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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說:“要不,過兩年真不行,給他們抱個孩子養?”

馮玉姜一口氣憋得難受。這光是孩子的事兒嗎?瞧瞧吳家一家子都是什麽人!婆婆刻薄強勢,小姑子蠻橫任性,弄個女婿不陰不陽,作死的變態。就這麽一家子,居然還給傳秀氣受,這日子到底怎麽往下過?

“那能怎麽著?誰叫傳秀這瞎命,攤上了。你現在難不成讓傳秀另尋一家子?這麽一來名聲可就完了,上哪再找個像樣的人?人都說頭命不好二命薄,你看那些子再嫁第二回的,有幾個好命的?吳家怎麽說也豐衣足食的,只要別再虐待她,也就只能這麽將就著了。不管生的、抱的,過兩年有了孩子,也就安穩過日子了。”

馮玉姜一聽這話,悲從中來,忍不住落淚。

“這瞎命,是傳秀她自己攤上的嗎?是哪個不長人腸子的,把她推進火坑裏去的?”

“行了吧,你這女人罵我還罵習慣了咋地?我當初哪知道會這樣啊,我就看吳家那小貨色斯斯文文的,怪靦腆,不像是個壞脾氣的,吳家日子也殷實,一般人家比不上,我尋思咱閨女嫁過去虧不了。我又沒長前後眼,哪知道會這樣子?”

馮玉姜聽他這麽說,氣得直喘粗氣。

“傳秀怎麽會有你這樣的爸!”

作者有話要說: 小時候聽大人拉呱,說誰家誰家男的是個二一子,他家兩個閨女,都是借種來的,竟還想要個兒子,可女人受不了一回回的屈辱,跳了井又被救出來,結果這事鬧出去了。

橙子跟那家大閨女還做過兩年小學同學。後來橙子隨家人離開老家,便不知道後來怎麽樣了。

☆、要臉面

第二天,馮玉姜沒有上街賣包子油煎包。

眼下包子就是十塊錢一個,她也沒心情出去賣了。

一大早,她早早塌了兩個菜煎餅給二丫和剛子吃了上學,自己圍著院子轉了幾圈,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了。昨晚上那事情,一直在她心裏堵著,堵得她到天亮都沒合眼,堵得難受。

呆楞了一會子,她拎起水桶,打算下河去挑水。

“媽,我去吧。你身子不方便。”

鐘傳秀浮腫的眼睛一看就是哭過的,這樣子出去,嬸子大娘的問起來不好說話。馮玉姜說:

“你去再睡會兒,天還早呢!媽懷著你們幾個,到七八個月也沒耽誤挑水,不礙事。”

馮玉姜一手扶著扁擔,一手拉開大門,迎面看到一個人。

大門口,吳母正帶著尷尬的笑臉望著馮玉姜。

這個人,是早就來了,還是正巧剛到?馮玉姜掃了吳母一眼,把扁擔一橫,差點碰到吳母。吳母趔著身子退了一步,幹笑著說:

“他嬸子,你這是挑水去吶?傳秀她回娘家來了吧?”

馮玉姜擡擡眼,咣當一聲把扁擔扔在一旁,轉身進了家門,吳母在背後兩眼怨懟,擡腳跟了進來。

馮玉姜站在院子裏頓了頓,去哪兒呢?這大清早的四處靜悄悄,肯定不能在院子裏說話。東堂屋鐘母住著,西堂屋鐘繼鵬還沒起床,他上班比兩個孩子上學晚。

東廂房,傳秀在裏邊呢。

馮玉姜反正也沒打算拿吳母當什麽客,索性一轉身,進了鍋屋。她也沒去看吳母,自己自顧自地拿了個板凳,對著鍋門坐下。

吳母見這情形,拿不準馮玉姜是生氣女兒被打,還是知道了什麽,只好自己也端了個小板凳,在巴掌大的鍋屋當央坐下來,先開了腔。

“他嬸子,你看,這事弄的,我家那個小爹,中了什麽邪,昨晚上小兩口子惹了點氣,叫你生氣了吧?”

