情，笑出聲來。
沐恩已經蹲到了河邊，淡定地打理著自己的儀容。
他也沒比諾亞好到哪去，但他性格向來冷淡，不會因為外表的狼狽而產生局促和難堪的情緒，從容不迫的動作格外賞心悅目。
澤維爾在他旁邊蹲下，一邊伸手去攪水，一邊憋著樂偷偷地笑。
士兵們蛇口走了一遭，莫名其妙的，對他的恐懼反倒散了些。
第一支隊就不說了，經過半個月的相處，他們已經知道他不會暴起傷人。
至於後來的、見到他真身時被嚇得腿腳發軟，連話都說不清楚的士兵，此時也暢快地笑了出來。
眾所周知，追擊帝國間諜的行動傷亡折損是最高的。
第一批派遣的士兵幾乎全軍覆沒的消息傳回軍部時，眾人半點都不意外。
這麽個還沒摸到邊就損失慘重的任務，後來的士兵接到任務時，都是抱著視死如歸的心態出發的。
就算沐恩再怎麽安慰他們，說他有辦法帶領眾人生還，但他們聽到沐恩猜測敵人準備將他們活埋在數十米深的地下的時候，還是發自內心地覺得絕望。
而現在，大家確實都活了下來，雖然過程比較意外且驚悚，但是……結局是好的嘛！
沐恩擰幹水，把臉擦幹凈，見澤維爾笑成這樣，原本微微蹙起的眉心也舒展開，輕聲問：“怎麽了？”
澤維爾偷著樂：“其實我想這麽幹很久了，但是大哥一直不願意，二哥說我要是敢他就毒死我……哈哈哈哈還是沒跑過……”
“你們兄弟感情挺好的，”沐恩說，“我以前看書，書上說蟲族皇位競爭激烈，S級蟲族彼此之間的關系並不和諧，之前還怕你們打起來。”
澤維爾和諾亞打起來，死的只會是勸架的。
澤維爾眨了眨眼，含糊地說：“那是以前……我們，沒那麽卷。”
以前？
“所以說蟲族皇位競爭激烈是真的了？”沐恩感興趣地問。
“差不多吧，大家都覺得做女皇就可以留在蟲族母星什麽的，”澤維爾回憶了下，“宇宙無垠，經常會有其他種族來入侵蟲族，每次打起仗來就會死很多蟲族，S級不是無敵，傷亡在所難免，做女皇的話……就不用親自上戰場了。”
“那你們呢？現在跑出來，不怕皇位落在別人頭上嗎？”
澤維爾從水裏撈起一根不知從哪飄來的樹枝，看著在水裏泡得越發白皙的手掌。
半晌，他說：“不想，沒什麽好當的，我喜歡打架。”
沐恩看著他突然暗淡下來的臉色，沒有再問。
澤維爾玩了會兒水，關心起別的事來：“對了，我們接下來去哪？”
他興致勃勃地問：“是回你們經常說的那個首都星嗎？我還沒在人類的城市裏居住過，我可以住大豪宅嗎？”
“你問我？你不跟你大哥走嗎？”沐恩有些詫異。
“你們不是一路的嗎？”澤維爾呆了。
“不是，”沐恩說，“他隸屬於第三軍團，任務結束後要返回第三軍團駐紮的翠鳥星。”
“你呢？”
“我交完任務之後返回聯邦研究院。”
“那……”澤維爾期期艾艾地說，“我可以來找你玩嗎？”
“……”
沐恩偏過頭，探究的視線落在他身上。
澤維爾還以為自己身上沾了什麽臟東西沒收拾幹凈。
“你有錢坐宇宙航班嗎？”沐恩道，“翠鳥星在C星域，聯邦研究院在首都星，屬於A星域。”
“……”身無分文的澤維爾閉了嘴。
沐恩拍拍他的頭，“你可以讓你哥哥給你買個個人終端，到時候就能聯系到我了。”
澤維爾悶悶不樂地“哦”了一聲。
眾人打理好身上的狼狽，重新整裝待發，諾亞把澤維爾拉到自己身邊，揚了揚下頜，“那我們就先走了。”
第一支隊都有些懵，什麽就你們？那不是我們撿到的蛇嗎？
沐恩卻沒說什麽，只道：“後會有期。”
諾亞懶洋洋地一揮手：“後會有期。”
兩人帶著各自的士兵離開，第一支隊走著走著，不由回頭去看。
沐恩問：“看什麽？”
士兵納悶地問：“少校，他怎麽不和我們一起走了？”
“是不和我一起走，”沐恩說，“你們不也是第三軍團的？交完任務就能再見了。”
士兵這才恍然大悟。
他被沐恩帶得完全忘了自己的問題，等他再想起來時，已經返回了第三軍團，再也沒機會弄懂澤維爾為什麽要跟突然冒出來的諾亞中校走了。
另一邊，諾亞一步跨上飛船，將墨鏡推到頭頂，不耐煩地問：“你在底下磨蹭什麽呢？”
澤維爾收回自己的視線，低頭也進了飛船：“沒什麽。”
諾亞“嘖”了一聲，把他團成一團丟在座位上，壓下安全裝置，自己也坐到了他對面。
