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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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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你一直懷疑你竟不是我表叔親生!”

曠遠遼夐的一片馬場之上, 遠近結著七八座寶塔般矗落的馬廄。

投壺射覆罷, 眾人散去, 高昶這才從一直對他有所隱瞞和戒備的魏赦口中聽說了這麽一樁大事,臉色又紅又白,變化了幾轉, 才漸漸恢覆平靜, 嘴唇抽搐著道:“合著原來之前那些日子, 你不過一直在試探我有沒有對你忠心, 不會把你的懷疑說出去?”

魏赦因為縱馬投壺, 額頭也出了一層晶瑩熱汗,也沒絹子細細拭去。

近夏愈感燥熱,魏赦信手將身上外罩的繡襟嵌著寸指長金邊的皂青刻如意紋縐紗除去, 於涼亭子裏吹風散熱, 捧了一只小盅往嘴裏咕咚灌著冷茶。

淡褐茶水從唇邊溢出,沿著鋒利蜷折的下頜角滾至淩突的後頸,再沿著那片出了汗漬, 璧玉之色裏淡沁紅雲的胸膛皮膚隱入胸骨以下。片刻以後,魏赦裏頭那身銀錦薄羅直領袍便暈出了淺淺的濕痕。

高昶雖是男子無龍陽之好,確也心裏曉得魏赦這廝在小女郎們心裏無疑是勾人的。

魏赦叼著一只修長壺嘴, 挑了桃花眼睨著高昶,眉峰掀動。

“魏令詢,那這麽說,你便不是我的表哥了?你我再無親緣了?那你既然懷疑這個,如今又敢告訴我了?”

高昶將信將疑, 直覺告訴他魏赦這廝心思不簡單,至少肯定不會是因為普天之下對他最信任。

雖則,高家的小公子也不是什麽大嘴巴,旁人交托給自己的私隱,他不會拿出去到處宣揚。但魏赦對他的這一番剖白和托付,還真令他震驚。

魏赦擱下茶盅,微微一笑:“因為我慢慢發覺,即便是在魏家,知道這件事的人也不少。不少人是對我揣著明白裝糊塗,告知你也是無妨。其實就算魏新亭知道了,普告世人,我也不懼,丟人的也不是我。”

聞言高昶小公子卻一陣沈默,果然魏赦這狗逼絕不是因為什麽手足情義對他有所高看,虧他方才心裏還小小地感動了一陣,幸而及時止損,沒太真情實感地以為他揣著什麽好心。好一會沈默以後,他遲疑地道:“所以你是疑心這本是令萱一時一枝紅杏額……她出了墻?”

一時如山雨欲來,魏赦的臉色刷地變得極其陰郁!

高昶嚇了一跳,連忙擺手往後跳出兩步:“不不不,我言多必失,絕不是這個意思!”

魏赦皺了眉,聲音不覆溫潤,比方才沈了些許:“我母親不會幹出這樣的事,多半是另有隱情,我一直在想,魏新亭當年心裏便有數,為何能容忍我母親將我生下?”

高昶點頭,深以為然。

一直以來,高昶對魏赦是自己表兄這件事深信不疑,一路站在魏赦的角度剖析問題,除了覺得他表叔魏新亭就是個渣爹以外,也以為,事情似不像是表面那般簡單。侯府大海裏的兄弟之情,真真假假,或多或少都摻了戒備、嫉恨,防不勝防的算計與背叛,那一個爵位人人趨之若鶩,才是常態。魏新亭膝下無嗣,照理說,他不該對魏赦這般深恨拊心,欲將他逐之而後快。

而如果,魏赦真是一個來歷不明的“孽種”,魏新亭當年秘密將他處置掉了,也就完事了,怎麽還替人養子?

這同樣也是謎團。

看魏赦這樣子,這謎團至今尚未得解。

魏赦修長的兩根手指一下沒一下地敲在手邊的茶盅之中,碧玉瓷盞教他兩只瑩潤的指甲敲擊的叮叮當當,高昶側耳聽了片刻,見他實在姿態悠閑,不禁心生佩服。

一個人若是臉皮修煉得魏赦這般厚如城墻,必要忍得苦中之苦,這一點他自愧弗如。

“你懷疑還有誰知道?”

魏赦擡眸看了一眼高昶,唇邊含了點笑意:“我三叔,還有,老太太或許心裏也有數。”

高昶皺眉:“可你不是剛還說,姑祖母有意給你和永福郡主做媒麽?她既知曉你很有可能不是她親孫,又怎會如此待你?”

魏赦望了一眼馬廄之外的遠天,江寧除碧水煙波之外,天亦是蒙著一層淡淡的如江南軟琉璃般的湖水的迷離。

他仰頭躺在了藤椅之上,頭枕雙臂,一嘆:“所以,我也覺得老太太語出驚人。”

說罷他又側目,對若有所思的高昶揚了揚唇:“不過,論心大這一點,我一直很佩服老太太,她竟替我把如意算盤都打好了,隋氏為正室,竺氏為外室,且等隋氏過了門,才能提竺氏的事。”

高昶小公子懼內,畏妻如虎,別說偷偷養外室,連光明正大養在家裏的小妾也不敢提,自然沒享受過酥腰軟骨美人繞膝之樂,既羨慕魏赦能有這福分,又忍不住酸,勸他冷靜:“我聽說永福郡主知書達理,頗有賢名,只怕到時候不必你提,她能把竺氏主動給你擡了妾。其實擡妾都不算什麽,關鍵竺氏有一子,那兒子可不是你的,到時候你怎麽說?”