馮玉姜說:“他兩個惹的什麽氣,你比我清楚。”

“這話說的,我要是早知道小兩口子會惹氣,我頭天晚上就呼那氣人的小爹兩鞋底!話又說回來,舌頭跟牙還打架呢,小兩口子拌幾句嘴,咱大人壓服壓服,就過去了,他嬸子,你說是不?”

說的真輕省!馮玉姜見吳母這樣說,口氣硬邦邦地說:“壓服誰?你倒是說說,我怎麽壓服我閨女?她犯了什麽錯了?”

“嗐,這不是雙貴那東西氣人嗎,小兩口的事兒,鬧著玩鬧著玩,誰知就鬧惱了,我回頭去罵他。可你說她嫂子也是的,一家一道過日子,惹點氣,深更半夜地跑出來,多叫人擔心,傳出去也不好聽啊!”

馮玉姜一聽這話,一股子惡氣就沖上來了。她算是看好了,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上輩子她整天忍氣吞聲,委曲求全,結果又怎麽樣?給自己、給兒女們求來安生日子了嗎?

看開了,索性也就豁出去了。

“傳出去不好聽?這話,你還是回去關上門跟你兒子說吧。你那個兒子是怎麽回事,你生大養大的,你還能不清楚?弄個不陰不陽的貨,拿窗戶紙來蒙我呢?”

吳母一下子驚得坐不住了。

“他嬸子,看你說的,這是哪裏來的話?這話怎麽能亂說?”

馮玉姜說:“你急什麽?禿頭上抓把鹽腌的,你到底急的什麽?有沒有這事,你心裏明白,還用我說?”

吳母幹張了半天嘴,一下子不知道能說什麽,這鐘傳秀,看樣子是把底細都跟她媽講了?這可怎麽好?

馮玉姜見吳母不吱聲,幹脆把話說透了。

“自家兒子有問題,瞞著掖著的來坑人,你們吳家這不是缺德壞良心嗎?你自己也有閨女,你憑良心想想,你閨女要是叫人這麽坑了去,你氣不氣?本來就對不住我閨女,從傳秀進了你家門,你一家子對咱傳秀都是什麽樣子?整天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一心拿捏她,你吳家到底還有沒有人良心?”

要說馮玉姜在街上賣了小半年油煎包,掙錢不掙錢先不說,嘴皮子真是利索了不少。心裏窩屈,她說話當然就不留閘了。

吳母急了,說:“他嬸子,看你說的,哪有坑人不坑人的,我家雙貴,他跟別人也沒啥兩樣,還不是一樣吃飯穿衣掙錢過日子?要說這傳秀到我家,我對她哪裏孬了?當然,我平時可能對孩子管得嚴了點,有時也會說兩句重話,我還不是為了小夫妻知道怎麽過日子嘛!這回子的事,是雙貴不對,不是個東西,可這女人家跟著男人過日子,哪能沒有一點磕磕碰碰?我今後一定拿傳秀當我自己閨女,我保證比疼雙玲還疼她!”

吳母總不能說,恰恰是因為自己兒子先天有問題,她才打定主意,想在兒媳婦一進門就把她拿捏住,好叫她蹦不出自己手心裏去,好叫她認了命跟著兒子過日子!

這話她不能說。

吳母尋思,兒媳婦年輕,有些事半懂不懂,肯定不好意思往外說。趁著剛進門把她拿捏住,剩下的事兒就好辦多了。

再說,吳母還妄想著,說不定兒子還能給她傳宗接代呢!就算不能,她也打算好了,等把兒媳婦拿捏住了,找機會叫她借個種,生個孫子,吳家這一戶人家就算圓滿了。

馮玉姜反駁:“拿傳秀當閨女疼?你家那個雙玲,要是嫁給個二一子你願情不願情?要是你閨女叫人打得青一塊紫一塊來家,你能答應不?”

