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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玉姜背了個大大的黑鍋回家。

“這弄得什麽?”鐘繼鵬擰著眉問她。

“包子鍋。幹媽送給我的。”馮玉姜直笑,招呼鐘繼鵬:“快來幫我接一把呀!”

“弄這麽大個鍋幹什麽?”鐘繼鵬從她背上接下包子鍋,審視著碩大的鍋,直徑得有半米多,平底,深淺不過一拃,像是用過好長時間了。

“這是幹媽年輕時煎包子賣的大鍋,現在不賣了,她自家吃用小鍋。”馮玉姜笑盈盈地望著鐘繼鵬,說:

“我想上街賣油煎包。”

“賣油煎包?”鐘繼鵬十分詫異,“你會弄油煎包?”這油煎包子,鐘繼鵬去縣城交賬時吃過兩回,他真不相信自家女人會做這個。

“會。”馮玉姜幹錯利落的說。

“你說真的?”

“當然真的。”馮玉姜說,“你想想,家裏現在三個孩子上學,過兩年山子要是考上高中,就更需要錢了。現在農閑,咱做點小生意補貼家用,不是挺好的嗎?”

“話是不錯。”鐘繼鵬猶豫著,說:“現在做點小生意倒也沒人管。可你一個女人家,上街賣包子,我在鎮上工作呢,這臉上不好看啊!”

“臉上好看不能頂錢花呀!”馮玉姜好生跟鐘繼鵬商量,“現在做生意公家不管了,又不是頭幾年,不興做。咱不偷不搶,有什麽臉上不好看的!”

鐘繼鵬持懷疑態度。馮玉姜也不再爭辯,去鍋屋拿了一顆白菜,兌了些泡軟的粉條,在鐘母惡狠狠的目光下舀了兩碗白面,當天晚上就給全家做了一鍋噴香的油煎包,吃的兩個孩子狼吞虎咽。

“比我在縣城吃過的不差。”鐘繼鵬說。他看看鐘母,拍板:“行,你做吧,反正孩子都上學,不用人看著。家裏的事兒,媽你多操忙點。”

鐘母翻翻眼皮,慢吞吞地說:“家裏的事我哪天沒操忙?不過這生意是小生意,可這又是白面又是油的,賠了錢怨誰?”

馮玉姜忙說:“媽,你放心,我一定好生做。都是些吃食,賠不了什麽的。”

******************

馮玉姜從鐘繼鵬手裏拿到了15塊錢,這是她的本錢。她找人弄了個跟包子鍋搭配的爐子,添置了鏟子、盤子和兩張小小的木桌,買了兩斤豬板油,就用自家蘿蔔窖子裏收著過冬的蘿蔔,把家裏現有的幾斤白面發了,這天天還沒大亮,就把一大堆家什放在一輛手推車上,推著去鎮上。

好在她家離鎮上不遠,三裏路。趕到街上,她找了塊避風又幹凈的地方,支起了包子鍋。不大一會子,鍋裏飄出誘人的香味兒,吸引來一堆人圍著看。

今天逢集。

馮玉姜就是瞅準了這逢集的日子,第一天開張。

“這是什麽做法?”

“油煎包。用油煎熟的。油亮噴香,嘗嘗?”

“看起來不錯,嘗嘗。”

開張生意比馮玉姜預想的還要好。油煎包比水餃大一些,她賣一毛錢四個。算算利潤還是可以的。

在攤子上坐著吃的,她就用盤子端上去,還提供熱水;上學的孩子來吃或者買了帶走了,拿兩根洗過的高粱桿一串,串成包子串兒,買的人邊走邊舉在手裏吃,吸引了街上走過路過的目光。

開始時她做好了包子等顧客,漸漸地客人開始等包子出鍋,等馮玉姜賣光了最後一鍋包子,天還沒到晌午呢!

一家大人領著個哭哭啼啼的孩子找到她的攤子,問:

“賣油煎包的,還有嗎?給串一串。”

“沒有了。”馮玉姜抱歉的笑笑。

“沒有了?你看這孩子,看人家吃,哭著鬧著要。你再給煎幾個吧?”

