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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一大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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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讓那妖怪知道自己多出一個對手的導/火/索, 竟然是爻楝不肯上街買東西,他定然不是氣嘔血就是氣到吐。

裘融一只七尺大兔, 被六尺小劍跌跌撞撞地拽進屋,委屈得尾巴毛都掉了一地, “二位仙君, 這竊人類嬰孩的妖怪狡猾得狠, 至今人類那邊都丟了整整七個孩子,仍是連他老巢在哪兒都發現不了, 我們就別摻和進去了。”

“沒關系的, 你們兔族不也被他吃了不少麽, 就讓英勇無畏的竹澗大人為你們報仇。”爻楝看熱鬧不嫌事大, 反正放狠話的不是他,出了差錯也由竹澗一人擔著,自己還能討點好, 早些痊愈。

“話不能這麽說……像虎豹這些肉食動物, 還有人類,吃掉幾只兔子都是正常的,我們妖不能因此去報覆,殺孽過重會影響修行根基,還會遭天譴。”

竹澗若有所悟道:“也就是說, 作亂妖怪針對的僅僅是人類,吃你們兔子單是為了飽腹?”

“目前看來是這樣。”

“傷我們最多的反倒是凡人呢!”阿球躲在門外補充道, 待竹澗聽見動靜轉過身, 他又趕緊灰溜溜地跑走煎藥。

裘融無奈道:“附近村莊的人類也是被逼狠了, 我上回去熟悉的人戶換米,打聽到村裏剛生孩子的全跑城外親戚家避難去了,就剩些年輕力壯的漢子,因為怕有賊趁亂順走東西才守在家裏。

一開始那妖怪只偷新生嬰兒,四五個之後凡人們帶著自家娃娃都跑光了,他沒得偷了,然後就連三四歲的也不放過。”

爻楝沈默地聽著,不隨意發表意見,他一邊聽還邊小口吹走米糊的熱氣,再舒舒服服地喝上一口,裘融講完自己所知道的信息之後屋內陷入了詭異的寂靜,爻楝疑惑地擡起頭,就看見屋內四只眼睛全部直勾勾地盯著他,門縫裏還嵌著一對紅眸子,也是如出一轍地勾住他。

“……”

他哭笑不得地按按太陽穴,分析道:“註意到裘大夫的用詞了嗎,不是‘竊’就是‘偷’,然而眾所周知大部分妖族的作風向來都是明搶,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這意味著什麽?”竹澗把問題轉而拋給裘融,裘融呃了半晌,求知若渴地將問題恭敬返還給爻楝:“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這只妖怪沒有足夠的能力從人類手中堂而皇之地抓走他們的孩子,沒有人見過他的正臉,沒有人知道他的種族,一是因為他狡猾,二則是他根本不敢暴露在眾人視野下。

從他現如今將範圍擴大到三四歲孩童來看,我們是否可以推測,年齡其實並不是重點,他只對幼童下手是因為幼童比大人更好控制?你們知道這又意味著什麽嗎?”

“是不是意味著若是逼急了,下一階段他很有可能鋌而走險,到那時村裏的成年男人也無法幸免。”裘融聽得聚精會神,還十分配合地進行聯想,而竹澗則是抽著唇角,急躁地上前狠搓一把爻楝的龍角,“趕緊說,別廢話。”

“你說的還是比較理想的一種情況,這建立在祭品非凡人不可的層面上,若是這樣,我們根本無需搭理,那妖怪如此針對附近的村莊,寧願被追捕打殺,四處躲藏也不肯離開,無非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裘融直覺爻楝接下來不會說出什麽好話,他見床上人忽然雙目直視自己,不由得警覺地豎起了耳朵,“若,若是不呢?”

“若是沒有限制,他又控制不了人類男子,那麽他很可能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窮途末路之下轉而攻擊附近的其他種族,比如,你們兔妖的嬰兒。”

“……”裘融一時間陷入了沈默,爻楝垂眸補充道:“雖然這些都僅僅是我的合理推測而已,但這幾日最好還是讓你的族人加強警戒,裘大夫,以防萬一,你最好能去丟了嬰兒的村裏打聽打聽,看看第一起事發之前有什麽異狀,如此,我們才好進一步推測那妖怪究竟有何目的。”

“沒問題!”涉及到自家族人的安全,裘融當然是幹勁滿滿,阿球在門外聽了個大概,此時端著藥碗進來,嘴裏喊著:“我也去我也去。”

那大腿受了傷的白兔也在床角悠悠轉醒,化作一只上半身十三四歲人類孩童樣貌,下半身兔子形態的女孩子,她面色慘白,十分虛弱地說:“我也要幫忙,如若那妖怪事出有因,我定幫上他一把,好叫這些可惡的凡人吃吃苦頭!”

