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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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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寧何處最熱鬧?那非眼下牛車此時駛過的宣華街不可。牛車行動緩慢,且牛鈴振振,但車外那車水馬龍混雜了無數種聲音的喧嘩之音,仍舊是清晰可辨,更有一股蜜糖似的甜香,從牛車擎蓋底下勾魂兒似的爬了進來,阿宣拿小鼻子一嗅,神清氣爽,立馬就恨不得跳車。

“魏公子魏公子,阿宣好想吃那個!”

阿宣是狗鼻子,魏赦可什麽也沒聞到,他正頗覺頭疼這崽子還太小,一問三不知,關於他那個神神秘秘令魏赦也禁不住好奇的爹,到底是何方神聖,看來在這只崽子這裏是問不出什麽道道了。魏赦放棄了追問,正斜身依靠車壁上小憩,不妨給阿宣的胖胳膊一推,只好睜了眼。

一雙如浸了四月間春淮河水的桃花眸子,微微舒展,沈靜地凝視著阿宣:“你要什麽?”

阿宣朝窗外去,深深吸了口,小鼻子一動一動的,令魏赦感到他屁股上仿佛有條搖搖擺擺正翹起來取悅自己的小尾巴,薄唇禁不住一勾,在車壁上敲了一下。

於是那車夫十分上道地停了車,阿宣還在撅著翹臀往外張望,但人已經被撈起,他只好揮舞著小胳膊任魏赦抱下了車,“就是那個!”

魏赦順著阿宣的胖胳膊所指方向望去,只見人如長龍,前頭的鋪子上懸著“梨落齋”三字,魏赦想了起來,這是江寧最好的點心鋪子,一盒酥餅便要一貫錢,上好的點心要賣到四五兩一盒,普通人家吃不太起。魏赦嘴角微彎,這小崽子還真會挑。

他是沒聞著什麽香,不過小阿宣嗷嗷叫,被魏赦一條胳膊鎖著也不忘了要吃,魏赦頭點了一下,那車夫急急忙忙過來聽命,魏赦從腰間取出兩錠銀子,“給他買兩盒梨花酥,剩的你自己留著吧。”

人熙熙攘攘,水洩不通,魏公子是不可能為了一盒糕餅往裏擠的,擠得太不體面了。

車夫於是聽了命,便歪著一顆鐵頭徑自往裏闖去了。

闖了好幾次不成功,被人丟了出來,因是駕車出身,自有別車占道的經驗,不過須臾,便找到了縫隙精明地鉆了進去,阿宣瞪大了眼睛,看了一會兒,見他快買到了,於是他的小腦袋擰回去,對魏赦甕聲甕氣道:“魏公子,這個會不會很貴?”

魏赦微微蹙了眉,阿宣捏著小拳頭,雖然很饞,但依然擲地有聲道:“阿宣吃不起的!娘親從來不給我吃,你給我買了,我也還不起的。”

“可你不是攙著要麽?”

阿宣黯然,“但是……但是我沒有錢怎麽辦。”

魏赦把他黯然放到眼睛上揉沙子的圓乎乎小手拿了下來,嘆了一聲道:“瞧你那娘,把你小小年紀教得一身銅臭味,還知道什麽是錢了。無所謂,魏公子有的是錢,不妨事不妨事,不哭了。”

“那……那要我娘親還嗎?她也還不起的!阿宣不想給娘親惹禍,娘親會不高興。”

魏赦溫柔一笑,“你可真是孝順,放心,這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絕不讓她知道,你留著,在書院晚上餓了打開吃,等你下次回來,梨花酥已經吃完了,毀屍滅跡,她也不會知道對不對?”

“嗯!”

阿宣再次為美食所俘,繳械投誠了,正當這時,那車夫大汗淋漓地拎著兩盒糕點擠了出來,魏赦騰出手以食指勾住,另一臂抱著阿宣,對那車夫道:“牛車太慢,下一次換馬車來接人。”

那車夫怔了怔,立馬苦著臉道:“魏、魏公子,小的可沒有買馬的錢啊。”

魏赦又扔了一錠金子,這一錠分量足實,車夫往手裏捂著,眉開眼笑,“哎,夠了夠了,大公子出手闊綽,是個體面人!小的一定給你和這小……令郎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阿宣得了梨花酥,眼睛冒著光,口角流涎盯著魏赦手中的酥點。