“面都用光了。明天吧!”馮玉姜說。她把家裏幾斤白面都發了,沒想到這麽快就賣光了,等會兒得趕緊先去買白面。

馮玉姜坐下來,給自己倒了一碗熱水,一口喝光了。她捶捶累酸了的胳膊,扒拉了一下圍裙兜裏那一大包硬幣、毛票,心裏直樂。

這生意,能做。

作者有話要說: 流著口水寫的這一章,現在街上好多賣油煎包的,用塑料袋裝著,怎麽也吃不出小時候拿高粱桿串著吃的味道來。

☆、小姑子

鐘傳秀新婚滿月了。

滿月三天,鐘傳秀回娘家來“過九天”。過九天的風俗,是指新婚滿月第三天,娘家父親帶上酒和肉到婆家去,拜望親家,說些子客套話,大意是閨女在家不會幹活,請婆家教著幹;閨女有不懂事的地方,請婆家多管教之類的。

拜望之後,可以接閨女回娘家小住幾天。

鐘傳秀回來時面色如常,可知女莫若母,馮玉姜還是看出了些什麽。

“怎麽啦?跟女婿拌嘴啦?”

鐘傳秀低著頭說:“沒。”

“你老實跟媽說,到底怎麽啦?”

鐘傳秀吶吶半天,忍不住掉了眼淚。

吳雙貴的妹妹,吳雙玲,把這個新過門的嫂子給罵了。

前幾天逢集,吳雙玲慕名而來,到馮玉姜的攤子上吃包子。馮玉姜根本不認識她,收了她兩毛錢。

就為這事兒,吳雙玲丟了面子。她知道鎮上新開的油煎包子是她嫂子的娘家媽賣的,跟同伴誇了嘴,說自己去吃一定不要錢,還得管飽管帶一兜子的。結果呢,馮玉姜哪裏認識閨女的小姑子!

吳雙玲為此被同伴取笑一通,嬌生慣養的她回到家就沖鐘傳秀發作了。

“不就是兩個臭包子嗎?跟我要錢就罷了,還裝作不認識我。沒眼看我們吳家是吧,我就不信她不認識我,當初我哥相親的時候,我沒露過面嗎?我就站在你們相親的地方,怎麽著?裝作不認識我?我們吳家就那麽讓人看不起嗎?”

吳雙貴說:“相親那天街上人多,人家可能真不認識你。”

“認不認識我兩講,好好的人家,到大街上賣包子,也不怕人笑話。這要擱前幾年,早有人來抓她了!哼,投機倒把!旁人問我們家新媳婦娘家幹什麽的,誰有臉往外說?”

鐘傳秀憋屈的眼淚直掉,辯白道:“我媽上街賣包子怎麽啦?給誰丟人啦?不就兩毛錢的事兒嗎,我給你行不?”

鐘傳秀一開口,那邊她婆婆就出來了。

“她嫂子,雙玲年紀小,你這當嫂子的,就不興讓著她點兒?剛過門呢,就跟小姑子吵架,傳出去人家會說沒家教的。”

鐘傳秀憋屈了這幾天,現在說出來,眼淚忍不住地往下掉。馮玉姜心裏難受,直嘆氣。

“姐,叫我說,這都怪你太軟蛋了。你小姑子不講理,你婆婆那是故意拿捏你呢!你要是不爭氣,由著她們拿捏,早晚得跟咱媽一樣,攥在我奶手心裏。”二丫在旁邊來氣。

馮玉姜連忙呵斥二丫:“死丫頭,你小聲點吧!”回頭安慰鐘傳秀,“你跟雙貴已經結婚了,就得往好了過。反正也不會跟小姑子過一輩子,眼看著她也該有婆家了。”

二丫又搶過話頭:“那個吳雙玲,我聽說過,在鎮上中學就是有名的刁蠻。仗著她老子是生產隊長,拽的跟哪裏大幹部家千金小姐似的。吳家一兒子一閨女,都是慣壞了的小老祖!我姐這軟性子,擎等著受氣吧!我爸可算是把我姐嫁了個好婆家。”