吳母心焦地看看門外,壓低了聲音說:“他嬸子,你小聲點,你說那些話,傳出去對誰也不好是不是?傳出去對傳秀又能有什麽好處?雙貴又沒有什麽,就那麽一點子小毛病,你說哪個女人整天就在意男人的那地方了,整天就想著那事兒,說出去,還不叫老少娘們笑話死?你也不想想,就為著男人不喜歡跟她幹那事兒,跟男人大鬧一場半夜跑了,這要是叫人知道了,鐘家的臉往哪裏擱?叫我說,這事吧,咱當父母的,就該兩下裏壓服著,怎麽也得將就兩家人的臉面吧?”

馮玉姜聽得一口氣堵在心口,差點沒厥過去。

這時鍋屋外面咣當一聲巨響,鍋屋裏兩個爭鬥的女人都嚇了一跳,連忙起身出來。鐘繼鵬站在院子裏,腳邊摔著一個砸碎了的瓷盆字,再看那鐘繼鵬,黑著臉,瞪著兩只紅猩猩的眼珠子,惡狠狠地瞅著吳母。

吳母大驚,臉就變色了。看樣子鐘繼鵬在鍋屋門外是聽到了。她進來時沒看到鐘繼鵬,還以為鐘繼鵬要去上班沒在家裏,跟馮玉姜說話就放肆了許多,不成想現在惹急了這有名的鐘閻王。聽說這個人脾氣出了名的暴,看他這個樣子,真有可能一錘頭子砸死她。

“那個,他嬸子,那個,我回去說說我那小爹,你也勸勸傳秀,我就先回去了。”吳母一邊說著,一邊手腳麻溜兒地跑掉了。

鐘繼鵬該聽的不該聽的都聽到了。他發洩地摔碎了鍋屋門口的瓷盆,看著吳母飛快地溜掉,自己在院子裏楞站了一會子,猛地抱著頭蹲了下去,老半天沒動彈。

這天早上,馮玉姜沒有做幾個大人的早飯,鐘繼鵬也沒半點心思去上班了,鐘傳秀把自己關在東廂房,整整一天都沒出來。

******************

鐘傳秀就這麽在娘家住下了。

吳家使喚當初的媒人來說合,叫了兩趟,馮玉姜發了狠。

“你別再來了,我不叫閨女回去受他家的罪。”

媒人也不知道這裏面的底細,只覺得兩家子的態度都很是奇怪,卻也找不清楚原因。

半個月後,吳家再去找媒人,媒人說話了。

“新人上床,媒人靠墻。你兩家這糾紛,不能再找我了。”

吳家隔天使喚了吳家一個嬸婆帶著無雙貴來賠禮,那嬸婆拉著馮玉姜和鐘傳秀巧舌如簧,說來說去就一條,想要叫鐘傳秀回吳家去。吳雙貴木著一張臉,只是僵硬地賠禮說好話,

“怪我不好,叔,嬸子,我保證以後不欺負傳秀了。嬸子你要打就打,要罵就罵,出出氣也好,只要傳秀跟我回去,我保證好好對她。”

吳家的用意再明顯不過,無論怎麽著,吳雙貴跟鐘傳秀這夫妻還得做下去,不然無雙貴的事情漏出風聲,吳家算是完了。

吳家認準了兩頭都不想把私底下的事拿到臺面上來講。鐘家不能講出去,不然對鐘家和鐘傳秀也沒有好處。鐘繼鵬那麽好面子,未必就肯讓閨女失婚丟人,僵持下去,只要吳家死纏著不松口,不放手,鐘傳秀早晚還得回到吳家去。

鐘傳秀在娘家不走,鐘母漸漸地就開始冷臉子了。

“你說說,小夫小妻吵幾句,又沒啥大是大非的,就鬧成這樣子,叫人家左鄰右舍怎麽說?人家不說咱家不喘人氣嗎?”

馮玉姜不信,當天她跟吳母爭執,鐘母就能一點聽不到?