聽了這話,爻楝忍不住笑出聲來,心裏默默感慨這只白兔妖的年幼記仇,“你們兩個去什麽去?人形都化不全。”

“不,此仇不報非團團。”女娃娃瞪著紅眼睛環視一圈,最後不要命地盯上了最不好惹的人,“這位仙君,我看這裏你最是厲害,你可會些易容掩形的法術,教教我吧?讓我好去凡人地界裏走上一走。”

竹澗忽然被點名,簡直一頭霧水,他原先坐在床邊上正嚴肅地思考著話題怎麽就越扯越歪了?

他拉裘融進屋是為了給爻楝治病,然後好讓爻楝到鎮上去給他買劍穗,怎麽就演變成裘融到村裏問話,爻楝繼續躺床上養病?

“不會。我說不對啊爻楝,這——”

雌兔妖是難得膽大敢撩竹澗胡須的一只,她鍥而不舍央求道:“仙君大人,你這般神通廣大,不可能這點事也做不到,求求你了。”

“邊兒玩去,滾蛋!”可惜竹澗一點憐憫心都沒有,他嫌棄地避開小白兔伸過來要抓他衣擺的手,取走爻楝手裏的米湯換成聞著都刺鼻的藥汁,“爻楝,誰讓你三言兩語把裘融忽悠走的?裘融別聽他的,你別亂跑,就老實待著兒給他治病,村裏頭的人我替你去問。”

“就你?”爻楝挑挑眉,他難得有如此鮮活的表情,盡數給了面前的劍妖,“怕是不止什麽也問不出來,說不準剛問兩句就氣到把人砍了。”

他目光越過竹澗落在床角傷了腿的小姑娘身上,看她氣鼓鼓的模樣頗覺有趣,“你是叫團團?”

雌兔子掀起眼皮,紅眼睛晶瑩剔透,“昂。”

“你或者阿球若是真想去村落裏轉轉,我倒是有一個辦法。”爻楝指著竹澗道:“這位仙君有個儲物袋,裏面有個青色的飄帶,系在手腕上便能將你變得同掌心般大小,不過我先前在裏面儲存的法力不多,至多能撐四個時辰,但借予你們二人,分別讓裘融帶著出去轉一次定是夠了。”

“……”“……”

團團和阿球對視一眼,瘋狂舉手喊道:“我去!”“我先去!”……他們打成妖起還沒出過山,對山外的世界好奇慘了。

竹澗自“搶”走這儲物袋,還沒來得及翻過一遍裏面的東西,他一邊找著爻楝口中的飄帶,一邊嘖嘖稱奇道:“行啊爻楝龍君,好東西不少。”

“……別叫我龍君。”

“還認不清現實呢?”竹澗少頃便從儲物袋裏摸出那根青飄帶,他旋即對爻楝露出一個圖謀不軌的笑容,後者剛鼓足勇氣喝完了苦到窒息的藥汁,硬生生被這抹笑意嚇得脊背一涼,爻楝警惕地床頭退卻,卻被竹澗一把抓住手,下一秒飄帶便不容置喙地綁上他的手腕。

自從被莞月師尊在手腕間加了束縛鎖鏈,導致他被萬界門人徒手挖了妖丹之後,爻楝對這些困在他腕上的東西都深惡痛絕,他眼疾手快地握緊左手,再使勁往後一拉,咬牙切齒道:“住手!”

竹澗脖頸上瞬間出現一根勒進肉中的黑繩,他越掙紮越緊,掐得他滿脖子都是凸出的青筋,“……你竟然陰我!這玩意……居然還不是一次性的!”

“哼。”爻楝微微放松左手心無形的繩索,趁著竹澗捂著喉嚨大聲咳嗽的時候問道:“你給我綁這絲帶是要做什麽?你不喜被人強迫,同樣的我也不喜。”

所有人都以為竹澗要大開殺戒的時候,他反而似乎因爻楝最後這句話觸動,將心比心後竟然沒有第一時間暴怒,他咳紅了眼角,瞪著爻楝恨恨道:“把你變小放我袖裏,我帶著你去村落裏打聽消息。”

“……”

爻楝倒是沒想過這個方法,細細想過後之後,他竟覺得這樣更好,畢竟所謂攻擊兔族僅是他一家之言,妖怪接下來的行蹤更大可能還是去村落裏繼續偷人類娃娃。

讓裘融去打探消息,萬一和妖怪撞個面對面,或者遇上兇惡難纏的凡人,到底還是沒竹澗來的穩妥。畢竟竹澗退可化魂劍逃,進可攥劍氣打;而裘融呢,只能飆淚逃竄或者尖叫求饒。

思及至此,爻楝點點頭道:“也可。”

竹澗聞言一楞,然後猛地撲上床沿大聲問:“你說什麽?你同意了?你居然同意了?”