馮玉姜瞪了二丫一眼,伸手把她推出屋門:“去去,出去看看剛子。”

相對於二丫的憤怒,馮玉姜心中有太多憤恨太多無奈。吳雙玲是小事,吳母是小事,上輩子她認識的那個吳雙貴,根本就是個不著調子的貨,一點活也不想幹,好吃懶做,沒有個男人的擔當,家裏家外都指望著傳秀一個女人。頭幾年靠著殷實的家底子還勉強生活,再後來居然染上了賭,欠了賭債居然跑到人家店裏偷東西,追逃之中自己掉下墻頭,恰好摔斷脖子死了。

馮玉姜問鐘傳秀:“這件事,你女婿怎麽說?”

鐘傳秀委屈地說:“指望他怎麽說?就說他妹妹從小嬌慣,叫我讓著點,別跟她一般見識。”

馮玉姜想了又想,大閨女已經嫁到吳家了,她這當媽的,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盡量把小夫妻往好了帶,興許還有機會改變這樣的悲劇。

“別哭了,傳秀,媽不覺得自己賣包子丟了誰的臉,你也不用為了這個生氣。你就安心在娘家住幾天,只要你們小夫妻好好過日子,旁人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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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撫了大女兒,馮玉姜自己卻忍不住暗自郁悶。晚間的時候,她盤完了當天賣油煎包的帳,跟鐘繼鵬說起這個事。鐘繼鵬聽了老大不高興。

“這傳秀的婆婆真是護短,我鐘繼鵬的閨女,還高攀他們家不成?”

馮玉姜說:“我聽說這個雙貴,讀書讀不成,家裏頭還舍不得叫他幹一點活,仗著他爸是生產隊長,拈輕怕重的,真不知道將來怎麽生活。”

鐘繼鵬聽出了她的埋怨,臉色有些掛不住,說:“樹大自直,再說吳家家底子厚實,哪用你操這個心!”

他看著馮玉姜手上那一疊子毛票,問:“你這個包子還蠻好賣?我聽說怪多人去吃。”

“反正,好好幹下去,掙錢不比你那三十幾塊的工資少。”馮玉姜毫不謙虛。她算過了,她這也就幹了不到二十天,整的錢已經遠超過鐘繼鵬那點工資了。

當時老百姓有句話,一級工,二級工,不如社員兩畦蔥。那年代生意的確好做,怪不得那些最先下海的人都先富起來了。馮玉姜現在有信心當那“先富起來”的人。不管是賣包子,還是幹別的,她現在覺得只要肯幹,幹啥都窮不著。

鐘繼鵬聽著心裏有點不是滋味,這女人一個人做點小生意,掙錢多少他也掌握不著,這是要挑戰他一家之主的地位呀。

“掙多掙少,你都得記清楚,有空跟我交交賬。”

馮玉姜撇撇嘴,說:“跟你交賬,多了少了你能知道?怕我藏錢,你跟我上街一塊賣?”

“呦呵,才掙了幾個錢,燒得不知自己姓什麽了吧?”鐘繼鵬變臉。

“我本來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麽。”馮玉姜反駁,“我想過了,只要你跟山子他奶不幹涉我的事情,我掙錢供三個孩子上學,學費我管。山子以後擱學校裏也不用光吃煎餅了,中午去我那兒吃包子。”

馮玉姜感覺說話硬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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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九天”之後,鐘傳秀回婆家的日子,吳雙貴來接她。

馮玉姜這天照樣出攤子。因為不逢集,顧客大都是上學上班的,或者買早點的,她便提前收了攤子,推著家什回家。

“他姐夫,我聽說你家小妹愛吃包子,別的不敢說,包子有的是。”

馮玉姜說著,拿出一個大油紙包,滿滿都是油煎包,這是她特意留下的。她把油脂包遞給吳雙貴。

“拿回去叫親家母和你家小妹嘗嘗,抽空讓我認認你小妹,喜歡吃就盡管來,管夠!不用客氣。”

吳雙貴臉上有些不好意思,忙說:“嬸子,你做點小生意也不容易,哪能要這麽多!”

