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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送大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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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二嫂子跟著孫老二來吊孝,進門見馮玉姜跪在地上,便一把抱住馮玉姜就勢就把她拉了起來,抱著馮玉姜也站在靈棚跟前哭喪。

馮母眼角掃了掃,再看看仍舊跪在地上的鐘老大家的,臉上便有了氣。跟來的馮玉秋怕當著那老些人弄得不好看,伸手把鐘老大家的也拉了起來。鐘老大家的站起身,低頭往邊上站了站,忍不住要腹誹馮母幾句。

馮母帶著四個閨女,加上招贅來的大女婿,哭喊著進了靈堂棺屋,扶著鐘母的棺材哭了半天,又拍拍棺木,察看了一番,見那棺木很是厚實,才稍稍放了臉。

馮母又去到院子裏看紮彩的東西。當地老人過世,都要做一些紙紮,農村有專門的紮彩匠。死者為男,紮馬;死者為女,紮牛。另外還有轎子、花圈、金銀山、米面山啥的,樣數很多的。

紮彩的這個錢,按規矩是閨女來出,鐘母沒有閨女,就只好兒子出了。鐘繼鵬三百塊錢鋪底子給他媽送殯,這點紮彩的錢自然有,凡是能紮的東西,基本上也都紮了,一樣樣擺在院子裏。

馮母挨個看了看,問馮玉姜:“怎麽沒給你媽紮雞?吉利吉利,一對金雞不能少的。”

馮玉姜趕緊叫來大教理,問起金雞的事情。大教理立刻就說:“金雞紮了,那東西不是留著插在供桌上的嗎?回頭出了棺,入土前拜祭,拿去插在供桌上。現在就不用擺出來了吧?”

馮母好歹作罷了。

農村喪事規矩多。要是娘家人對死者裝殮衣裳、棺木什麽的不滿意,是可以難為責罵孝子的。遇上那種並不窮卻舍不得給他媽花錢的孝子,死者的娘家兄弟、侄子就是上去打幾巴掌,也是占著理,風俗上來講不算過分。

但是,那只是指的娘家人,馮母自己都已經嫁入馮家了,出了戶,實在算不得娘家人。鐘母娘家侄子也來吊孝了,倒還算得體,並沒有馮母這番做派。

話說這馮母果然和鐘母是親姐妹啊!

馮玉姜尋思,今天馮母就是提出什麽無理的要求,也不要硬駁著她,喪事最怕鬧事,所謂死者為大、入土為安,鬧起來不論誰是誰非,對主家的面子都影響不好。

可能是對鐘母喪事辦得還算滿意,沒挑出什麽刺來,馮母進了靈堂就坐在棺材旁邊哭喪,倒還算安生,沒成想外頭倒鬧出了風波。

老婆婆死了,兒媳婦娘家算是頂門的至近親戚,來吊孝關系到兩頭的面子。所以和睦的親戚,兒媳婦們的娘家會互相商量,出多少禮錢,給什麽喪儀,都事先商量好,弄得差不多,這樣大家都好看。

孫老二是辦事老道的,便主動去找鐘老大家的小舅子和馮母的大女婿,意思要商量一下。他並不認識那兩人,托了大教理介紹了說話。

大教理先介紹了三人的身份,無非就是說,這個是鐘老大家的小孩舅,那個是馮玉姜的娘家人,介紹孫老二家說是馮玉姜認的幹親。

孫老二沖那兩人笑笑打招呼,問道:“你兩位看看,咱三個出多少禮錢合適?”

馮家大女婿擡眼瞟瞟他,問了一句:“你跟咱們有什麽關系?”

已經介紹過了的,他這話說得就不好聽了。

話說這馮家大女婿是外地人,遠路的,快三十歲說不著媳婦,落得招贅到馮家,實在不是個精明利落的人,農村人講話就是“少肝肺”。

鐘老大的小孩舅摻和說:“別這樣,都是娘家親戚,咱商量商量也好。”

馮家大女婿興許是覺著剛才在靈棚前頭,孫家二嫂逆了馮母的意思吧,說話就擠兌孫老二,張口來了一句:

“幹親算哪門子娘家?他跟咱們能一樣?”

