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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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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房太太何氏蕓娘是女將出身的,豪爽性子,酒力也絕佳,在場的女眷無人能敵,她要麽不喝,一喝起來,便咕噥咕噥往咽喉裏潑灌,看得老太太也嘴饞不已。

在三房定風波院裏,有一姨娘鄭氏,與何蕓娘雖說都無所出,但比起丈夫的敬重和疼愛,鄭姨娘也是處處不如何蕓娘。但饒是如此,面對直爽曠達的何氏,鄭姨娘也從來沒起過歹心,她曉得自己樣樣比不過,有何氏在場時,鄭姨娘從不想出風頭。

只不過今日老爺似乎對那廚娘有些不同,魏明則望著竺氏的奕奕神態,依稀可見當年軒朗照人之風采,鄭姨娘雖不說話,心中卻已有所揣摩,看向竺蘭的目光亦帶了一絲微妙。

竺氏身材窈窕纖細,極有江南女子風情,出身雖不高,卻沒鄉裏人那股子俚俗,肌膚細潤如脂,潔光若膩,脂粉恐汙了其顏色,長眉連娟,微睇綿藐,只著並不出挑的素衣,烏發以羊脂色茉莉白簪挽住,但容色卻勝過魏家幾個嫡出的女兒。鄭姨娘年輕時以美貌著稱,才教魏明則看中從通房之中挑出擡為妾侍,但她卻曉得縱以自己當年之容比竺氏,也還差了不少風韻。

因此老爺的心思,鄭姨娘以為,這恐怕並不難猜,她見何蕓娘仍在不斷地飲酒,與老太太談笑,渾然不覺,便也幽幽吐了口氣。

宴畢,金珠等人照例為老太君獻上溫酒,老太君漱了口,以絹帕擦了口,望向席間之人。

魏新亭面色不愉,連裝腔作勢都懶得,只是見魏赦今日難得服了軟,心頭竟很是解氣。從魏赦當年在莽山令他狠狠吃了個大虧之後,這數年來,魏新亭一想到魏赦這孽障便時時如鯁在喉、芒刺於背,這口魚刺吞不下吐不出,無數次幻想著這逆子便就跪在自己跟前磕頭認錯,倘若有那麽一日,念在自己膝下也無子嗣的份兒上,魏新亭是可以考慮,將來把爵位給魏赦的。

魏赦凝然不動,滿案珍饈於他眼中也毫無滋味,勉強咽了幾口,便停杯投箸,再也不食。

颯然於身側於魏修吾叨叨地說著話,眼風一瞥,只見魏宜然茫然地不知看著什麽,心情低落無比,她回過了頭,對魏赦小聲道:“大兄,你的廚娘真的好厲害,可不可以借我幾天?”

魏赦終於回神,面含微笑與之敷衍:“我的人概不外借。”

“哦。”颯然不無失望,只好悻悻退了回去。

魏赦能感覺到,竺氏仍在自己身後,且似乎就在看著自己,慢慢地拗了修眉。

此際飯食已畢,幾個夫人姨娘圍著老太太說話去了,難得熱鬧,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

未幾,孟氏忽然起身,溫溫柔柔地望了一眼竺蘭:“竺氏,你過來。”

竺蘭的目光輕輕地往魏赦伸手一瞥,見他似無所動,晃過神應了一聲,朝孟氏走去。

孟氏也離了席,將人拉到老太太跟前去,“老太君,我難得尋回一人,人才算是極好的,貌美能幹,還很聰慧,我實在喜歡,難怪赦兒也喜歡。老太君曉得的,赦兒可挑剔著呢,從小便挑食!”

老太君臉上的笑容似散了一些不那麽真切了,但依舊與孟氏附和了兩句,便面沈如水。

孟氏脫下右手皓腕上的白玉鐲子,便要塞給竺蘭:“我這有一只玉鐲子你拿去,今日你立了功,這是你應得的。”

孟氏不說立什麽功,但在場之人都明白,竺蘭心裏也明白了,但她今日令魏赦違逆了心意,受了委屈,如何還敢再受孟氏這獎賞功臣的白玉鐲?