“嬸子別的本事沒有,做點小生意,你們別嫌丟臉就行了。”馮玉姜說。

晚上,吳家的飯桌上擺上了兩大盤油煎包,吳母看著埋頭吃飯的鐘傳秀,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一口氣憋在心口,還又不好說什麽,忍不住沖著正夾著包子吃得歡的吳雙玲發火。

“這麽大的閨女孩,整天就知道吃,餓死鬼托生的!”

吳雙玲嘴巴撅起老高,抗議地小聲低估了一句什麽。吳父瞪了老婆一眼,把筷子一摔,不吃了。

吳母生了半天悶氣,開始找鐘傳秀的茬兒:“吃個飯也慢吞吞的,磨磨唧唧,這要是指望你幹活,還沒有吃飯的時間多!”

鐘傳秀放下筷子,也不吃了。望了一眼起身走開的媳婦,吳雙貴無動於衷,專心吃自己的飯。

滿月之後,鐘傳秀走娘家走的很勤。吳父給吳雙貴在鎮上農具廠找了個學徒工的活,便經常不在家,反正是農閑,鐘傳秀一有功夫,就跑回娘家來了,馮玉姜滿心擔憂,又不知怎麽說她。

不過鐘傳秀來的勤,她的包子攤倒是添了個得力的人手。尤其逢集的時候,她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現在娘倆一起幹,馮玉姜煎包子、賣包子、收錢,傳秀就跟著她揉面、剁餡、包包子,生意做的順溜多了。

漸漸地遠近來趕集的人,都知道街上有家賣油煎包的,味道好,價錢不貴。趕早集的生意人習慣來吃幾個,趕閑集的老百姓習慣捎帶幾個回家去,給孩子打饞猴。馮玉姜這包子真算是賣開了。

這年冬天不算太冷,馮玉姜在自留地裏種下的菠菜因為蓋了幹草,居然長了。雖然不是太大,但總算可以吃的。臘月裏,馮玉姜看著天冷,又開始做丸子湯,跟著包子一起賣。

所謂丸子湯,是把蘿蔔切成細碎的丁,放上少許面粉攪成坨,做成鴿蛋大小的丸子,在油鍋裏炸出來。吃的時候先燒上一鍋蔥花湯,抓幾個丸子放在白瓷碗裏,點綴幾片青綠的菠菜、芫荽,用滾開的湯一澆,可口又暖和,就著油煎包,就是一頓無上的美味了。喜吃辣的,自己動手放上兩勺辣椒面,在寒冬裏喝得頭上冒汗,滿心舒暢。

馮玉姜嘗試著把炸丸子的白面裏摻上一半豆面,炸出的丸子有股子特別的香味兒,客人吃了都喜歡。

晚上,娘兒兩個在煤油燈下盤賬,算著算著,鐘傳秀就笑了。

“媽,照這麽下去,不用說上學,我弟娶媳婦的錢也不愁了。”

馮玉姜抽出三張十塊的,遞給鐘傳秀。

“這給你,這陣子你整天跟著媽幹活兒,掙錢咱娘倆一起分。傳秀,你也不能總呆在娘家,明天回婆家看看吧!”

“我不要,媽你先收著。”鐘傳秀推開馮玉姜遞過來的錢,說:“反正我回不回家吳雙貴他也不在意。白天他不在家,他媽跟他妹看我就拉著個臉,好像我是硬賴在他們家的外人,處處擠兌我。我不想回去。”

馮玉姜嘆口氣,這小夫妻倆,她算是看清楚了。鐘傳秀整天呆在娘家,吳雙貴也沒來過兩趟,白天娘倆在街上賣包子,吳雙貴也沒來瞧一眼。

這哪是小夫小妻的樣子!

作者有話要說: 很鄉土是吧?話說炸蘿蔔丸子橙子一直愛吃,尤其新炸出鍋的,比傳說中鼎鼎大名的蘿蔔絲餅可口多了,怎麽也吃不夠啊!