“誰愛說誰說去,反正是吳家先短理。”鐘繼鵬煩躁地呲吧他媽。

馮玉姜想,難得鐘繼鵬說了句人話。

這些天,外面的人不明就裏,說三說四的都有,左不過說鐘家不看事不明理,太難為人,馮玉姜有苦說不出,火氣往上沖。她肚子裏還有一個,孕婦本來就容易上火,這下子,嘴角都長出燎泡了。

當中隔了兩天,吳雙貴的爸帶著吳雙貴上門來了,一同來的還有本村幾個老輩。進了門,吳父就狠狠一腳,把吳雙貴踹得咕咚一聲跪倒在東堂屋門口。

吳父轉過頭來,看著鐘繼鵬。

“他叔,咱兩個認識老多年,現在又是兒女親家,雙貴跟他媽有不對,你跟他嬸子心裏生氣,是應該的,可這都大半個月過去了,你消消氣,管怎麽著,也不能把小夫妻攪散了,總得將就我這家人吧?老哥哥我求你來了。”

跟著一起來的老輩,本就是吳父請來的說客,接了吳父的煙酒,當然也盡心幫著勸服。

“繼鵬啊,你看這事弄的,不就是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嗎?你家閨女不像個會作的,怎麽著就非得鬧成這樣?吳家禮也賠了,歉也道了,你好歹也說說你閨女,沒啥大不了的,趕緊回去安生過日子吧!鐘家不能這麽不看事吧?”

鐘繼鵬嗯唧了半天,答應了會勸勸閨女。

勸勸閨女,這不是鐘繼鵬的作風,但吳父又拿這話沒辦法。

鐘繼鵬不敢硬來,要是依著他,他覺得還是應該叫鐘傳秀回婆家去。過了門了,攤上了,要是鬧得一拍兩散失了婚,成了二婚頭子,在這農村的確是醜事一樁。可是,他記住了馮玉姜說過的話。

早在吳家叫媒人來說和時,馮玉姜就把一瓶子鹽鹵重重地放在他面前,挺著凸起的肚子對他說:

“你要是硬叫傳秀回吳家去,我死給你看!”

這個死字馮玉姜說得咬鋼嚼鐵,反正,她是死過一回子的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之處必有可憐之人。

☆、走西口

鐘繼鵬現在還真不敢拿馮玉姜這話不當回事。

鐘繼鵬懊悔呀,他懊悔當初怎麽就看上了那個吳雙貴,還硬壓服著閨女嫁過去了。弄得他現在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前有吳家的軟硬兼施,後有自家女人的一條人命,不,是兩條。

鐘繼鵬覺得,現在他就像一塊放在火口上的豬肉,烤得都要焦了。

從吳家父子來到,鐘傳秀都一直沒露面。吳父本來還打算見到鐘傳秀來個哀兵之計的。現在,鐘繼鵬只說勸勸,吳父的臉就不免頹敗了。

吳雙貴跪在地上,耷拉著頭,臉上說不出的死灰。這半個多月,他日子也同樣難捱。一樁他跟鐘傳秀都無法經營的婚姻,卻要把他們兩個人僅剩的一點尊嚴踩到地上來維持,只為了吳家父母“後繼有人”的念想,可悲又可嘆,吳雙貴這會子死的心都有了。

吳雙貴沒去死,當天晚上卻傳出來吳母上吊的消息。

聽到這消息,這幾天都沒有機會說話的鐘母,終於找著機會說話了。

“你們弄得這叫什麽事!這下子逼死老婆婆了,這惡名出去了,鐘家以後還有沒有臉面見人?大孫女子,你不能這麽喪良心,不就是跟女婿惹了點閑氣,你怎麽就這樣子作死?就算你女婿有哪點不好,耽誤你吃飯耽誤你穿衣了?管怎麽那是你婆婆,出了這事,你還不去看看,全公社的人都要指著你後脊骨罵的。”

鐘母對吳家還是滿意的,算是比較有面子的一門親家。再說,鐘傳秀跟吳雙貴鬧岔了,傳出去說誰家誰家閨女離婚了,走回頭路了,總是一件丟人的事情。那年月,有的女人寧肯去尋死,也不離婚,這樣的女人才是被很多人同情讚許的。

