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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打喜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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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玉姜等了足足三天,鐘母居然沒有上門來罵,倒是找村裏趕集的人捎了話,說是又病了。

這回聽捎話人說的樣子,像是真有點小病,鐘繼鵬聽了,便想要回去看看。

“還是回去看看吧,要是她真有什麽事,不回去叫旁人說,多不好?”

馮玉姜說:“回去就回去,我又沒不興你去!”

鐘繼鵬就賠笑:“咱都回去,你跟我一塊兒回去,把小五也帶上。咱媽也怪長時間沒見過小五了。行不?”

其實不用鐘繼鵬說,馮玉姜還真想回去看看,你知道有人在背後頭生你的氣,咬牙切齒地咒你,而且還要擔心著她什麽時候給你找茬兒,你還不如先去找上她,看她能怎麽折騰,你心裏還能早踏實兩天。

馮玉姜回去的時候,一進門就看到養母跟馮玉秋坐在鐘母床邊,而鐘母正一臉愁苦地歪在床上,看上去是真的不太好,這是怎麽了?

馮玉姜放下手裏的兩包點心和一塊豬肉,先跟養母和馮玉秋打招呼。

“媽,二姐,你們來看咱媽呀?真巧。”她說完沒等馮玉秋搭話,就忙著轉向鐘母:“媽,聽人說你有病,是怎麽啦?”

整天在飯鋪應付那麽多的客人,馮玉姜也學會假假的熱乎人了。當然,假熱乎要看對誰。對鐘母跟馮母這樣的刻薄老太,你不能太熱情,你還不能有明顯的冷淡。

看著吧,三堂會審呢!馮玉姜暗暗瞟了鐘繼鵬一眼,你自己站好隊,不然別怪咱娘幾個不搭理你!

“二姨,姨姐,你們咋來了?媽,你好好的怎麽一下子有病了?”鐘繼鵬站在床前,就問鐘母。

鐘老大家的在旁邊趕緊洗白自己:“他奶其實也沒啥病,我好吃好喝地伺候著,一點都不敢逆著她。她就是心裏邊膈應,害怕,嚇著了!”

馮玉姜聽了頭半句,還以為鐘母是要說給自己氣的呢!這一聽,嚇著了?什麽事兒能嚇著這鐘家老奶?鬼還怕惡人呢!

這話要回到兩天前了。

那天天傍黑,鐘母吃過了晚飯,摸著肚子出去找村裏老頭老太們拉閑呱,有個老頭一驚一乍地說了個爆炸性新聞。

“你們聽沒聽說?公家叫火葬了。”

“什麽火葬?”

“火化,你不知道?死了不興埋屍身,一把火燒成灰,你說這事吧!唉!”

“哪能啊?真的假的?”

“誰還嚇唬你不成?真的,我今天聽我侄子說的,我侄子當大隊幹部,他說的還有假?過幾天,幹部就要出來宣傳了,任務都分到人頭了。”

“是真的,我聽城裏我三外甥說,原先還只是大城市死人火化,現在農村裏也要求了。縣裏頭專門還弄了個火葬場,那煙囪壘得又高又粗,往後人死了都得拉去燒,燒完了就剩下一把骨灰渣子了。”

鐘母驚得趕緊湊過去問:“死了也落不著全屍?死都死了還得受這罪?”

“誰說不是呢?這可怎麽弄!聽說今年陽歷年是杠子,陽歷年過後就開始。叫我說要是現在就死了的,倒還有福了,起碼不用燒,落個全屍。”

那年頭,一群農村的老頭老太,對公家推行的火葬制度肯定是無法理解。死無全屍,下火海,這造的什麽孽,過去罵人,你作惡多端閻王爺叫你下地域,油煎火燎受死罪!這些子事對這些沒多少文化的農村老頭老太來說,心裏頭怎麽能不驚慌畏懼?

也正因為老了,聽著就驚心!

有個老頭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無心,就說:“聽說大城市早就這樣了,國家.領導人遺體都火化呢,誰也躲不過!我聽說瘦人還好,那個胖人不好燒,要先拿尖鉤子劃開肚皮啥的。”說著老頭居然還瞅了肉肥體胖的鐘母一眼,又補上一句:“不然燒不透。”

鐘母猛地打了個大大的哆嗦。

旁的老頭老太雖然也驚心,但哀嘆兩聲也就算了。可鐘母從外面回來,就害起了心病,一連兩天,吃不香睡不甜,怏怏的真就病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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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四,離陽歷年還有多少天?”

鐘繼鵬說:“還有兩個月呢!”