☆、送年禮

一到臘月半,老百姓就開始忙年了。

馮玉姜放下一袋白面,又從手推車上拎下來一個小些的布口袋。

“媽,還有一袋子面?”剛子開心地瞧著。

“不是面,這裏是糯米,放水裏泡酥了,碾成糯米粉,過年給你包湯圓吃。”

“包湯圓吃?噢,有湯圓吃了。媽,包紅糖的。”

“行,包紅糖的。”

二丫說:“媽,包芝麻的。”

“行,包芝麻的。”

剛子又嚷嚷:“媽,過年包肉餃子行不?張衛紅在學校裏說,她家過年都包肉餃子,一口咬下去直流油。”

“行,包肉餃子。豬肉大蔥的,管你吃足。”

馮玉姜一一答應著。不知為什麽,她對這個年特別上心,這是她重生回來的頭一個新年,她賣了一秋一冬的油煎包,雖然算不上多有錢,但給孩子過一個富足的年還是夠的。

怪不得八十年代早早下海的人都富了,生意好做!馮玉姜打定了主意要做那部分先富起來的人,她腦子裏並沒有什麽大方面的想法,只是想,只要好好幹,肯定能掙到錢。

鐘繼鵬下班拎著一兜子預備過年的糖疙瘩回來,一進門就叫鐘母拉進了東堂屋,一陣數落:

“這女人越來越自說自話,不聽支使了。你為個大男人,拿不住自己女人,還有點出息吧?她現在掙沒掙錢我不知道,她一分錢都不朝我這交,一點規矩沒有,這個家什麽時候輪到她當了?女人當家,墻倒屋塌,你看把她能的,你臉上還有沒有四兩血?照這麽下去還了得?”

鐘繼鵬抹了一下額頭,說:“媽,她一個人在街上賣包子,錢的事誰能掌握?你說能怎麽著?你一把年紀,還能跟著她上街專管收錢?天寒地凍的,你也受不了那個累。她又不傻,家裏好幾個孩子等錢花,她自己也沒個娘家等著貼補,她那個幹媽孫家,日子比我們富足。她不管掙多少錢還不都留給家裏花!”

鐘母聽了,更是一肚子氣沒地方發,幾天之後,馮玉姜去孫老太家送年禮,鐘母總算找著發作的機會了。

這天一大早,馮玉姜忙碌了一早上,去鎮上買了四色禮,打算去孫老太家送年禮。她割了一大塊肉,買了兩條三斤多重的鯉魚,兩只大公雞,四瓶酒。

走路去,背不動啊!推手推車去,也太遠了!騎自行車倒是方便,可她根本就不會騎車。馮玉姜在心裏琢磨著,打算叫山子騎車跟她走一趟。反正幾個孩子放了寒假,在家裏也沒事做。

正想著,鐘母冷著臉罵開了。

“這日子不能過了,做賊養漢的,花錢跟誰打招呼了?你眼裏還有這一家老小嗎?你幹脆把家裏搬空算了,全拿去填糊旁人去!”

馮玉姜一聽,這是嫌她買年禮花錢多了呀。她不緊不慢放下東西,說:“媽,送年禮這事兒,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你叫我自己看著辦,他爸也叫我自己看著辦。我就自己辦了。四色禮這是隨大流的,誰家送年禮不都這樣?”

“說的好聽,我看你還是買的少了,你怎麽不買一口豬送去?你怎麽不買八色禮送去?你看看家裏還有什麽能送的,全都送去。”

馮玉姜笑笑,說:“媽你說的也是,不過我覺著買八色禮有點多了,這樣吧,我回頭順路到鎮上買幾斤點心,再買兩條煙,湊夠六色禮,你看行不行?”