澤維爾的情緒沒有低落多久，很快就被周圍新奇的東西吊起了興趣。
飛船漸漸坐滿了人，眾人自覺地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船艙裏頓時熱鬧起來，嬉笑怒罵聲響成一片。
很快，飛船啟動了。
“大哥，我們是要去你住的地方嗎？”澤維爾趴在舷窗邊，看著窗外飛速掠過的景物。
諾亞懶洋洋地應了一聲。
“那我可以看見你那個情人了嗎？”澤維爾好奇地問，“我要怎麽叫他啊，大嫂嗎？”
諾亞雙手環胸，聞言噗嗤一聲笑出來，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他笑得越發大聲，簡直停不下來。
“對對對，就叫大嫂，哈哈哈哈……”
澤維爾不知道這有什麽好笑的，他被後坐力推得往後撞了一下，他的頭倒是不疼，就是不知道座椅有沒有事。
“他是雌蟲嗎？”他問。
“不是，”諾亞懶洋洋道，“人類，Alpha。”
澤維爾嘴張成了一個“O”，目光從輕松漸漸轉為難以置信，半晌，他沈痛地說：“大哥，你被壓了嗎？”
諾亞笑容一僵。
“你好慘嗚嗚嗚……”澤維爾把腦袋伸過去蹭他，“嗚嗚嗚……”
諾亞用死魚眼看著他，慢吞吞地說：“澤維爾，你想死嗎？”
澤維爾瞬間收聲，笑嘻嘻地把腦袋收了回去。
諾亞不想跟這倒黴弟弟說話了，他把墨鏡摘下，戴上眼罩，準備睡一覺。
澤維爾趴在舷窗邊，安靜地看著窗外變幻的景色。
飛船掠過無邊林海，被雨水洗得清脆的林海一片碧色，飛船從上空飛過，林海如大海潮起潮落般起伏。
飛船逐漸加速，朝著一望無垠的天空飛去。
林海越來越小，四周的景色變幻，遠遠的看見人類的城市中，燈火徹夜不歇。
剩下的就看不見了。
駕駛員關閉了飛船的舷窗，將外界的景色阻隔在外。
飛船掙脫大氣層，躍入太空，朝著目的地而去。
澤維爾看著諾亞沈睡的側臉，也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歪著頭睡了過去。
太空航行寂靜得近乎寂寥，四周只有士兵們擰開水瓶喝水或者進食產生的輕微聲響。
澤維爾覺得自己頭腦昏沈起來，如同進入了一個綿長的夢。
迷迷糊糊中，他聽到一道清亮的少年音在耳邊響起——
“那你們呢？現在跑出來，不怕皇位落在別人頭上嗎？”
當什麽？
女皇嗎？
為什麽要當女皇？
澤維爾神志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年，也不知自己在哪，四周的一切飛速扭曲，恍如置身於一個扭曲而又虛幻的空間內。
飛船上下顛簸了一下，澤維爾如同著陸一般，猛地落到了實地上。
他睜開眼，忍著頭疼打量四周。
金磚鋪地鑄就的九百九十九層臺階出現在眼前，向著上方延伸而去，臺階的盡頭，金碧輝煌的王宮隱藏在雲中。
這是……他自小長大的地方。
蟲族的王宮。
四周空無一人，本該時刻值守在這的臺階兩旁空空如也。
他下意識邁步，拾階而上，朝著記憶中的王宮而去，繞過大殿長廊，如同被指引著一般，朝著一個方向而去。
這方大殿明顯比其他大殿更加奢華，雕梁畫棟，處處都是粉□□畫。
他記得這是他母親的寢宮。
大殿內隱隱傳出談話聲，他走近了幾步，聽出那是他二哥的聲音。
二哥怎麽會在母親殿裏？
澤維爾疑惑了一瞬。
對了，他想起來了，母巢雄蟲出世那天，媽媽確實宣召過二哥。
澤維爾的腳步一頓，他想起來那天發生了什麽了。
那天他約了二哥切磋，大哥的雄父釀出了蜂蜜，大哥拿來給他們嘗嘗鮮，金環胡蜂是沒有釀蜜能力的，也不知道具體是怎麽釀的，反正聞著挺香。
這罐蜂蜜可以說來之不易，他和二哥都盯上了，大哥把蜜罐子一放就走了，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只說讓他們自己分。
菲利克斯陰險慣了，完全沒有要禮讓弟弟的意思，當即來了一出調虎離山，誰知澤維爾卻不上當，堅決捍衛這罐蜂蜜。
兩人爭執不下，最後兄弟兩人各退一步，決定用一場決鬥來決定蜂蜜的歸屬。
