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卻生死，一切都是身外之物。晏未殊想著，當年的他和現如今的他，都是如此不能容忍，寧死不屈。

那人斜著半個身，一手空空，一手拎著手套，。

“把解藥給他。”晏未殊站起來，拍了拍洗得舊極了的長袍，袍子上有補過的痕跡。歪七八扭的，都是他自己補的，偶爾也會替劉情補，補得也沒能好看到哪去。看著那人，晏未安然道：“我跟你走，放過他，別惹六扇門，你知道惹不起他們的。”

劉情立即警惕道：“什麽解藥？誰中毒了？”

那人舉起一只手，另一只手晃了晃手套，好整以暇的帶上，冷冷的笑：“自然是劉捕頭了。”

劉情恍然大悟，這人竟然是在摘手套的時候給他下了毒！那時候，他甚至是全程盯著那雙手看！

眼珠子一轉，靈光一現，劉情便明白這人是誰了，當即平靜道：“彈指殺人。”

彈指殺人是毒谷三谷主於江湖中的外號。

劉情像是不在乎死活，頑皮道：“光聽彈指殺人了，一時間倒是忘記三谷主你叫什麽了，敢問三谷主高姓大名啊。”

三谷主帶上手套，對於這種逞口舌之利的，並不理會，站起來，正是三人中最高大威猛的一位，方才道：“不是什麽了不得的毒，肌膚見水，必死無疑，你走不出這間屋子。服了解藥，還需得一個時辰才能起作用。”

說罷，指了指屋外的天。其實他也不想隨便弄死個捕頭，無論他和晏未殊誰死了，都不如六扇門死個名捕影響大。

如果晏未殊不說，他也會給出解藥，既然晏未殊開口了，他自然也十分樂意為之，當是給劉情個面子，承他的情。一個時辰的功夫，足夠銷聲匿跡，劉情哪怕輕功天下第一都追不上。

“你之前就知道了，是吧。”晏未殊走上前，漫不經心的走過了劉情，“一直在裝不知道？之前就認識我了。”

都能看出那人的一雙手是使毒的，還能看不出晏未殊的一雙手是幹什麽的？哪怕長久不做老本行，又刻意遺忘殆盡，各方各面都有退化。晏未殊露出來的線索太多，老江湖自然一眼即明。

劉情忙站起來，一時語塞，結結巴巴，不知該如何哄勸，低下頭又擡起頭，旁若無人似的道：“是……在我父的葬禮上，你來過。”

從上一輩到這一輩，整整兩代人，拖拖拉拉，糾纏不清，撕扯不開。

多久了？晏未殊默默問自己，十多年，究竟那個“多”是幾年？連劉情都長大成人名揚江湖。他第一次見到劉情，劉情還只是個十二歲的纖弱孩子，披麻戴孝，攬著更年幼的弟弟，給所有前來吊唁的人回禮，當時這個孩子都蒼白麻木了。

在六扇門當捕頭是沒多少油水可撈的，越是名頭響亮的越是有無數只眼睛盯著，半點不得有任何差池。那盛大又極盡樸素的葬禮，是由六扇門出面舉辦，給神捕的兩個遺子，也做給天下人看。來往吊唁的，誰都沒有註意到一個年輕男子，偏偏那麻木的少年看了一眼，記了十多年，最終找上門來。

漫天白布如千裏飛雪，簌簌飄飄。劉情的爹名為劉銘，死前並不清白，鰥居後，竟同一位少年人鬧得沸沸揚揚，侮辱了六扇門淩厲正義的清風，所幸所有的流言蜚語都被強壓下來，並沒有傳遍江湖。

相遇像一場夢，夢醒後，夢還在。天公作美，劉銘因一個案子來毒谷請教，接待他的正是當時風華正茂又大膽誘人的晏未殊，郎情郎意，晏未殊動情了，劉銘年近半百正是一個男人最成熟穩重之時，但晏未殊還是看得出他心裏的情。

劉銘走後，晏未殊不顧背叛師門的罪名追了過去，追到京城。若是個女子便罷了，嫁過去便是。堂堂一男子，竟私自與另一男子茍合，簡直是全谷之恥。他這一跑，跑出無數個罪過，各個都能判他五馬分屍永不超生。被抓回去後，甚至又跑了一次。

其實兩人相伴的日子屈指可數，相聚最多的時光還數在谷內的那三日，一問一答之間。

劉銘深知晏未殊再回去必當性命不保，生死當頭，千方百計找了屋子給他藏身，只為渡過風頭，兩人再難見面。劉銘也怕六扇門為難他，更沒讓六扇門內任何人見過，畢竟風聲是從毒谷傳來，抵死不認，讓毒谷知難而退。

正是這個在京師深巷的宅子，日日夜夜護著晏未殊，像金屋藏嬌，他當時是這麽想，覺得劉銘可能是想等著風頭過去。

風頭並沒能過去，而是隨著劉銘的死煙消雲散，真正的從塵世上抹去了一個死人與一個活人。

直到葬禮上，晏未殊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出現，才正式思考，如果從一開始，他就沒有無不顧一切的纏上劉捕頭會是怎樣結果，今時今日，是不是也馳名江湖，比劉情更富盛名。

不過，晏未殊從不覺得劉銘走了，他也並非在等，只是靜靜的活著，像一只螞蟻看著世間碌碌忙人。

果然沒有走，過了十多年，晏未殊開了間小樓打發時間順便糊口，酒香把一個渾似他的人引入小樓，那一瞬，時光倒轉。一切又回到了年少沖動之時，芳華依舊，情更深、意正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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