馮玉姜跟鐘傳秀都沒搭腔,鐘母呱啦夠了,盯了馮玉姜兩眼,回她屋了。

馮玉姜不知道吳母是真上吊還是假上吊,反正聽說是被吳雙玲發現了,結果沒死成。

馮玉姜其實倒肯相信吳母是真的想上吊。畢竟在吳母眼裏,吳雙貴的事情要是弄不好,傳揚出去,吳家就完了,她也就真的沒什麽活頭了。

人都是自私的,吳母一心顧著吳家,馮玉姜當然先顧著自家閨女。

得到這消息,鐘傳秀沈默著,看不出是喜是憂。沈默了半天,鐘傳秀說:

“媽,我明天回吳家去看看。”

馮玉姜一聽就急了,說:“什麽叫回去看看?你這一回去,就算是重回吳家門了。不行。”

鐘傳秀像是想通了什麽,不氣不惱地說:“我回去一陣子。現在弄成這樣子,外人不知裏人事,反倒怪咱家不明理。這樣僵下去,叫你跟我爸都難做人。”

馮玉姜賭氣地說:“旁人怎麽說咱不管,日子是你自己過的,你不能就這麽回去了。不行跟她就撕破臉算了,真要把實情說出去,我看吃虧的是誰。”

“不能到那一步啊,你想想,要是吳家的人,不管是誰,真有個三長兩短,出了人命,咱們家還能在這地方做人嗎?”鐘繼鵬在一旁反對。

鐘繼鵬的想法裏,要是傳出去說他鐘家閨女嫁了個陰陽人,說他鐘家閨女嫌男人不能那個離了婚,都是頂頂丟臉的事情。

畢竟,在好多農村的婆婆媽媽看來,攤上了,認倒黴,都是沒法子的事。有些子事情是被避諱的,無關緊要的事情,男人就算不能那啥,不擋吃不擋穿,也不該鬧得家破人亡的。

馮玉姜心裏煩躁,聽了鐘繼鵬這樣說,狠狠剜了他一眼,埋怨道:“還不都是你做的孽!”

“媽,你別焦躁了。”鐘傳秀平淡地說:“他吳家不就是想跟我死磕在一塊嗎?我回去,我看看他吳家能不能把我鎖起來。現在這婚事反正沒刀斷,這樣子糾纏下去也不是辦法。”

馮玉姜拿不準傳秀在想什麽。

鐘傳秀第二天拒絕了馮玉姜的陪護,自己回了吳家。聽說,她一進門,吳雙玲就撲了過來。

“你這個不要臉的女人,你差點害死我媽!”

旁邊吳父同時撲過來,在吳雙玲碰到鐘傳秀之前抓住了吳雙玲,立刻就狠狠抽了吳雙玲一個耳光子。

“你給我懂點事,以後不許你惹你嫂子生氣。”

鐘傳秀默然看看吳雙玲,再扭頭看到旁邊的吳雙貴。吳雙貴也擡頭看著她,目光裏沒有一絲波動,兩個人望進了對方的眼睛裏,同樣無奈的死寂。

******************

經這麽一鬧,馮玉姜好長時間沒上街賣油煎包。不是怕有誰問起閨女的事,她實在是沒心思。

馮玉姜真恨不得她沒有重生回來。前世不知道結果,還願意忍,還有盼頭。現在呢?她的心算是落到深溝裏了。

鐘傳秀回吳家之後,馮玉姜好一陣子沒出門。心裏邊那團亂麻堵著,怎麽也沒有頭緒。

然而有些事卻無法不出門。馮玉姜現在挑水都盡早的去挑,避開人多的時候。這天天才剛亮,她挑著扁擔,慢慢騰騰地下河去挑水。

剛到河邊,她遠遠看到了東子。馮玉姜現在有些怕見到東子。本來,她心裏還有所期待,現在看來,這期待怕是一時半會沒指望了。

馮玉姜來到河邊,踩著岸邊的石頭打算彎腰打水,算算馮玉姜懷這胎已經六個月了,這動作做起來,已經有些費力。

“嬸子,你趕緊放下,我給你打水。”

馮玉姜一轉身,東子已經站在她身後了。馮玉姜見了,幹脆把桶遞給他,自己退到旁邊。

“嬸子,我這幾天都在等你。”

“等我幹啥?”馮玉姜說。這東子一看就是奔著她來的,他想幹什麽?

