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2章

關燈
葛二娘子對新招攬來的竺蘭很是滿意,先前較量廚藝,比武的時候,竺蘭的出挑便讓葛二娘子不能不註意到,現下裏又問出她竟還有一個四歲大的兒子,就更滿意了。

想前幾年大公子雖然有點兒過火,但他對旁人的妻子那還是一向待之有禮的,若非如此,老太太不至於下這麽個命令來。

因此葛二娘子就點了竺蘭,與另外一名已婚的年輕婦人蘇氏廚娘,先挑了入臨江仙院。

此外,葛二娘子又先後為老太太的慈安堂和二房、三房批了五人,餘下眾人,則留在了大廚房。

竺蘭還不知葛二娘子的算盤,她怎麽吩咐,她便要怎麽做。阿宣虛歲五歲了,正是啟蒙的年紀,如果她不能進入魏家,就不能為阿宣找一個頂好的先生。她已然這樣了,不能放棄讓阿宣立志的機會。

竺蘭與蘇氏一路沈默跟隨著葛二娘子往臨江仙院而去,途中所見,皆雕甍繡檻,美輪美奐。

臨江仙的主院是三進院落,布局嚴謹合理,穿過漆紅彩繪仙鶴雲紋大門,便見一方刻有鐵筆銀鉤行書的浮雕影壁,竺蘭甚至都來不及看,過了外院門,再往裏走,愈見天地開闊氣象森然,內院之中有手植嘉樹,望之蔚然,奇花異草,郁郁青青,更有假山池沼,姿態怪如異獸,假山間清溪瀉玉,穿綴而出,發出叮咚泉響,如鳴佩環。

葛二娘子步子未停,領著兩人穿過垂花拱門後繞著大理石砌成的縵回玉廊,一面走著,一面又說著,大部分是竺蘭從前便知道的,但也有不少,是她不知道的。

“武鄉侯在江寧是首屈一指的鐘鳴大戶,但說到人丁,因才傳了不過幾代,亦不算多,大房裏如今你們曉得,老爺在朝廷供的是個閑職,但也回來得極少,此前有一個正房夫人孟氏,膝下只得一子,那便是大公子,但原夫人偏偏福薄,後來大老爺續弦,娶的是先夫人娘家的堂妹,又育有一女,那便是三小姐宜然。”

這一點竺蘭略有耳聞。大房的原夫人不知為何不得魏新亭所喜,而且紅顏短命,留下的大公子魏赦,也偏偏不得魏新亭的喜歡,父子交惡之名在江寧近乎是人盡皆知。原夫人故去以後沒有多久,他後腳又娶了小孟氏回來。

費勁作了幾年,小孟氏生了二女,長女夭折,其後再無所出,而魏新亭對小孟氏也表現得很專情,不再納妾。

葛二娘子撩起襦裙邁上臺階,聲音依舊穩穩地傳來:“二房在醉花陰院,離這兒得有一裏路了,坐靠南山,是二爺主事。”

因她們方來,不過是個次等的廚娘,接觸不到二房什麽人,葛二娘子便不再啰嗦。

竺蘭也知曉,二房的老爺魏公桓,妻子是老太君娘家的內侄女高氏,另有一妾陸氏,膝下有二公子魏修吾,兩個女兒行二和行四,分別喚作瀟然和颯然。二小姐瀟然早年便已出閣,故如今不在府中。

蘇繡衣凝視屏氣聽著,到葛二娘子頓下來,開始帶著她們往裏罩房走時,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敢問嬤嬤,三房……”

葛二娘子不喜歡多話的,睥睨著蘇繡衣,瞧過一眼,嘴裏不知為何發出了輕輕的一道怪笑聲,竺蘭感到蘇繡衣受到了不小的驚嚇,甚至臂肘往後縮了一縮。葛二娘子卻掉回頭去,推開了塵封已久的罩房木門,往裏而去,“三房人丁少,三老爺屋裏雖有妻室和妾室,卻無所出,你們日後安心待在臨江仙,會面三老爺的機會,怕是不會有的,何必吃碗看鍋,這山望著那山高。”

蘇繡衣斷無此意,一時急得紅了面頰,但也分辨不得,只好咬住了嘴唇道:“繡衣失言,嬤嬤勿罪。”

葛二娘子已邁入了主屋,回頭看向一旁至始至終乖乖巧巧沈靜無話的竺蘭,相較之下,她還真是偏愛竺蘭些,甚至語氣都要更和順:“你說你有一兒子,你家中還有什麽人,那小兒無人照料?”

