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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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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寧的細雨纏綿霏微, 從昨兒夜裏魏赦歸家以後沒多久, 便淅瀝不住地下了起來, 門房抱著蓑衣還沒出門,魏赦後腳便跟了回來。

夜雨如幕,澆得魏府充盈著淋漓的濕冷之氣, 魏赦身上發寒, 鬢角讓綿密的雨珠浸潤沾濕了, 眉雙忙取了薄羅錦袍欲替他更衣。屏風後頭, 魏赦寬衣的雙臂忽然一頓, 沒等到眉雙靠近,魏赦微微皺起了眉:“都出去。”

眉雙不解,但依言放下了浴洗之後需要的錦袍, 與素鸞一道走了出去。素鸞亦不說話, 但彼此心中都有幾分驚訝。

從前大公子被逐出家門時,正當十八歲之少年,且對仆婢沒什麽忌諱, 更衣搓澡的事不怎麽避諱的,老太君還曾想令眉雙做魏赦的通房,可惜那會兒大公子心中只有對老爺的仇怨與對大太太的成見, 對她完全都不上心。眉雙自然也幹不出爬床的事兒,所以與魏赦一直保持著純潔的主仆關系。

直到最近,她發現大公子會故意避著她們這些仆婢私下靠近了。起初只是若有所覺,僅僅是猜測,但如今眉雙已可以肯定。不過她想著或許是魏赦在外有幾年歷練, 人畢竟是成熟了,曉得他這個年紀著緊的應該是自個兒的婚事,而不是先有通房。

這樣的想法很對,眉雙微微一笑,低頭撐開了竹傘,與素鸞挽著玉臂相伴而行,穿過雨簾踏階離去。

魏赦除去了身上礙事的黏糊貼在肌肉之上的中衣,將身子漸漸沈入水中。

這是一具精瘦得一絲贅肉、但充滿了陽剛味道的肉軀,肌理輪廓暗暗賁張,令人噴血,隨著水汽氤氳隱約可見。魏赦取了搭在一旁高架上的毛巾胡亂擦拭己身,至胸口之處猙獰瘡疤處停了一停。

混到他這個地步,身上遍體鱗傷是常事,但在無數靈丹妙藥調養下還能留下疤痕的創傷卻不多,魏赦大致能說出來哪道傷是因為什麽所傷,於何處所留,唯獨胸口有一處似被深深貫穿的傷痕,肉質宛如腐爛般可怖,顯然是當時沒有及時處理,而留下了一塊無法抹去的印記,這處傷,魏赦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了。

他的記憶沒有任何受損的地方,而這麽深的可以說若不救治完全可以去了他性命的傷是在何處受的,他竟完全記不得了,便像是某一天突然烙印於身上一般。

魏赦的拇指慢吞吞地擦過胸口近心臟不遠的這道疤痕,閉目想了想,突然多出它大概過去了四五年了。

那時候……那時候他有過一場惡戰,先後大勝了劍客、藥師、暗器高手、刀客,收服了七省綠林、四方游俠,登臨絕頂意氣風發,這傷,或許是那時不留神所致。魏赦慢慢地揉了下漆眉。

一場夜雨過去,蘇氏感染了風寒,一病不起。

竺蘭清早地起來,為臨江仙的人燒好粥膳,順帶為魏赦熬了一鍋養身湯。用韭心、酸筍、豆芽、香菇做底,熬了一鍋溫補的白雪烏雞湯。她特制的小爐子,只有中央出火,火苗短而成簇,下置另外的通風口,竺蘭用砂鍋將湯煨在爐子上,預備熬煮上三個時辰。

魏大公子對她和阿宣的恩情令她簡直無法償還,雖然說她放了狠話出去,這錢將來一定還上,但畢竟揣著魏赦賞的美玉,因無功受祿,每每思之便感到無比羞愧,對照顧他的身體竺蘭做得更是盡心盡力,蘇氏病倒了,便由她親自去。