“嬸子,我想托你個事兒。”

“什麽事?”

東子打好了水,拎著兩只桶走上河灘,放在岸邊平坦的地方,才站直身,望著馮玉姜笑。

“嬸子,我明天要出遠門了,想托你,逢年過節幫我給我奶燒點紙。”

馮玉姜忙問:“你要去哪兒?去多久?要怪長時間嗎?”

東子笑:“是去的久,說不定啥時候回來,也許就不回來了。嬸子,我知道女人一般不上墳的,可我托給別人,我不放心。我家單門獨戶的,我要是走遠了,就沒別人給我奶上墳了。”

馮玉姜一陣驚訝,她還想問幾句,東子已經抓起地上的扁擔,挑起兩桶水往前走。

“哎,你這小孩,放下我自己能挑。”

東子像沒聽到似的,挑著水桶一口氣走出老遠,一直到了馮玉姜家那條巷子口,停住了。

東子小心放下水桶,把扁擔擱在水桶上。

“嬸子,我走了,你一切放寬心。”

東子沖著還沒趕上來的馮玉姜揮揮手,順著河岸走遠了。

從那天起,馮玉姜就沒再見過東子。村裏也沒誰在意這個孤兒,大約是過了好久,才有人拉起呱來,說某天某日見到東子拎著個包袱出了村,還跟他告了別,一路往西走了,也不知跑到那個山旮旯裏去了。

她想,這孩子,怕是不想再踏上這塊傷心地了。

三天之後,鐘傳秀跟著吳雙貴去趕集,不知怎麽兩個人就當著街上吵了起來,吵著吵著,吳雙貴就摔了手裏剛買的豬肉跟洋蔥,動手推了鐘傳秀一把,鐘傳秀隨即把手裏提的一籃子雞蛋摔到吳雙貴身上,一堵二氣地跑走了。

鐘傳秀這一跑,從此一去無影蹤。

有人說,吳雙貴就站在那兒看著她離開,一直看到沒了人影,都沒有拉一把。

有人說這閨女怕是氣出了病自己走丟了,也有人說會不會遇上拐子壞人了,還有人說,看見鐘傳秀往河邊上跑,怕是跳河死了,說的有鼻子有眼的。現在開了春,水勢那麽大,上哪裏找?

鐘吳兩家忙亂著找人,沒找到。吳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找上鐘家的門,認定是鐘家把鐘傳秀藏了起來,哀哀地求告馮玉姜把兒媳婦給她找回來。

“她嬸子,你千不看萬不看,你看我這條賤命的份上。要是傳秀不回來,我也不想活了,我一頭碰死擱你家。”

馮玉姜同樣氣得眼淚鼻涕的,指著吳母哭喊道:“你吳家害死了我閨女,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倒來反咬一口,你今天不把閨女還給我,我跟你拼了。”

馮玉姜話音還沒落,旁邊二丫忽的撲了過來。她一把揪住吳母頭發,照準吳母的臉就扇。這小丫頭,也不過才剛十三歲,瘦瘦的個子,長得卻不算矮了,這樣突然揪住吳母就打,粗壯很多的吳母沒有防備,一下子還真沒擺脫開來。等到看熱鬧的人把兩人拉開,吳母的頭發硬生生給二丫薅下來一撮子,一個眼角也被摳破了,血糊糊的。

二丫被鄰居抱住胳膊,仍舊掙命地踢了一腳。

吳母被打得懵了半天,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拍著大腿,扯長了喉嚨,放聲大哭起來。

“我不活了,我死了算了,我死了算了……”