孫老二當了這老些年的村幹部,早已經是辦事辦老了的,尋思自己要是跟他爭吵起來,關系馮玉姜不好看,當下也沒多說,笑瞇瞇地就轉身走了。

鐘家老宅大門口設了個賬桌子,專門收吊孝親戚的火紙、禮錢。孫老二心裏有氣,便專門等著馮家大女婿跟鐘老大小舅子先登帳出了禮錢,到賬桌子一看,那兩個人都是出了十五塊錢。

孫老二掏出三十塊錢,往賬桌子上一擱,說:“登帳,孫圩子孫景盛家,奔老四。”

意思就是說自家是鐘老四的親戚。喪事登禮錢跟喜事不同,除了說清自己姓名身份,還要特別說明奔誰的。這份禮錢會照樣記在賬本上,辦完了喪事兒子們分賬,這錢要歸給鐘老四家。

反之,如果來客說“奔老大”,那就是老大家的親戚,禮錢歸老大;如果說“奔老家”,就是上一輩的親戚,禮錢由兒子們平分。

孫老二登完了禮錢,也不急著走,就站在賬桌子不遠等著。沒過多大會兒,馮家大女婿果然氣哼哼地朝他來了。

“我聽說你出了三十?”

孫老二點點頭:“嗯哪。”

“你多出一半,你弄誰難看呢?”

孫老二一臉驚訝:“咱們有什麽關系?我跟你們又不一樣。”

忙事的人多少知道這裏頭的前情,一邊暗笑,一邊紛紛勸說:

“哎呀,都是親戚,別吵吵起來。”

“就是,凡事講個理,人家又不是沒找你商量過。”

馮家大女婿一著急,嗓門就大了起來:“你成心的,成心壓我一頭弄我難看!我跟你沒完!”說著就往孫老二跟前蹦跶。

大教理趕過來,攔住了馮家大女婿,冷著臉說:“別在這兒吵吵,親戚道裏的,傷了和氣就不好了。誰要是非得鬧事,驚擾了過世的人,鐘家老四兄弟脾氣可不好!

馮家大女婿聽人這麽一說,便軟下來了。鐘繼鵬因為他媽的死,正找不著地方撒氣呢,要真是在他門口鬧起來,保不準鐘老四拿刀出來砍人。

馮家大女婿吃了悶虧,丟了面子還短了理,在周圍人的議論聲中氣哼哼地走了。這事情叫馮母知道了,心裏來氣又找不著理由發作,就拿頭撞著棺材使勁地哭嚎,周圍幾個人只好拉著她,大熱的天氣,弄得渾身汗水。鐘繼鵬在一旁看著,臉都黑了。

“幾個姨姐,你們抓緊把二姨給我弄走!她這個樣子叫我媽怎麽安心下地?”

就這樣,馮母沒等到鐘母的棺材下地,就叫自家四個閨女連拉帶拽地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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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晌時分,在一陣亂哄哄的哭聲中,鐘母的棺材被擡出了靈堂,擡到村口又停下,擺了供桌,兒女子孫們磕頭拜祭之後,終於由二十幾個青壯年男人擡著去了鐘家墳地,跟鐘父合葬在一起。

女人是不用送棺下地的,馮玉姜跟鐘老大家的叫幾個本家女人拉著,回到了鐘家老宅。東堂屋裏空蕩蕩的,滿地的麥草。五七之內,這裏還算是鐘母的靈堂,除了棺床的位置找“全福人”打掃了,旁的地方是不能動的,這些麥草就堆在屋裏,留給兒子們守孝打地鋪。