然而，到了決鬥當天，他卻沒有找到菲利克斯，沿著菲利克斯身上的味道找過去，就找到了媽媽的寢宮外面。
然後，他聽到了……
澤維爾退後兩步，不想去聽裏面傳來的聲音。
但那聲音卻如同夢魘一般，無論他是躲遠還是捂住耳朵，都源源不斷地往他耳朵裏鉆。
太好的記憶力成了一種折磨。
他記得那天他湊到殿門邊，看到了——
他最努力最聰明，對他最好的二哥跪在女皇的宮殿裏，聽到自己敬愛的母親告訴他——
“你的弟弟年紀太小了，他是那樣嬌弱又善良，根本承受不了上戰場這樣殘酷的事情，菲利克斯，你懂我的意思嗎？”
菲利克斯沈默著沒有說話。
女皇憐愛地看著他：“我的孩子，你在我所有的孩子中都是最優秀的，蟲族的未來需要你，你不能把自己耽擱在女皇這樣華而不實的位置上。”
菲利克斯仍然沒有說話。
女皇終於顯露出不悅之色，垂落的眼眸裏再無慈愛：“菲利克斯，你就是這樣應付母親的談話的嗎？”
菲利克斯往常總是滿帶笑意的嗓音只餘沙啞，他問母親：“母親，您愛我嗎？”
“我當然愛你了，你是我的孩子。”
“那為什麽您這樣偏心呢？”菲利克斯擡起頭，直視著王座上的女皇，“您已經逼走大哥了，如果我不同意的話，您還想再逼走自己的第二個兒子嗎？”
女皇沒想到他會這樣忤逆自己，震怒不已：“菲利克斯！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菲利克斯再次沈默了下去，大殿裏陷入了久久的、令人窒息的沈寂。
女皇強橫無匹的精神力毫不留情地碾壓在菲利克斯身上，澤維爾看到從他身上流淌而下的汗水，從他身下往四周浸染開，心臟幾乎提到了嗓子眼裏，差點就沖了出去。
菲利克斯在這樣恐怖的壓力下依然仰著頭，甚至輕輕地笑了起來。
他喘著氣，笑著問母親：“母親，您知道舅舅們為什麽對我們如此怨恨嗎？”
不等女皇回答，他自顧自說了下去：“因為他們也受到過如此不公平的待遇，受到了來自您的母親的偏心和壓迫，因為您善於巧言令色，善於討她歡心，所以她把皇位給了您。”
“您以為他們只是怨恨錯失皇位，想待在後方安享富貴嗎？不，不是的，他們耿耿於懷的只是連競爭的權利都被剝奪了而已。”
“所有雄蟲從出生都被教導著為女皇服務，無條件服從女皇的命令，但我們並不是沒有感情的，我們會愛，當然也會恨。”
他唇邊已經溢出了鮮血，卻仍執拗地盯著自己母親的眼睛。
他的註視太過用力，連眼球都感到了一陣不適，也或許不是太用力，只是被突如其來的情緒攫住了他的心臟，讓他不自覺地留下了淚水。
“現在，您想如法炮制，再制作出一個心懷怨恨的‘舅舅’嗎？”
他的聲音回蕩在大殿裏，也回蕩在澤維爾心裏，無論過去多久，都宛如發生在昨天。
是啊，菲利克斯當然不甘心。
這世間，有能者居之，哪有靠著善良和可愛這種狗屁理由上位的？
再說他也根本不想做這個女皇。
澤維爾委屈地想，你們好歹他媽的問一下我的意願啊，這麽自說自話的算什麽？
無數星辰化作塵埃般的光點流向宇宙深處，目之所及的遠方，片片璀璨星雲灑下點點光輝。
飛船在這萬籟俱寂裏飛速航行，載著滿倉沈沈睡去的游客穿越茫茫宇宙。
“醒醒。”有人粗暴地推了推他的臉。
澤維爾猛地驚醒過來，雙眼發直，足足呆了十幾秒才回過神。
諾亞艷麗無匹的面龐出現在面前。
“睡得一臉哈喇子。”他嫌棄地說。
澤維爾一擦嘴角，手上幹幹凈凈的，哪來的哈喇子？
他控訴地看著諾亞，“大哥！”
諾亞給自己架上墨鏡，隨意地問：“夢到什麽了，這麽銷魂，做夢都一直在喊雅蠛蝶？”
“……”
澤維爾猛地抱住他。
諾亞楞了一下。
小蛇一顆腦袋埋在他胸口，委屈慘了，嚶嚶抽泣：“我夢到你給我和二哥的那罐蜂蜜被二哥騙走了！說好了誰打贏就是誰的嗚嗚嗚！”
他拎起小粉拳，用足有半噸的手勁瘋狂錘諾亞胸口：“我不管，你再釀一罐給我。”
諾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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