這鐲子玉質潔白,雪瑩透徹,少說值得幾十兩銀,且是孟氏時常都戴著的,二房裏最好攀比的高昌玉和姨娘陸氏都瞧了出來,亦感到驚訝。包括宜然,眼底幾乎要起火了。

而竺蘭心裏則無比抗拒,也不肯孟氏再把自己架在火上,拿在魏府眾人面前品鑒,忍不住蹙了娥眉。

但畢竟孟氏為主,她為仆,盡管私心裏抗拒,卻不能拂逆推拒,只好口頭勸孟氏收回成命。不過她還沒能開口,自己的臂膀突然一緊,竺蘭吃驚,只感到一條有力的臂膀從自己與孟氏之間穿插了來,將自己拽住扯在了旁側。

竺蘭心神不定,從自己這角度看去,電光火石之間只瞥見茶白長衫,曳如水波,袖口嵌著兩指寬素銀色錦絨滾邊,頎長如玉樹的高大身影被正廳斜照而入的暈黃日光遮出一片陰翳,靜謐地披覆於竺蘭的面額上。她只晃了個神,便認了出來,這是魏赦的影。

魏赦還沒撒手,對孟氏微笑說道:“我屋裏的下人,勞姨母不吱一聲借去已是不妥,如何敢再讓姨母破費?”

孟氏臉上仍掛著微笑,但這時已顯得有幾分勉強了。

魏赦扯過竺蘭纖細的腕子,令她就停在自己面前,竺蘭實在不願摻和魏家這一大家子盤根錯節的覆雜關系裏頭,這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可也沒人指望,便只能這麽站著,魏赦從腰間取下了一枚玉質更為潔白的上好暖玉,不由分說塞入了竺蘭掌心。

竺蘭只感到掌心滑膩,那暖玉打磨得溫潤明澤,是絕佳上品,孟氏正好瞧見了,吃驚著,魏赦笑道:“這塊玉也不大值錢,但換個百兩尚可。”

孟氏感到這話就是明著摑了自個兒的臉面,一時難下臺來,嘴角綴著絲笑意,卻微不可查地抽了幾下。

魏赦似笑非笑:“雖有瑉之雕雕,亦不若玉之章章,姨母說是麽?”

似美玉的石頭雕得再好,也不及真正的美玉。

孟氏學識不精,但也聽明白了魏赦的譏諷,一時氣得往胸口鼓了口濁氣,簡直要氣炸,只是盯了幾眼魏赦那噙著溫和笑意的俊面,蒼白的臉憋得緋紅,只能笑道:“也是,赦兒還是同以前一樣,待下人一向豪綽……”

夾在兩人之間的竺蘭並不想接這塊燙手的章章美玉,任由兩人綿裏藏針你來我往,巋然不動。

孟氏最終因為沒有送出去鐲子,忍了口氣回去。

魏赦微笑著,對老太君行禮,“赦兒飯飽後易疲,祖母容諒,赦兒想回房歇了。”

老太君允了,魏赦轉身便走了出去。

他的大袖帶起的風撲到竺蘭的秀靨上,驚動了她耳頰兩側烏黑的垂發,竺蘭眨了下眼,魏赦已頭也沒回地離開了廳堂,背影如風。明明是占了上風之人,卻顯得很不悅。竺蘭握緊了他給的那枚玉佩,猜測,魏大公子或許是為了充臉面打腫了臉,心中舍不得這塊美玉而計較著。竺蘭想,她今日讓他這麽委屈,玉佩說什麽也不能再收了,一會兒回了便私下還他。

好容易捱到散筵,老太君偏又留她問話,竺蘭不得不為此又耽擱了下來。

等人走了,竺蘭隨著老太君散步回慈安堂,沿途經過醉花陰的牡丹園,老太君停了下來納涼,金珠為老太君擦拭額頭之汗,老太君挨著涼亭美人靠對竺蘭笑道:“竺氏,老身瞧你不像是未嫁之身。”

竺蘭福了福身,“回老太君,奴婢亡夫已故去數年,已有一子。”

這幾日竺蘭早揣摩透了,當初為何慈安堂的金珠發了話,她就順利地到了魏赦身邊,因為老太太不想要待字閨中的小姑服侍魏赦,為了防備魏赦時不時的犯渾。如今老太君這麽一問,竺蘭心中更是肯定了,知道怎麽答最是有利。

“原來是如此。”老太君又笑了下,“那麽,可有想過再嫁?”

竺蘭道:“奴婢身份微賤,不敢作此想。”

“可想。”老太君望著碧波粼粼的水面,俯身投下一掌魚食,慈和地盯著水面爭先恐後搶食的五色錦鯉,笑道,“這有什麽不可想,人之常情。你一人撫育兒子終是不便,況小子無父,將來誰來為他撐腰呢。”

竺蘭頓了頓,望向老太君幾縷銀發如霜的背影,又道:“但奴婢,對亡夫不能忘懷,亡夫從前教過奴婢文辭,也曉得‘之死矢靡它’,讓老太君見笑了。”

她的口吻,充滿了志不可奪的堅毅和韌勁兒。

倒是好多年,沒見過這般死心眼的女子了,老太太怔了怔,似想到了什麽,恍惚地一聲嘆息。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

蘭兒:之死靡它。

和魏赦在一起以後——

蘭兒:為什麽打臉也會輪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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