鐘老大家的進了院門,便趕在馮玉姜前頭幾步跑進了靈堂,一屁股坐在麥草堆裏放聲大哭。這也是一個風俗,棺木下了地,哪個兒媳婦先跑進靈堂哭,保佑哪個兒子家發財。

馮玉姜如今不信這個,發財不發財,跟鐘母保佑不保佑有關系嗎?馮玉姜一直還在琢磨,這鐘母,怎麽突然就死了?上輩子她明明不是這個時候死的,明明能多活年把呢!不過她多活的年把,可是給兒女造足了罪,不能走不能動,睡著拉睡著尿,差點沒把馮玉姜跟終老大家的折騰死。鐘老大家的還好,慣會偷滑偷懶,馮玉姜在那一年多裏白黑晝夜地伺候鐘母,差點沒累死。

這倒是鐘母解脫了?還是她解脫了?上輩子她死了,也是這樣吹吹打打、鬧鬧哄哄地送大殯的吧?馮玉姜出了屋門,圍著亂糟糟的院子轉了一圈,忽然就轉過身來,惡狠狠地對二丫說:

“先對你幾個說,等我老了死了,叫你哥他們趕緊把我埋了了事,你們要是敢這樣吹吹打打地給我送大殯,我裝進棺材裏我也要爬出來罵你們!”

二丫楞楞地聽她說完,噗嗤一聲,笑得蹲到了地上,捂著肚子悶笑。

“哎喲……我說……媽,你腦子裏凈想些什麽奇怪的東西?”

“這有什麽好奇怪的?誰還能不死?別笑,你給我記住了!”馮玉姜認真地叮囑二丫,看她一個勁兒悶笑,不放心地說道:

“你記住了沒有?”

“行了行了,記住了。媽,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這麽幽默?”

小五領著鐘大王跑過來,拉著馮玉姜問:“媽媽,你真的會死嗎?”

馮玉姜蹲下來,看著小五說:“人都會死的。”

“可是我不想叫媽媽死……”小五說著嘴巴一撇,小鼻子一皺,眼看就要哭開了。

其實,四五歲的小孩知道什麽呀,無非就是這兩天整天看著好多人哭,哭他奶死了,在小五心裏死亡就成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旁人怎麽死都沒關系,他小五的媽可不能死呀!

馮玉姜看著姐弟倆一個憋笑,一個眼淚開始醞釀,一下子就從那種莫名的情緒裏回來了,趕緊安撫小五。

“好啦好啦,你媽才不會死呢,你媽能活一千歲,活成老妖怪,行了吧?”

小五癟癟嘴,還是不太放心似的,拉著馮玉姜的手居然好一會子沒亂跑。馮玉姜忍不住又有點埋怨自己,好好的說這個給小孩聽幹什麽,真是的!

二丫說:“媽,你沒發現這兩天四巧光想玩失蹤嗎?”

馮玉姜想想,還真是。

“我打賭,四巧肯定在我奶那屋翻我奶藏的錢。”二丫說,“哪裏是我奶的錢?還不都是咱家給的?媽,我也去找找,不能白白便宜了大伯家。”

馮玉姜回頭看看靈堂,鐘老大家的還在唱小曲一樣地哭媽媽呢!

“算了,你別多事。你也不想想,要是好找,你大娘、四巧她們早找到了,要是不好找,他家人看在眼皮底下都找不著,你哪裏能找到!”

“你說我奶真是水平,她能把錢藏在什麽地方?”二丫嘀咕。

馮玉姜腦子裏一恍惚,想起了什麽,忽然就說了句:“枕芯子裏頭。”

二丫咦了一聲,說:“要是在枕頭裏,四巧早找到拿走了。”

“不是枕頭裏,是枕芯子。你奶喜歡睡厚點硬點的枕頭,她那枕芯子,都是厚厚的棉花。你不把整個枕芯拆開,找不到東西。”

“你別說,還真有可能。兩間屋地方就那麽大,我就不信找不著。”二丫跳起來就跑。

二丫跑進鐘母住的屋子,四巧正好在屋裏。二丫看看四巧,問:

“你這兩天面都不怎麽露頭,你幹嘛呢?”

“我收拾收拾。你來幹什麽?”