竺蘭道:“他只有我,我也只有他,我們母子相依為命。”

葛二娘子聽出了竺蘭的意思,這個罩房,她不住。如若要住,她的兒子必須跟過來,但不是魏家的孩子,住到內院來不合規矩,而竺蘭看著知情識趣的,應也沒有這樣的想法。但人既然是大太太允了進來的,對竺蘭的兒子進府想必已有默許。

葛二娘子因此頓了頓,道:“好,我著人再給你到臨江仙外的一個窩棚裏搭張臥榻。”

竺蘭家中一窮二白,數年前亡了丈夫,唯有一個母親也已經病故,她是出了熱孝,走投無路了才孤註一擲的,魏家慈善為懷,平素兼濟貧民也有不少,不過區區小兒,多他一雙碗筷不多,況竺蘭廚藝精湛,大太太只當多放了點錢出去,她一貫也不大心疼錢,何況竺蘭應承了待她兒子上學了後將他寄送書塾裏。

“多謝嬤嬤。”竺蘭道謝道得很誠心。能給兒子一個落腳處,能拿到錢,為兒子找一個靠譜的私塾,這就是竺蘭寧可賣身也要進入魏家這樣的大戶的全部意義,只要她還能搏一搏,她便決不能讓兒子走他爹和她的老路子,在春淮河上撐一輩子的船。

葛二娘子辦事利落牢靠,當晚上竺蘭就有了一個落腳處。

但葛二娘子臨去前也再三地囑咐過,她的兒子只能在外院養著,因帶著他,連帶竺蘭也不過只能睡柴房而已,如果沒有傳喚,竺蘭的兒子不得壞了規矩,否則上面的老爺夫人們怪罪下來,竺蘭自己也只能卷鋪蓋立即走人。

竺蘭謹記於心,但心中並無多少擔憂,她會把利害對阿宣講,阿宣是遺腹子,生下來就沒父親,在她的膝下養著沒過過一天的好日子,十足的苦命孩兒,但他卻異常地聽話懂事,才四歲便想著幫母親分擔力氣活,但凡母親不讓做的事,他一概不越雷池一步。

傍晚,竺蘭把燒好的熱水拿涼水兌了倒入木盆裏,把阿宣剝得光溜溜的一道下了水,濕熱的毛巾給他利索地從下刮到下,刮到阿宣都疼了,小臉被騰騰的水汽熏得發紅,但一聲都不吭,母親說:“走了好幾天,沒洗過這麽舒坦的熱水澡了是不是?把身上的臟泥巴全要摳下來,免得那些貴人小姐們見了心裏不歡喜。”

阿宣光著屁股,屁股蛋涼涼的,等穿好衣裳,就找了個小板凳自己坐了下來。

洗完澡娘親就不會讓他幹活了,於是他只能眼瞅著娘親忙碌的背影,看她麻利地鋪床、疊被。在那片幢幢的燈影之間,顯得格外清瘦單薄。

魏府的柴房雖然簡陋,但比他們從前睡的總是漏風漏雨的屋子要寬敞嚴實多了,一點也不冷。三月裏的天氣,雨水豐沛,窗外的一叢苦竹還有些濕潤,被月光照出一絲亮色出來。

“娘親。”

竺蘭正套著枕頭,聽到兒子猶猶豫豫的呼喚,有些驚訝,她回過頭去。

兒子把小板凳當馬騎,坐得搖搖晃晃的,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像兩顆晶瑩的大葡萄,他望著自己的娘親小心翼翼地說道:“我們住到這兒,爹爹回來了,會不會找不到我們?”