魏赦道:“你覺得?”

“你就說這是你早幾年在淮陽鬼混時,強迫竺氏生的?”

魏赦一嗤:“便是我肯,竺氏能拿刀找我拼命。”

在她的心中,最重的唯不過阿宣,若再算上死鬼,便要再加上她那個讓她無時或忘的男人。

但說起那個死鬼,魏赦的長眉生生從中一折,一手攥住了高昶的右臂,微微欠身起來,肅然道:“我初回魏家時,竺氏竟將我認錯。”

見高昶吃了一驚,這件事他沒說過,魏赦立刻補道:“竺氏說,她的夫君與我生得一模一樣。當時我自是十分不信,但相處下來,漸漸卻有了幾分相信,竺氏對我無意,她沒必要撒這個謊,何況這把戲過於拙劣,稍微有點腦子的,都知道瞞不過人。也是因為對竺氏心存了幾分信任,我才越來越懷疑,我不是魏氏子孫。反而竺氏那個死鬼丈夫,與我或有著某種關系。”

“打住,魏令詢,你現在需要弄清楚的是,你的親爹到底是誰——那麽我們就可以來想一下,在你出生以前,你的母親額……令堂她都在何處,生前與那些人來往密切。”

這是自然。

只不過棘手之處在於,事情已過了二十幾年,從頭查起,根子落在大梁神京。那是魏赦現在的勢力範圍還暫且波及不到之處。

他看了一眼高昶,抿了抿唇,沒說話了。

拄著一地晚霞歸府,身上黏膩,魏赦想了一想,此去見竺氏不便,翹了嘴角,命人擡來熱湯沐浴。

浴湯裏下了無數皂莢藻豆,魏府大太太當家,用度無不金貴上等,這小小藻豆竟似內有乾坤,搓開來有著細潤的零陵香和白芷香,沐浴凈身以後,魏赦從浴桶裏起身,搭上自己的緙絲雲紋月白華袍,將長發松散下來,隨意披於身後,以一條銀錦發帶松松挽住。對人身鏡面左右照看,端的是玉樹風流,神姿高徹。

天色已晚,屋內點燃了銀龍長燭,燈樹之上擎著的魚油蠟燒出了晶瑩的細淚。魏赦取了一支用六角燈籠罩護著,一手挑著燈,取門而出。

這個時辰了,竺氏或已睡下,魏赦走在路上便忍不住琢磨著,該用何種說辭來應付接下來有可能尷尬的見面。上次那句玩笑或是過火了,連他事後想想,也覺著對竺蘭這婦人不該說這般輕薄之語。

她畢竟是與其他人不同。

但魏赦如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竟會撲了個空。

她平日所睡的柴屋不但黑魆魆伸手不見五指,魏赦朝裏喚了無數聲,從起初的試探到最後隱隱含了幾分不耐煩,那膽大包天的竺氏竟都不應。魏赦耐心耗盡,擡臂砰砰去敲,仍不見人。

這時,起夜跟來的素鸞追了過來,匆匆說道:“大公子,竺氏不在那了!”

魏赦一瞬之間想了幾種可能,唯獨沒想過這一點,聞言一怔,挑著的燈火清清楚楚地照著他漆潤軒朗的眉目,以及那眸中的一點錯愕之態,素鸞追到近前,福了福身,道:“今日一大早,老太君便把竺氏喚去了,回來以後沒多久,慈安堂那邊便來了人,把竺氏行李收拾了出來,一並搬到了那邊。奴婢打聽了,說是老太君喜歡竺氏手藝,特留了她下來,等大公子回來,再另知會。”

魏赦一陣磨牙。

玄陵屁大消息都沒有,祖母便先下手為強奪了他的竺氏,這是哪門子未雨綢繆的道理?也忒心急了點!

素鸞覷著魏赦臉色,見他蹙著修眉,挑燈的手似握得很緊,愈發不敢觸逆,不再說話了。

忽然,魏赦轉面便走,看路徑,似朝著慈安堂而去。素鸞勸不住,又不敢勸,眼睜睜看著魏赦的身影消失在了小徑深處。

但魏赦走了很遠,還沒到慈安堂,人卻忽然冷靜,於角樓西畔的花廊底下卻停了下來。

老太太帶走了竺氏,正是覺著他心裏頭在意,此時過去興師問罪,正坐實了老太太的猜測,於竺氏也是無妄之災。到時候她就真未必能留得下來了。

待明日起早去慈安堂問安,順帶著再問一問竺氏的事情,才是穩妥。

魏赦騰出一只手,慢慢揉了揉發脹的額頭。春風濕潤,尤帶一絲暧昧的溫暖,吹得魏赦的心卻郁煩得厲害,甚至胸膛開始鼓噪發燙,他煩得一手扯落了綁在背後那條裝飾的發帶,面露慍色,沿著來路折返。

失眠半宿,卻醒得極早,不待蘇氏過來送早膳,魏赦便起了,一早把自己形容收拾得工工整整,便要往外去。

作者有話要說:  魏狗子個渣男,永福郡主的事再不跟蘭兒說清楚,你看她會不會給你一點好臉呵呵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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