“你想死?你想死也得先把我姐給我找回來,你死了也頂不了我姐,你到死也欠我鐘家一條人命。”二丫被人拉著,跳著腳指著吳母喊。

鐘繼鵬的大侄子鐘傳軍這時從外面擠進了人群,身後跟著他兩個精壯的弟弟。隨後鐘繼鵬擠進看熱鬧的人群,後邊還跟著幾個吳家的人。

鐘傳軍叉腰站在吳父面前,指著吳母說:“你吳家虐待我妹子,現在人不見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還敢到家裏來鬧,你當我鐘家沒人了嗎?說我們把傳秀藏起來了,全村的老少爺們、姊妹娘們都可以作證,傳秀沒的那天,誰看見她跨進這村裏一步了?今天你吳家不把我妹子找回來,可別怨咱鐘家翻眼不認人!”

鐘家的男人都是大個子,鐘傳軍同樣粗壯,往吳父跟前一站,吳父氣勢上就弱了幾分。何況他背後還立著兩個熊更扒拉的弟弟,和鐵青著臉的鐘繼鵬。

要不怎麽說,家大勢大,戶大兵多呢!這時候就顯出家族的力量來了。

吳父走過去,踢了吳母一腳,說:“別擱這丟人現眼了,你還嫌不夠亂啊?趕緊死回家去。”

作者有話要說: 這兩章,寫得好累。

☆、分田地

鐘家、吳家各自又找尋了好一陣子,也沒找到鐘傳秀的半點影蹤。

鐘吳兩家就此結了怨仇。

吳雙貴後來也沒有再娶。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有些子事,蛛絲馬跡,抽絲剝繭,總會有風聲傳出去,有心人再推測推測,私底下大家便心知肚明了。漸漸地就沒人再提起給吳雙貴說媒的話頭。吳母出來見人,那肩膀子是越來越塌。

大包幹之後,生產隊長不那麽吃香了,吳家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多年之後,吳母給吳雙貴抱養了一個豁嘴的棄嬰,好歹算是吳家有了後人。

這些都是後話了。

馮玉姜想,自己終究還是沒能幫上大閨女。此後許多年,鐘傳秀成了馮玉姜心底裏一個不能碰觸的念想。

“媽,我想養個大狼狗,我同學家有狼狗,可好了。這小狗,連個汪汪也不會打,我不想養了。”二丫腳邊跟著她養的鐘大王,就是孫老太給的那只小巴狗,賴在馮玉姜後面請願。

馮玉姜說:“你不是怪喜歡這小狗的嗎?這就養夠了?小狗太小,抱來時才斷奶呢,再餵一陣子就能打汪汪了。”

“會打汪汪也太小了,我聽人說,這狗長不大,就是小小的。我要養一只很大的狗。”

“你奶早就嫌棄小狗吃的多,再養個大狼狗,吃的更多,你別沒事找事了。小狗養著玩,養那麽大一只狗做什麽。”馮玉姜提醒她。

二丫說:“這小狗不頂用,閑時不能給我抓兔子,要緊要忙不能給我咬人,就賺養著玩了。”

馮玉姜說:“這小丫頭,養狗留著咬人,你想造反啊!”

“我不造反,我就養它咬人,誰惹我我叫它咬誰。”二丫嘻嘻地笑。

馮玉姜好氣又好笑。二丫這性子鐵隨了她爸,傳秀那性子,人都說是隨她。馮玉姜想,要是這兩個孩子的性子勻一勻,中和一下子,那該有多好。她想起二丫當日打吳母的狠勁兒,想起她平時的倔勁兒,還真有幾分擔心。這樣子下去,都不像個閨女樣了,將來大了找婆家,找個什麽樣的女婿能降得了她?