阿宣自幼聽話懂事,他對“爹爹是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以後會回來的”的說法深信不疑,雖然阿宣懂事很少主動在竺蘭面前提起,但大概是想江寧離他們從前生活的地方太遠了,有些不放心,怕爹爹以後回來找不著他們。竺蘭看著,小阿宣長長的睫毛撲朔的大眼睛裏滿是天真的憂慮,心細細地疼了一下。

“你爹爹,會找到我們的。他是最聰明的人,比阿宣還要聰明。”

阿宣一直被親娘灌輸爹爹比自己聰明的理念,對此深信不疑,於是就誠心地帶著疑惑地點了下小腦袋。娘親總說自己要長大了才會比爹爹更聰明,他心裏一直想著快快長大,保護娘親!他捏著小拳頭堅定地想。

竺蘭微微一笑,掉頭去把套好的枕頭疊放在床角,一股熱淚又湧了上來。

她的母親後來一直在抱怨,也在後悔,如果當初被大水沖走的是她,留著女婿的一條命,蘭兒的日子就不會過得那麽苦,小阿宣也不會從一生下來便沒有了親爹,他們孤兒寡母的,以後上哪立命去?

五年前的那場洪水帶走了她的丈夫,她最最深愛的夫君,為了挽救她母親的性命,任由自己被卷入了波濤洶湧的浪濤裏頭,尋覓無蹤。那場大水裏,春淮河兩岸死了上萬百姓,江寧知州因為災後私吞糧款被皇上撤了烏紗帽,連坐的對災情處置不利的官員也有大小數十人,震驚朝野內外。

竺蘭把床鋪好,將穿上衣裳的兒子抱入懷中,拉上棉被。

柴房裏的油燈燒得亮亮的,阿宣在母親懷中睜著烏溜溜的雙眸,一擡起小腦袋,就能看到娘親映著桔紅色燈光的溫暖面龐。

竺蘭對他說著在魏府要註意的事項,事無巨細,強調多遍,對於他即將上學堂的事也說了,她怕自己以後長期在臨江仙伺候,白日裏阿宣無人照料,把他放到書塾裏去無疑是最好的。

阿宣凝神聽著,忍不住說:“娘親要伺候的人,很兇嗎?他為什麽不讓阿宣白日裏也與娘親在一處?”

竺蘭聽了阿宣的話忍不住想了想,那魏家的大公子的名聲,還真是很壞。

年紀輕輕的時候便是個紈絝子弟,鬥雞遛狗,玩弄促織,不學無術,一直文不成武不就,驕奢淫逸,是江寧出了名的花花太歲。他的父親,也就是魏家的大老爺,在魏府除了老太君說一不二的人物,對唯一的兒子一直是深恨不成器。魏大公子十八歲的時候,魏大老爺就在臨江仙院的書房裏發現他窩藏了一名青花樓的花魁妓子,當時氣得是吹胡子瞪眼差點中了風,回頭人一下地,立馬把魏赦掃地出門,發配到淮陽去面壁幽居。

魏大公子被圈禁了六年,但偶爾也會回來,譬如老太太過壽,家裏過大年的時候,慈悲地讓魏大公子回來一趟一家團圓。但據說每一次都會因為魏赦與魏新亭筵席到了最後不歡而散。

這一次,聽說魏赦染了怪病,還是老太太發了話,必須要把魏赦接回來,請江寧最好的名醫來醫治,魏新亭總算沒有反駁了去。

用老太君時時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來說,那便是,都是孽障,孽緣!

竺蘭擡起右掌在兒子的毛茸茸的後腦勺兒上撫著,在洗過澡又香又甜的懂事兒子的小臉蛋上親了一口,“娘親很好不用擔心,魏大公子真正是個品行端正如玉的君子。”

作者有話要說:  魏狗:阿嚏~還是我娘子了解我~

魏大公子下章出場。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