鐘母一把就拉住鐘繼鵬說:“趕緊的,你趕緊給我買木頭打棺材,火葬了就得用那種骨灰盒,就一個小薄盒子,還沒有咱家那個鋼鍋大,裝在那裏頭,還不憋屈死了?我這兩天打聽完了,要是早已經準備好的棺材,公家還能批準給用,你趕緊給我準備一個。”

鐘母說著,又叫鐘老大:“你也是,你兩個,都是從我肚子裏爬出來的,但凡還有點良心,就別叫你媽蹲個小骨灰盒裏。趕緊給我弄棺材。”

火化,這個詞馮玉姜當然不陌生,上輩子早就熟悉了,不覺得有什麽。即便剛開始推行時,也許因為年紀還沒老吧,她根本也沒覺得怎麽樣。

一個人,沒作惡沒行兇,怕什麽上刀山下火海?火化,也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按公家宣傳的話來說,文明喪葬,給後人多留一塊耕地,怎麽就把鐘母嚇成這樣?她還真是心疼她自己。

“媽,看你說的,你這才六十幾歲,現在操忙這些事做什麽?早著呢!”馮玉姜說。

鐘母又一把拉住馮玉姜的手,說:“好兒好兒,你就聽我一回,趕緊給我買木頭,找木匠給我打棺材。我就算現在不死,我眼看著一口好棺木我也安心了。”

馮玉姜借著拿點心給鐘母吃,掙脫了鐘母的手。被鐘母這樣拉著手,她怎麽感覺怎麽別扭,整條胳膊都不舒坦。

馮玉姜還是聽著鐘母罵人比較習慣!

“我也不要太怎麽好的,恁給我買個松木就行,再不行就楊槐木也好,我可不要楊木的,楊木爛得快,埋下地三二十年就爛了。就松木好,厚實點,多早晚也爛不了。要不,幹脆買兩口算了,你爸他早頭走的時候,家裏窮,我也沒能給他用好木頭,等我死了,跟恁爸並骨合葬,恁順便給恁爸換一口棺材,省得到那邊他埋怨我光顧自己沒想著他。”

鐘老大家的一聽,要松木,還一夥要兩個,那得多少錢?按著農村的規矩,鐘老大家就是再會占便宜,這父母的棺木,還是必須分擔一份子錢的。心裏一急,她就沖鐘老大一個勁使眼色:先跟你說,你敢答應試試!

農村裏倒是有“打喜棺”的說法,老人還在世時,按著老人自己個的心願,給他把壽木準備好,讓老人看著安心,還圖個吉利,叫老人長壽硬朗,是當喜事辦的。但是,那都是七老八十的老人家,或者身體眼看著不行了的。鐘母這才六十幾歲,活猴兒似的,跟著湊什麽?

鐘老大看著自家女人連連使眼色,就說:“媽,你看你這才六十歲出頭,現在就打喜棺,算不上吉利,也不好聽啊!”

鐘母煩躁地揮揮手:“我知道,你一撅腚我就知道你沒有好屁放,你女人那個眼珠子都快朝你擠出來了,當我瞎了?你不就是不想掏錢嗎?我手裏的錢,三天兩頭填糊你的還少嗎?你還有沒有人腸子?等我死了,你還不得聽你女人的,把我扔溝裏算了?扔地頭溝裏你好省錢是不?”

鐘母罵夠了大兒子,轉向鐘繼鵬:“老四,他裝孬,你不能裝孬,你給媽趕緊買木頭!”

鐘繼鵬張張嘴,扭頭瞪了鐘老大一眼,說:“哥,要真按咱媽說的,我自己拿錢,你覺著你還能有臉見人不?”

活養死葬,為人子之道,死了連口棺材也不給老的買,丟都丟死人了。當然,鐘母現在一時半會死不了,那趕明兒呢?棺木要是老四家一家子買了,他這當老大的非叫村裏人罵好幾輩子不可!

鐘老大嚅嚅半天沒說出來話。

這時候馮玉姜開口了。

“媽,養兒防老,你就是不交代,兩個兒子也該把你這身後事安排得厚厚實實的。不過,眼下要是買木頭打棺材,你畢竟歲數還輕,傳出去,外頭肯定亂猜你身體不行了,人家還不知道你害了啥要命的大病,四處亂說多難聽呀!這個說那個說,不成了咒你了?”

這話鐘母聽進去了。馮玉姜算是扣準了鐘母的脈,鐘母怕死了火葬,首先是更怕死!

鐘母猶豫了好一會子。這鐘家老奶,畢竟還是迷信的,要是外頭的人都說她害了大病,不死也給咒死啦!

“那你說怎麽弄?”

“幾十年後的事,誰知道怎麽樣?說不定公家的政策就變了呢?”

鐘母看著馮玉姜,就問:“能嗎?說不定就不燒了?”

馮玉姜無語。這個事,她還能給下個保證?

“大姐,你操心恁遠做什麽!叫我說,活著的時候吃好喝好,過舒坦了,人死如燈滅,死了你還管恁多幹什麽!等我要是死了,貓吃了狗啃了,扔溝裏了我也不管,隨他去!”