她有時想,傳秀逼到這一步,實在是攤上他們這爹娘不撐勁。對傳秀的去向,馮玉姜心裏多少是有數的,總算是還留給她幾分盼頭。這孩子性子懦,換了二丫,只怕要鬧得頭破血流、世人皆知了。

“有人說,傳秀出事前的那陣子,看見她一清早挑水,跟東子在河邊上兩個人說話,不止一回呢,現在東子也不見了,他兩個人我看走的有點近乎,你說會不會……”鐘繼鵬有天晚上跟馮玉姜這樣說。

“有人說就是你害死了我閨女!”馮玉姜呲吧他。

鐘繼鵬啞巴了。

從傳秀的事情出來以後,鐘繼鵬就怵了馮玉姜三分,輕易不敢沖著她怎麽樣了。一來他不知道底細,總覺得傳秀生死不明,的確是自己當初走了眼挑上吳家,落了馮玉姜許多怨恨。二來,山子跟二丫漸漸大了,尤其是二丫,提起傳秀的事就咬牙切齒的,話裏話外地抱怨他,讓鐘繼鵬更是不敢輕易去動馮玉姜。

有時候,就因為某個原因,一個人的態度就能改變很多。

馮玉姜沒有多少時間懊悔哀怨,鐘傳秀的事情出來不久,生產隊就開始包產到戶了,地開始一塊一塊丈量,分給各家自己種。

******************

大包幹剛開始那兩年,還不完全是各家各戶自己種,本來是一整個大生產隊,分成了好多個生產互助組,十家八家、三家五家的組成一個互助組,合夥種地幹農活。

這環節馮玉姜遇上了難處,沒人願意跟她家一個互助組。

那鐘繼鵬脾氣差,人緣從來不咋地,又在供銷社上班,沒人見他進過莊稼地,鐘母年紀大了,又自己覺得兒子是公家人高人一等,好幾年沒幹過地裏的活了。剩下一個馮玉姜,倒是個幹活能拼的,可眼下大著個肚子,不能指望。別人家的孩子,十多歲就當大勞力使喚了,馮玉姜三個孩子都上學讀書,沒有能伸上手的。

鐘家六口人的地,竟一個幹活的都沒有,誰跟他家一個互助組誰倒黴。

就這麽著,成立互助組的時候把鐘繼鵬家剩下了。生產隊長動員了老半天,還專門找了鐘老大,奈何鐘老大家的死活不願意,鐘老大家孩子都是壯勞力了,跟鐘繼鵬家一個互助組的話,眼瞅著只能吃虧。恰恰這鐘老大家的什麽都肯吃,就是不肯吃虧。

“當老的一碗水端不平,就偏心老四家,現在沒人幹活了,想叫我家當牛做馬了,門縫都沒有。”鐘老大家的硬邦邦地撂出這句話,生產隊長只好一拍屁股走人。

大侄子鐘傳軍倒是表現出願意跟馮玉姜家一個組,鐘傳軍是個好的,當日吳母到鐘家門上鬧,鐘傳軍二話沒說就伸手了,馮玉姜心裏念這孩子的好。農村的家族,沒事的時候自己少不了內鬥,就算鬥的狠了些,一旦有事,還是立馬一致對外,血緣這東西畢竟是有的。

可鐘傳軍當不了他爸媽的家呀。

鐘繼鵬發了老半天氣,覺得傷了臉子。

馮玉姜知道了笑笑,對鐘繼鵬說:“老天餓不死瞎鷹,不就是那幾畝地嗎,叫我看沒什麽好發愁的。咱幹脆就自己種,誰也不跟他一個組。”

馮玉姜算過了,她家也就能分七八畝地,六口人,光指望地裏出產,夠吃不夠用的,眼下她大著肚子不方便,一旦騰出來手,她預備著還得從生意買賣上求出路。

大夏天吃食不好賣,賣的慢了容易餿,油煎包跟丸子湯她已經有一陣子沒上街賣了,天氣熱的話,該想天氣熱的招。

先分到戶的是春茬地。因為去年的麥子是生產隊集體種的,按著上邊的決定,這麥子還是生產隊集體收,收完小麥再把麥茬分給各家種。

分地的那天,生產隊大喇叭裏通知各家出人去抓鬮,馮玉姜挺著個大肚子去了。先分的是小堰屯那塊地。那塊地均勻平整,沒啥好挑揀的,一口人能分到兩分三,按人口馮玉姜家能分到一畝四分地軟點。

生產隊長把上百個鬮裝在一個黑提包裏,讓各人上前去抓,馮玉姜抓到了三十四號,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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