鐘母氣得直拍巴掌,連聲咒罵:“作死的,這是不當日子過了。我白活了這一把年紀,累死累活,老的少的操碎心,沒人把我當回事了。我兒子倒了血黴了,攤上你這個窮敗家的女人……”

馮玉姜收拾了幾樣禮物,叫山子:“去看你大伯家的自行車用不用,不用你借來騎一天。”然後轉向鐘母,說:“媽,我去了。你要是罵累了,回屋去歇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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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玉姜帶著山子去送年禮,快快樂樂回來了。各種禮物,孫老太都退回來一半,還送了孩子們禮物。馮玉姜一回到家,就把二丫跟剛子叫過來。

“來試試,姥姥給你們做的黃馬褂。”

兩個孩子之前的生活裏根本就沒有“姥姥”的角色,看著身上的新衣服,好奇地問東問西。

“媽,姥姥什麽樣?我什麽時候能走姥姥家?”剛子問。他一直羨慕小夥伴走姥姥,好吃好喝又好玩的,自己卻沒有姥姥可以走動。

“媽,什麽叫黃馬褂?”二丫看看自己的新衣服,是鵝黃色的小棉襖,剛子那件卻是暗紅色外罩褂子壓著黃邊。

馮玉姜說:“今年閏年,災氣大,按風俗姥姥要給外孫、外孫女做黃馬褂子。黃馬褂子,是古代有皇帝的時候,皇帝賞給大臣的,現在小孩子穿了黃馬褂,能免災,快快長大。”

這邊馮玉姜剛送完年禮,吳雙貴和鐘傳秀就來送年禮了。同樣是四色禮,豬肉,公雞,鯉魚,四瓶酒。

按說鐘傳秀頭一年過門,是新親,吳家的年禮應該再重一些的。馮玉姜不在乎,鐘母卻覺得沒面子,咕咕唧唧地說村裏誰家誰家新親送了六色禮,誰家誰家送的魚足有四五斤重,誰家誰家光豬肉就送了十斤整……

當然,鐘母不會當著吳雙貴的面說,可她會當著鐘傳秀的面說。

鐘傳秀低著頭,不吭聲。

馮玉姜拉了女兒一把,示意:別在乎。

大年節的,她實在不想跟鐘母反駁,吳雙貴還在堂屋呢,鐘母要是吵吵起來就難看了。

回去的時候,馮玉姜也依樣把吳家送來的年禮分出一半,讓吳雙貴帶回去。

“這都拿回去,兩家父母勻著吃。”

吳雙貴懂這些禮節,便沒有推辭,在山子幫助下把東西放在自行車上,告辭了回去。鐘傳秀是必須回婆家過年的,臨走時拉著馮玉姜的手,悄悄問:

“媽,過了年家裏頭啥時去叫我?”

“正月初二叫閨女,你安心回去過年吧。”

******************

一到臘月二十四,就算進了年關。臘月二十四,在當地叫做“小年”,飯菜上是要講究的。馮玉姜聽了幾個孩子的要求,豬肉白菜燉粉條,燉了一大盆。幾個孩子還有附加條件:白菜要少放些,粉條可以多些。關鍵是肉,肉要五花肉,最好切大大的塊,咬下去滿口香,燉的軟爛的。這最後一條,是剛子特意強調的,他正好換牙,牙板子開著大門洞呢,燉不爛怕自己咬不動。

馮玉姜索性把整塊的豬肉放進鍋裏,放上些子八角、姜片,架上木柴火使勁地烀,烀開鍋,等到鍋竈裏紅紅的餘火都落了,拿筷子輕輕一插,就插透了肉塊,才把肉撈出來,切成大塊放上粉條和白菜燉。

肉湯舀到一個黑瓷盆裏。這肉湯,留著下面條吃再好不過了。

馮玉姜把孫老太退年禮的那條鯉魚切了半截炒了,把她做丸子湯的蘿蔔丸子抓了一碟子,再加上一個幹辣椒子炒雞蛋,四個菜。

“四四如意。”山子伸頭看看,笑嘻嘻地說。

大盆的豬肉白菜燉粉條一端上桌子,剛子等不疊,伸手就捏了一塊五花大肉,直接放進了嘴裏,燙的直呵氣,到底沒舍得吐出來,鼓著腮幫子嚼吃了。

“好吃,又肥又香,我能咬動。”剛子說著,又尖著手指甲從盆子裏捏了一塊,照舊一口塞進嘴裏。二丫抓起一雙筷子就往剛子手指上敲去,呵斥道:

“看你那爪子!”

