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過後，府裏的醫師來幫淩淩診了一會兒脈，道是身體裏面的餘毒已經清得差不多了，這幾日繼續按時服藥和好好靜養便是。淩松稍微放下心來，便順帶著請醫師看了看淩淩臉上的傷。

淩松特意挑選的這位醫師留著長長的花白胡子，是個老將軍還在時就跟在府裏的舊人，什麽樣奇怪或猙獰的傷口基本都見過。他用薄帕捧起淩淩的側臉，仔細檢查了一番，淡定地問診道：“這傷留下的時間應該不短了吧？”

“是有幾年了。”

淩淩面上的表情十分平靜，沒有半分黯然之意，醫師反而多看了他一眼。

淩松猜想若是他那半張臉是完好的，定是一張令人一見難忘的俊麗容顏，淩淩卻似乎從初見以來，就對自己面上的猙獰疤痕表現得並不在意，偶爾會自輕也只是怯於身份的緣故。

淩淩順著醫師的動作左右輕輕調整著臉的角度，他這副樣子顯得分外的乖，淩松很想上手去揉上一揉，好歹記得現下是在為病人看診，為了不被轟出去只好暫時忍耐了下來。

“看樣子是被火燎出來的，當時挺危險的吧？之前是不是也治過，還沒治好就停了藥？”

淩淩點了點頭，他甚至微微笑了一下：“是這樣的，您目光如炬。”

反而是站在一旁的淩松聽完醫師的話後心頭一突，下意識地仔細打量起淩淩的側臉。

淩淩安靜地被醫師托著下巴，似乎對他的目光毫無所覺。

淩松凝視著他半邊清俊的輪廓，心頭有種隱隱約約的熟悉感。

他起了疑心，便越看越像，簡直從指尖到心口都顫抖著變得冰涼起來。

如果真的是……

“……時間太久了，就算每日用上好的藥膏細細塗抹，估計也得留下點疤。”

淩松被醫師的話喚回了神智，下意識地按照淩淩的意願接了一句：“若是於身體無礙的話，這疤便不必祛了。 ”

醫師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收回手看了看淩淩：“你自己也是這樣想的？”

“謝謝您的好意，將軍所言便是我的想法。”

“除了出門有些不便之外倒是沒什麽，”醫師的目光在兩人之間逡巡了一會兒，最後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真搞不懂現在的年輕人……”

“……”淩松猜想他大概是誤會了什麽，只好面無表情地請醫師再幫淩淩看看身上是否還有其他舊患。

醫師於是低下頭繼續在淩淩的肌肉和關節處捏捏敲敲。淩淩似乎仍然不太習慣被陌生人這樣觸碰，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下。

醫師瞪了他一眼：“幹什麽！病人安靜點。”

淩淩尷尬得耳朵都微微紅了，低著頭不住輕聲道歉。淩松莫名感覺有些好笑，上前一步順手幫淩淩整理了一下落到額前的碎發，一邊叮囑醫師：“您下手輕些，他可不比我皮糙肉厚的。”

醫師似感到驚異般擡頭看了淩松一眼：“沒見你這麽寶貝過誰……”

他的聲音不大，在座的兩個人卻不約而同地陷入了奇怪的沈默，屋子裏的熱度騰騰地升了起來，直到淩淩小小的“唔”了一聲。

醫師捏了捏剛剛碰到的部位：“這裏痛嗎？”

淩淩默默點頭，因為忍疼臉色有些發白。醫師又細細詢問了其他患處的具體情況，淩淩乖順地一一作答。淩松站在一旁聽得心裏很不是滋味——怎麽沒能早一些遇上這個人將他護在羽翼下呢？

“底子被毀得太厲害了，容易畏寒又怕熱，只能慢慢調養。還有幾處是之前骨頭裏落下的舊傷，陰雨天關節就會痛癢。”醫師將紙張平展在桌子上，提筆寫起了方子，“內服和外用的藥我都給他開一些，平日裏也可以讓廚房按照這下面寫的做些藥膳。另外以後要註意仔細將養著，不能再讓他受涼。”

淩松鄭重地雙手接過了藥方，道過謝之後親自將醫師送到了院門口。

雖然還有心讓他幫淩淩看看別的，但是淩松想起剛剛看診結束前淩淩臉上已經顯出了幾分倦色，還是決定先轉身回屋，一進門卻發現淩淩居然已經背靠著床框半闔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圈淺淡的陰影，竟是淺淺地睡了過去。

淩松輕輕地來到淩淩面前，安靜地凝視了一會兒他半張清俊的容顏，終於小心地伸出手去，像是想要碰一碰什麽珍貴的寶物。後者被這樣過分灼熱的目光驚擾，卻正好於此時睫毛輕顫，困惑地睜開了眼睛。

淩松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然而淩淩似乎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一般，面上的神色毫不慌張，反而向著淩松露出一個迷迷蒙蒙的小小的笑，主動側過臉，蹭了蹭淩松尷尬地停在他面前的掌心。

淩松心上頓時仿佛揣了只兔子，思緒頓時亂成了一團漿糊。

好可愛……

他眨了眨眼，勉強冷靜下來，在淩淩完全清醒後紅著臉不再蹭他之後鎮定地收回手：“之前並未聽你提起過，你的臉……是怎麽傷的？”

“您也從未問過……總歸不是什麽值得回憶的事情。”

說到這裏，淩淩甚至低下頭笑了一下。

淩松登時一陣心疼，也顧不上繼續問了。況且他剛剛仔細看了看淩淩的輪廓，其實和他記憶中的那個身影也並不十分相似。

他甚至在心裏暗暗嘲笑著想太多自己——怎麽可能會有那種事情呢？

他沒有想過自己對上淩淩時為什麽總是特別容易心軟，只是再度伸出手覆上對方柔軟的頭發，享受著掌心絲綢般的觸感揉了個盡興。

被突然襲擊的淩淩茫然地眨著眼看著他，像某種懵懵懂懂的小動物：“怎麽……？”

“剛剛就想揉了，怕醫師罵我……”淩松上前半步，讓淩淩方便以坐姿將側臉靠在他身上，語氣聽起來還挺委屈的樣子。

淩淩失笑，順從地貼過去蹭了蹭他的肚子：“怎麽會，誰能舍得罵您呢？”

氣氛正好，淩松想了想還是斟酌著開了口：“覺得今天這個醫師怎麽樣？下次讓他幫你看看身子，好嗎？”

說到這裏，他感覺懷裏溫熱的身軀僵了一下，連忙又安撫道：“別怕，只是我聽說男子那處本不是承歡之所，若是疏於保養，日後恐怕要吃些苦頭。若是不喜歡這位醫師的話，改天我帶你去看看其他幾位如何？”

淩淩沈默了一會兒，終於把腦袋埋在他身前，乖乖地點了點頭。

淩松順著他後頸微微突出的骨頭，一下一下地輕輕撫摸著他單薄的脊背，像是在給什麽受到驚嚇的小動物順毛一般，直到感覺到他重新放松下來，才暗暗舒出一口氣：“希望你能慢慢好起來，畢竟我……”

最後幾個字被他含糊地吞進了喉嚨裏。淩淩猶豫了一下，試探著擡起雙手虛虛環住了他的腰，將側臉貼在他身前，默默露出了一個十分安心的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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