魏赦看了一眼阿宣只要夠他手裏梨花酥的胖嘟嘟的肉手,莫名其妙,軒眉又是微微上揚,心情頗是愉悅的樣子。車夫於是又上趕著拍了拍馬屁,魏赦從善如流,回到了車中。

白鷺書院坐落城南,彼時正是海棠花盛放的時節,沿春淮河分支玉河幹道,兩岸花樹交蔭,千朵萬朵垂絲海棠淩於水面,若雲垂煙接,豐盈嬌艷,入目粉花開似錦,遠望之如數十丈羅紈,樹樹娉婷,花色閃灼,不勝風致楚楚。

玉河盡頭,只見一青石拱橋如美人春睡臥於玉溝上。橋後便是白鷺書院,正有書聲瑯瑯、鐘鳴璁璁。

先帝禦筆親題的匾額,隨著柳暗花明沖入眼膜,小阿宣一時也靜了下來,百年之學府,畢竟是氣勢不凡,屋舍數楹雖比不得魏府氣派,但秀致風雅,於山坳綠杪簇擁之間參差錯落,也是江寧獨一份,魏赦攜阿宣之手,將他引入白鷺書院。

竺蘭把回帖藏在阿宣的小書袋裏,入門時先面呈了帖子,便有門生為其引路,接見魏赦與阿宣的是江寧名宿鐘秉文鐘老,親自試了阿宣的底子,阿宣不過四歲,此前並未接觸什麽詩書,《三字經》也只會背十一二句,比起這書院裏大多五歲成絕句的孩子,底子是薄了一些,鐘老面露微微失望,但依舊說道:“留下他先學著,半年之後有測驗,若能合格,便可以留下。”

魏赦一笑道:“先生之意,若不合格,還是要走?”

“是,老朽屆時可根據他的情況,為他尋一個適合他的書院。魏公子,未必最好的書院便是最適合的,這個道理你明白。”

鐘秉文若有深意地看了眼魏赦。

這個學生他記憶再深刻不過。魏赦從前也是從白鷺書院出去的,他從小便聰穎敏慧,又有魏氏為依靠,入學容易,根底也佳,可惜就是心思野了,沒放在正道上,他在那幾年,將白鷺書院攪得是烏煙瘴氣,學風敗壞,令其門下之弟子,不思四書,愛促織尤勝聖賢之道,曾有次院內野炊,險些火燒禦賜門匾……

就算是礙於魏家老太君的面子,山長也留之不得了,直至魏赦離開了幾年,他留下的那股邪氣歪風才終於被殺住。

鐘秉文於白鷺書院從教三十餘年,可以說從未見過如此惡劣、野性難馴的弟子。

當然,在魏赦看來,故意拔高入學門檻,並不奉行有教無類,動輒因學績將學生逐出門墻的白鷺書院,自然是不可能有太多像他一樣的壞學生的。

“明白明白。”

鐘秉文又道:“那便請魏公子,畫個押。”

話畢,一旁便有人拿上入學契,阿宣看不懂,也不識字,於是只能幹巴巴等著魏赦,魏赦看了一眼,嘖了一聲,他從書院肄業得有十多年了吧,還是這些老八股、臭書經,酸腐之氣更勝當年。竺氏為了她的兒子,要讓他讀書這無可厚非,只是,阿宣這麽個聰慧機警的小孩兒,不要在書院這種地方學成了悶葫蘆才好。

等竺氏有了錢,不若為他請一個私塾老師,魏赦以為如此更好。

“不知魏公子,此子為你何人?”鐘秉文見那小孩兒眉眼如畫,活脫脫可見當日少年魏赦之影,心中著實駭然大驚,但驚愕過後,又是深深疑惑,起初高家郎君前來辦事,只說是魏赦故交之子,卻沒說旁的,魏赦又無妻室,鐘秉文未及深想,但如今一見阿宣這似曾相熟的眉眼,登時猶如噩夢重臨。

魏赦頭也沒回地畫押簽字,漫聲道:“放心,不是私生子,怎了。”

簽了“魏赦”二字,一旁便有門生將入學契約取走,魏赦蹲在阿宣面前,將他肩膀握住,頓了頓,叮囑道:“這裏不比你娘親身邊,無趣得很,但在書院之中,還是得多多識時務,朋友能交幾個是幾個,考試能考怎樣是怎樣,不要勉強,先生說的話,有道理的都聽,覺得沒什麽道理的,也可以不聽,如果受了任何委屈,三日之後我來接你,你告訴我。”

魏赦那桀驁不遜的神色、那說話間語調仍見傲慢跋扈的熟悉口吻,令鐘老先生一時猶如昏了頭,恨不得當場厥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魏赦:我家小孩兒真乖乖~等你走了我就泡你娘去~

改下bug,魏赦其實不是不學無術人設哈,描述有所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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