“我來看看,人家說咱奶用過的東西,最好都拿她墳上燒了,燒給那邊她用著習慣。旁人再用不吉利。”二丫抿著嘴笑笑,“嗯,你說咱奶在這屋住了好幾年了吧?她會不會想家了常回來看看?”

“你胡扯什麽!”四巧搓搓胳膊,氣呼呼地走了。二丫笑笑,眼睛就盯在了鐘母的床上。整張床明顯被細細翻過了,被褥松松地攤著,席子一角也卷著。二丫敢打賭,四巧肯定連老鼠洞、墻縫裏頭都掏過了。

床頭的枕頭又厚又大,外頭套著藍色小細格子的枕套,上頭還搭了土黃色的枕巾,二丫拿起枕頭,剝掉枕套,枕芯子是白布縫的,細密的針線,老沈,鐘母肯定在裏頭塞了很多棉花。

二丫伸頭瞅瞅,四巧叫她一嚇,也不知去哪兒了,二丫小心地拆開枕芯,一層層棉花剝開,什麽也沒有啊?最後,在一團棉花裏,二丫捏到一個硬實的小卷卷。

“媽,我奶真會藏,這一百五十塊錢,你隔著棉花根本就捏不著。我猜大娘跟四巧肯定也仔細找過枕頭了,就沒尋思能卷在棉花裏頭一層層裹著。” 二丫一臉得意,說:“媽,你真聰明,這都能猜到。”

“你奶那個人,東西她就擱在頭底下枕著她才放心。”馮玉姜其實想說,我不是猜的,我上輩子給她拆洗過枕頭有經驗啊。

二丫把錢往兜裏一裝說:“這錢,改名叫鐘二丫了。”

“給你就給你,你帶著在學校裏好用。也別再說給你爸知道了。”

二丫點點頭,說:“媽,我奶一個老太太,糧食青菜又不用買,這幾年咱爸一個月給她二十,她應該不止攢了這個數。”

“你奶對自己舍得,該吃吃該穿穿,什麽好的吃什麽,她也攢不了太多。”

“嗯,也是。平時的錢她肯定帶在身上,她一有病,肯定叫我大娘掏走了。老鼠不吃替貓攢了。”

馮玉姜給了二丫一個不讚成的眼神,說:“怎麽說話的?人死為大,她到底是你奶,不興說不敬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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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母下地,至近親朋就紛紛走了,最後走的是鐘母招贅出去的三兒子,鐘老三既然招贅了,這回來奔喪,也算是孝子,但不用跟鐘繼鵬、鐘老大一樣出錢,跟親戚一樣的。

鐘老三跟鐘繼鵬關在東廂房裏說了老半天話,也不知說了什麽,出來的時候鐘繼鵬臉上淡淡的,招手送走了鐘老三。

“他三叔跟你說什麽?”馮玉姜問。

“他能說什麽?無非說咱媽已經死了,叫我放過三壯。估計受了我大哥的托請。哼,我放過他,除非他永遠別回老鐘家來!”

按規矩,鐘繼鵬跟鐘老大這兩個孝子,還得敞著門,給鐘母守七天的靈堂,在當地叫“趴棚”,血緣近的晚輩從死者過世開始趴棚,趴到死者下地。孝子不行,送棺下地以後孝子最少要再趴七天。聽說過去老規矩是要趴到五七的。

這六月初的天,當然不冷,可就是蚊子太多啊!鐘繼鵬叫二丫去給他買蚊香,那時候蚊香還算高級東西呢!好像也不是太管用,大敞著門,頭天晚上點了蚊香,到半夜就叫蚊子咬醒了。

蚊子在努力考驗鐘繼鵬的孝心!

作者有話要說:話說農村裏喪葬習俗很多的,現在回老家時看到有辦喪事的,總感覺氣氛好奇怪,尤其是高壽的老人,說是喜殯,當喜事辦的,好不熱鬧,請戲班子的都有,總感覺哪裏怪怪的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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