馮母這句話說的,帶著一股子火氣。她跟馮玉秋娘兩個,本來今天打著瞧鐘母的幌子,是來找鐘母告狀,找馮玉姜興師問罪的。好你個馮玉姜,你好歹是馮家養了十幾年的,你如今過好了,親戚道裏的你都不顧了是吧?銀棗要去當個服務員,你也敢不要,你硬棒了,沒找罵一頓你不自是吧?

哪知道來到鐘家,好巧不巧碰上這一出子。這半天,就聽著鐘家人在這討論棺材了,把馮母跟馮玉秋杵在一旁像個地瓜蛋似的,話也插不上,理也沒人理,馮母的臉都要氣歪了。

鐘繼鵬接過話來說:“二姨,你怎麽這樣咒自己?就算大姨哥是招贅來的,還不是一樣給你養老送終?你真要百年之後,還能不管你?”

鐘繼鵬這話說的叫馮母暗暗磨牙,卻又不好發作,單就這話你挑不出錯來,能怎麽著?馮母因為四個閨女,最不歡喜有人說她家招女婿了,鐘繼鵬這話說得夠壞!

鐘繼鵬其實很討厭馮母。

這馮母的性子,很有幾分隨了鐘母。對鐘繼鵬來說,他媽性子不好,那沒辦法,那是他親媽,誰說他媽不好他跟誰急。鐘父死的早,鐘繼鵬那時才幾歲呀,是他媽一手拉拔大的,因此就算鐘母再不討人喜,鐘繼鵬也處處護著他媽,順著他媽,誰叫那是他親媽呢?

現在居然有個女人,跟他媽一樣作的性子,偏還是他二姨兼丈母娘,倚仗這雙重身份在他跟前放肆作妖,鐘繼鵬本來就橫,怎麽肯買馮母的賬?難免就厭惡了。

也因此這些年,馮玉姜跟馮家走動得不勤,不光是人馮家沒拿她當自家人,還有一半原因是鐘繼鵬也不支持。

馮玉姜看著馮母磨牙,心裏就偷笑。

馮玉秋今天一直在找機會跟馮玉姜發難,現在看她媽吃了暗虧,心裏更氣,幹脆沖著馮玉姜說:

“她三姨,我聽說你那個飯店弄得怪好,你現在過好了,可得離自家姐妹遠遠的,別叫咱窮氣沾到你是吧?”

“二姐,你這說的哪裏話,我什麽地方做的不對了,你直說就是!”馮玉姜笑笑說。

“哎喲,你哪有不對?我可不敢說你!”

“二姐,你是不是因為銀棗的事,心裏揣著氣吶?銀棗模樣好文化好,人物尖子一個,給我當服務員不是屈了嗎?再說我那個飯鋪,人多嘴雜的,來吃飯的天南地北,什麽樣人都有。銀棗長得一朵花似的,正在說婆家,到我那裏,要是碰上什麽不對的人,小閨女家沒那多心眼子上了當,你能不抱怨我?”

馮玉秋氣哼哼地叫嚷:“你不顧親戚你就直說!什麽上當不上當,閨女找個婆家,誰不想找個有錢有本事的?”

馮玉姜嗓門大,這麽一嚷嚷,好幾天沒吃好沒睡好的鐘母就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鐘繼鵬眼睛一瞪,沖馮玉秋說:“二姨姐,你小點聲,你是來給咱媽瞧病的,還是來聒噪咱媽不得好的?”

馮玉秋被呲吧得氣急敗壞,拿眼去瞅鐘母。鐘母還在琢磨火葬的事兒呢,根本沒心思給外甥女助陣,半瞇著眼,居然沒吭聲。

馮玉秋見鐘母不肯給她撐腰,氣呼呼地拉起馮母,說:“媽,大姨看起來也沒啥大病,咱幹脆走家吧!省得擱人家裏叫人嫌。”

床上鐘母這時長長地哼唧了一聲,說:“怎麽就走?不能走,老大家的,老四家的,趕緊弄飯給你二姨吃。”

“不了,路不近的,我就先回去了。”馮母說著,站起來就要走,馮玉姜順手拿起自己帶來的一盒點心,塞給馮母手裏說:

“媽,這蛋糕軟和,你帶一盒吃。”

馮母有心不要,卻看著那點心盒子怪高級的,便也顧不得拿架子撂臉子,一把抓過點心盒,往胳膊底下一夾,叫馮玉秋拉著走了。

馮玉姜送出門去,笑著籲了一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可以回家啦啦啦啦啦,話說這兩天jj抽得好厲害啊!

八十年代農村地區推行火葬,橙子全是聽姥姥和其他長輩說的,反正當時反應挺大,聽說還有人家偷偷葬了,又叫強制扒出來火化的。但得一寸土,留予後人耕,現在大家都覺得很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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