剛子嘻嘻一笑,跑去匆匆洗了兩下手,回去繼續吃。二丫看他吃的噴香,忍不住拿筷子也夾了一塊肉,吹了吹,放進嘴裏吃起來。

山子幫馮玉姜燒了一會子火,也加入了偷吃的隊伍。

“一點規矩沒有,饞死鬼托生的,饞掉牙了嗎?你看看誰家小孩這樣沒禮教?”鐘母呵斥了一句,問馮玉姜:

“做沒做米飯?”

“做米飯了,在大鍋裏。”馮玉姜擺好了桌子,招呼孩子:“都來端飯。”

鐘繼鵬找出大女婿送年禮的酒,摸了個小酒種自斟自飲,看看桌上的四樣菜,挺滿意地樣子。

看著二丫夾起一大塊肉,鐘母忍不住數落:“光撿肉吃!光撿肉吃得多少?吃點菜兌和著!”

“沒事,擎管吃。鍋裏還有。”馮玉姜說:“媽,一年到頭的,我切了有三四斤肉呢,管他們吃足。”

鐘母罵:“凈是些吃物。過日子細水長流,這樣子死吃,也不怕糟踐東西。”

吃物,大概就是罵人貪吃,除了會吃就無用了的意思。

馮玉姜說:“一年到頭的,今年傳秀送年禮,加上給我幹媽送年禮退回來的,足夠孩子吃了。我怕不夠,又去割了三斤。前村有人殺豬賣,比公家食品站的肉還好呢!”

鐘母聽了,仍舊罵了句“吃物”,手中的筷子卻不自覺地伸向盆子裏酥香軟爛的大肉塊。鐘家在村裏算不上窮,但過年過節像這樣敞開了肚皮吃肉,還是不太敢想的事情。

照農村過年的慣例,馮玉姜吃過晚飯泡了兩碗黃豆,二十五這天一大早起來做豆腐。她叫了鐘繼鵬幫忙推磨磨豆子。鐘繼鵬打著哈欠說:

“這使喚我還使喚慣了,一點都不客氣哈!”

“做豆腐呢,你自己不吃啊?”馮玉姜說。

先把泡好的黃豆用石磨磨碎,再拿一個大紗布口袋把磨碎的黃豆裝了,瓷缸上架上“八梁子”,袋子裏倒上水,使勁地摁揉,把乳白的豆漿摁出來,一遍又一遍,直到摁出來的豆漿稀了,紗布口袋裏只剩下豆渣。

“八梁子”,大概就是一種擔在瓷缸上的木頭架子,兩邊兩條支撐的木梁,中間兩根圓弧形的木片,方便摁豆漿,還能順利流到缸裏。

豆漿舀到大鍋裏燒開,撇去浮沫,放上適量的鹵水,順著一個方向攪動。這放鹵水的活,最有技術含量了,放多了,豆腐腦發苦,汁水黃黃的,做成的豆腐也發苦。放少了,又做不成豆腐腦。豆腐腦放進鋪了紗布的篩子裏,包上紗布用重物壓出水分,就成了豆腐。

馮玉姜不緊不慢地攪動滾開的豆漿,不一會子,鍋裏的豆漿就成了白白嫩嫩的豆腐腦。

“小玩意們,起來吃豆腐腦子了。”鐘繼鵬吆喝一聲。弄點紅辣椒面、醬油醋、芫荽什麽的,無上的美味,順便當早餐了。

家裏人都喜吃豆腐腦,唯獨剛子不喜吃。

“媽,我那肉呢?”他還想著昨晚上吃的肉。

馮玉姜笑:“還剩點兒呢,熱給你吃。”

“媽,這豆腐炸豆泡子,熬菜好吃。”

馮玉姜說:“行,炸豆泡子吃。”

當地人說的“熬菜”,差不多就是把好幾樣菜放在一起慢慢燉,有點像東北亂燉之類的做法。油炸過的豆泡子放在湯湯水水的菜裏燉透了,香軟入味,特別下飯。

作者有話要說: 豆腐腦,炸豆泡,都是橙子的心頭愛啊!