叩門了以後,眉雙將她放了進去。

竺蘭捧著粥膳入裏,身後眉雙則退了出去,臨去是,還頗有幾分困惑地看了一眼竺氏,心中隱隱地感到,公子雖不喜她們這些仆婢的靠近,然對竺氏,卻是不同。

她對竺蘭並無偏見,但竺蘭始終是有夫有子之婦,出身草芥,即便是做妾,她也配不上江寧魏氏的大公子。大公子眼下對她上心,這在她們這些婢女婆子眼中是心照不宣的事,暫時誰也沒有多嘴洩露出去,因大公子從前幹的荒唐事不少,眼下這才哪到哪兒,她們只能說見怪不怪。可一旦逾越了尊卑有別的界限,那就不好說了。而眉雙有一種預感,這個竺氏,與從前大公子那些“紅顏知己”都不太同。

平心而論,竺氏是一個美人,樣貌清秀姣好,不施粉黛尚且若此,若精心打扮起來,魏府上到夫人小姐小到丫頭侍女能勝過她的絕對不多。眉雙蹙了一雙娟好細長的柳眉,只望著屋內不說話。

竺蘭緩緩折腰,輕盈地將粥膳放在魏赦平日用膳的羅漢床嵌金絲楠牡丹攢枝紋食幾上,撇目向內。

日已照在窗格上,暈出淡淡淺黃。打起的一角青幔以內,露出高臥的一道修長睡影,睡得姿態不雅,雙腳探在外邊,腳趾頭八根上翹,似乎正在黑甜的夢鄉裏頭沈淪不肯醒來。

竺蘭不好出聲去喚。也不曉得怎麽了,以往每次她來,魏公子總是保持著他最風流瀟灑的姿勢側坐於羅漢床上,手捧書卷,可能是《三字經》或是別的什麽,她今早頂了蘇氏過來,見到的卻是他這麽懶散的一副情景。

不過等下魏赦要到慈安堂去問安,竺蘭也只好去叫醒他。

她挨到床邊上,輕輕喚道:“大公子。”

他人似沒醒,咕噥了一聲,說得含含糊糊,竺蘭聽不真切。竺蘭於是又喚了一聲,聲音重了一些。

魏赦卻嫌她吵似的,背對向她,一臂從後頭揮了出去,沒想到正中竺蘭的胸脯。

“……”

竺蘭吃痛地低低呼了一聲,咬牙想,魏大公子真是粗魯。

魏赦還不曉得打了誰,打到了什麽,對擾人清夢的惡人發出這樣的喊疼聲竟很是滿意,左右不過是幾個丫頭婆子,心裏模模糊糊猜到了,呵了一聲,“滾。別吵爺睡覺。”

“……”

竺蘭恨自己熱臉貼冷屁股,前不久竟還覺著魏大公子是個君子好人呢。

她扭頭就走了出去,粥膳放下便不伺候了。他有一大堆的婢婦婆子花團錦簇地圍著,想來不需要她笨手笨腳的廚娘伺候著,這本也不是她的分內事。

過了午,歇晌以後,竺蘭去白鷺書院接兒子。

白鷺書院今日散學散得早,竺蘭沒等多久,便看到背著小書袋歡天喜地搖搖擺擺朝她奔出來的兒子。

竺蘭彎腰伸出雙臂,將奔到自己懷中的阿宣像根小蘿蔔似的連根拔起,溫柔地箍在懷裏,見阿宣小臉興奮得紅撲撲的,恨不得在他的肉臉蛋兒上咬一口。可是人太多了,竺蘭只摸了摸他的小鬏鬏:“阿宣,娘親帶你去吃好吃的,你上次想吃糖葫蘆,怪娘親給你扔了,今天補給你。”

阿宣想了起來,昨晚上魏公子給他買了好多好多的零嘴兒,他都分了好些給別人,也還吃不完呢。

可誰又會嫌吃的東西多呢,何況這是男人之間的事,是不可以讓娘親知道的,阿宣狡黠地選擇了隱瞞,興奮地答應了娘親。

不過,他很快望了望周遭,小臉露出些失落:“娘親,魏公子呢?”