☆、寫對子

莊戶人有句話,懶女人盼寒,饞女人盼年。馮玉姜不算饞也不算懶,可大過年的,這時節也沒有其他農活,整天就是操忙著吃吃喝喝了。

年三十頭裏,做豆腐,炸丸子,蒸饅頭,磨糯米粉,再推磨烙厚厚一大疊煎餅,準備好一個年關要燒的柴草。當地過年的習慣,正月半之前是不許幹活的,春種秋收一整年,過年就要過個安逸年。可這正月半之前不幹活,各家女人就得把一家人這半個多月的吃食準備好。

馮玉姜自己賣丸子湯,過年的蘿蔔丸子不稀罕。除了豆泡子,她還炸了些耦合跟花生米。花生米裹了面粉做的糊,炸出來給小孩當零嘴,都喜歡吃。

鐘母不伸手,她一個人還真是操忙的夠嗆。到了臘月二十七,她才抽出功夫來,熬夜給山子做了件過年的衣裳。那時候會過日子的女人都有一雙巧手,孩子的衣服,沒有找裁縫的,都是自己裁剪了,自己動手縫,省錢又貼心。

剛子摸著布料,說:“怎麽光給我哥做新衣裳?我怎麽沒有?”

“你不是剛混了你姥姥一件黃馬褂子嗎?你跟你姐都有,你哥長大不算小孩了,就不給他做黃馬褂子了。”

“那我明天能穿嗎?”

馮玉姜笑笑說:“等大年初一那天就給你穿。”

剛子看著她熟練地插針走線,嘀咕了一句:“我姐有縫紉機呢!媽,咱家啥時候買一個?”

“等媽再多掙些錢,就買。”馮玉姜說。看著剛子打了個響亮的呵欠,她支派二丫給弟弟打水洗腳。

剛子脫了鞋,盤腿坐在床上,拿手指扣了扣腳丫子,湊到鼻子底下聞聞,笑嘻嘻地說:“不臭,不洗行不行?”

“不行,熱水洗洗腳睡,暖和。省的你把冰疙瘩一樣的腳丫子擱我身上捂。”馮玉姜拍開他摳腳的手。

鐘繼鵬從外面推門進來,趕忙反身關緊了門,把洶湧的寒氣關在門外。他看看馮玉姜,說:

“東子奶死了。”

馮玉姜手一哆嗦,不小心紮到了手指。她放下針線,驚愕地問道:

“誰死了?”

“東子奶唄!到底沒吃上新年的餃子。這大過年的,真不是時候。”

馮玉姜沒心思縫衣服了,幹脆放進簸籮裏。她沈默了一會子,說:“……沒聽到動靜啊?”

“他家單門獨戶的,也沒什麽近房,就東子一個孫子,他一個小青年又不會學婦女娘們那樣嚎哭,你哪裏能聽到動靜。剛才村裏幾個人幫著他收拾安置,換好了壽衣,停靈了。”

鐘繼鵬唏噓:“死的真不是時候,你說這大過年的,只怕連個忙事兒的都不好找,總不能過了初一再下葬。不過話說回來,那個家窮得叮當響,拿什麽送殯?”

馮玉姜老半天沒說話。她照顧剛子睡下了,跟鐘繼鵬說:“我出去一下。”

“外面天寒地凍的,這麽晚你上哪去?”

馮玉姜說:“我去看一眼東子奶。一輩子老好人,臨了也沒個人哭兩聲送送。”

鐘繼鵬揮揮手:“就你破事兒多,不管你,想去你去。”

馮玉姜換了件厚實的棉襖,找出頭巾圍上,打開門融進了夜色裏。東子家離她家隔著半個村子,她一路來到東子家。東子家大門、堂屋門都敞開著,這也是風俗,人死了,從咽氣直到頭七,都不能關門的,說是不能擋了亡靈和牛頭馬面的路。

馮玉姜在大門口就望到沖著堂屋門擺著一張靈床,床頭點著一盞招魂的油燈,一個蜷縮的人影跪在靈床前,正在燒紙。

馮玉姜學著村裏哭靈的女人,張開口哭了一聲——

“我的好嬸子呀,你怎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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