竺蘭一楞,繼而,她困惑地盯著面露失望表情的兒子:“你為什麽會以為,魏公子會來呢?他可是主人家,阿宣不要忘了,娘親跟你說過的,哪有讓他們這樣的主人家次次照拂的。”

阿宣似懂非懂,沒有辯駁,心中卻暗暗地想到,魏公子現在是阿宣的幹爹了啊。

他這麽想著,這話差點兒脫口而出,嚇得阿宣小臉煞白,胖乎乎的肉手立馬擡起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神躲躲閃閃,從娘親的懷抱裏溜了出來。

竺蘭愈發詫異,看著阿宣,一時莫名其妙。不過這不耽誤她的好心情,竺蘭替兒子取了沈甸甸的小書袋,握住他的胖手,母子相攜著沿折回的路轉去。

垂絲海棠的落英在玉河水影間沈墜,這時辰無數的家長來白鷺書院迎回自家的學子,河中船槳無數,衣香鬢影,三教九流無人不有。

四周吵吵嚷嚷的,竺蘭好容易才扯著阿宣走出了人潮,跳上一條輕舟。

看阿宣郁郁不樂,一個人坐在小船的船頭的小模樣,竺蘭微微吃驚,猜測難道阿宣為了魏赦沒有來而失望著?可是魏赦憑什麽要來呢?他並不是阿宣的誰,退一萬步講就算他和宣卿有某種血緣關系,撫養照顧阿宣這也並不是他的責任。

兒子一向和自己是最親的,這是怎麽了?他今天難不成胳膊肘朝外拐了,不稀罕自己這個娘親了?

日光照得花影駁雜,灼灼閃滅,靜靜籠罩在阿宣腦袋瓜上,令他這時明擺著寫在臉上的失望愈發明顯,讓竺蘭忽視不得。

“阿宣,娘親帶你去吃糖葫蘆好不好?”

她好言好語的,揉了揉阿宣的胖臉蛋兒。

阿宣卻氣呼呼的:“騙子!大騙子!”

竺蘭還不曉得阿宣罵的是誰,又摸了摸他的總角發髻,柔聲說了幾句以示寬慰,但怎麽也安撫不了失望得瀕臨暴躁的阿宣。

“誰是大騙子?”

一道隱帶笑意,慵懶而從容的低沈嗓音似從一側岸邊響起。

竺蘭與阿宣坐在船舷一畔,一齊仰目。

負手而立的玉白直襟薄羅長袍的男子言笑晏晏地倚在海棠花色深處,枝頭的垂絲海棠隨風撣動,若煙霭暮生,如波光瀲灩,魏赦一動不動地看著舟上母子,面容俊逸雋雅,烏發墨眉,可堪入畫。

“魏公子!”

阿宣突然大喜,動如脫兔地跳將起來,踩上甲板朝岸上奔去。

船被阿宣踩得晃晃蕩蕩,她的羅裙上濺了一幅的玉河水。

竺蘭想起白日的事便暗暗著惱,沒想到此際見到魏赦,他竟又跟了出來接阿宣,他用意何在?

正惱著,卻見魏赦腰一彎,一把抱起了阿宣,兩人都是哈哈大笑,好不樂哉!

親娘竺蘭咬了一口醋在嘴裏,又酸又郁悶地握住了竹篙,恨不得抽到魏大公子的臉上去。

“阿宣,魏公子還是不是大騙子?”

阿宣特狗腿地抱住了魏赦的脖子,乖乖討好,馴良無比,“魏公子不是騙子。”

竺蘭仿佛看見,魏赦那廝抱著她的兒子,朝自己仿佛挑了一下右側軒眉,似笑非笑,一如挑釁。她就算不打他一遍,也想用竹篙打起一片水招待在他那俊美的臉上了!

魏赦抱著便宜兒子跳上了船,將阿宣擱在竺蘭與自己中間,看了一眼如被踩中了貓尾巴般的竺氏,見她素來清冷沈靜的臉蛋上露出一種因為憤怒才會浮現出的紅暈,又是一笑。“竺氏,撐船去,杵著做甚。”

作者有話要說:  魏狗這行為就是家裏爸爸媽媽爭兒子心中的地位哈,不是欺負蘭兒2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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