與竹澗的驚中帶喜相反,團團和阿球一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雙手啪啪地拍床鋪,就差仰天喟嘆。爻楝將藥碗擱在竹澗發頂,“嗯,我同意了,以後倘若再有什麽想法,你需得先問過我,不準再做這種直接系我手上的事情了。”

竹澗能答應嗎?必然不能啊,他隨口哼哼兩聲把這茬混過去,再將藥碗還給阿球,隨後大力抽一把裘融的兔尾巴,“裘兔子,今天份的治療呢?快些呀,最好立刻就能醫好他,明天我要帶爻楝去幫你族打探敵情呢。”

“啊,哦。”裘融顧不得生痛的尾巴尖,捂著錠坐到爻楝身邊。

“麻煩你了裘大夫。”

“不麻煩不麻煩,既然仙君最後是這般打算,那我今日便將妖力耗空為你醫治,不過,晚上值夜的事情就得仰仗竹澗仙君了。”

“沒問題。”竹澗滿口答應說包在他身上,結果半夜睡得比誰都香。

昨晚他能精神抖擻地熬過一夜,全賴著有裘融陪他說話,然而今夜所有人都睡了,裘融更是妖力耗盡,整個人幾乎是在床上暈闕過去,竹澗百無聊賴之下數了上千顆的星星,不一會便對著月亮也打起了瞌睡。

萬籟俱靜之中,一只細小的身影從草叢鉆了出來,它通身淹沒在黑暗之中,只有一雙狹長的眼睛在夜裏泛著幽幽綠光,形若鬼魅,它靜靜地等了一會,看一眼棚下打盹的老驢,再悄無聲息地探頭,去確認場院裏那名貌似已經睡著,對他威脅最大的全身仙氣的男人。

而這一眼竟嚇得它全身一顫,場院裏根本空無一人,黑影意識到情況不對勁,它趕緊頭也不回地飛速隱進草叢中。若是它再慢上半秒,隨之而來的淩人劍氣定能將它的前肢全都斬斷。

枯草還未停止晃動,竹澗就冷著臉從墻檐下走出來,他看著地上殘留的劍氣坑,緩慢地瞇起了眼睛,深邃的黑眸暗沈沈的,一如頭頂高懸的夜幕。

“……算你跑得快。”



翌日晨,爻楝方醒就又被裘融拉起,不管爻楝以顧慮他身體為由再三推拒,裘融就是鐵青著臉要用僅剩的妖力再醫治一次。

爻楝後來下床喝粥時才明白事情原委,竟然是竹澗半夜發現了可疑人物在茅屋附近埋伏,裘融大清早得知後坐立難安,冒著燈盡油枯的危險也要趕緊將爻楝治好,方便竹澗早些動身,去村裏查探。

“真的不是你夢中看見的麽?”爻楝夾了一塊阿球送來就粥的鹹蘿蔔幹,竹澗冷哼著從他筷子間奪走,“吃你的粥去,別說話。”

此番治療結束,爻楝明顯感覺到身輕體健,不但腹內再無疼痛感,胃口也大了許多,米糊、粥之類的食物再難飽腹,他一連喝了好幾碗,還是覺得餓。

與爻楝截然相反的是憂國憂民的好心裘大夫,他就宛若即將西去的老槐樹,醫治結束後一臉幹枯蠟黃,最後幹脆直接和病床上的爻楝掉了個位置,改為他睡床爻楝坐椅。

即便疲憊至此,裘融臨死前仍不放心地叮囑道:“仙君,請你們務必打聽清楚,救我們蔓山兔族於水火之中。”

“勿用如此緊張,”爻楝被裘融這鄭重其事的態度搞得哭笑不得,他掖好被角,將裘大夫魁梧的身軀捂得鼓鼓囊囊,“僅是貓犬大小的黑影,或許是迷路的動物呢?”

他還想多安慰幾句,卻被一旁早就等得不耐煩的竹澗一把抓住手腕,一纏一繞,再系個死結,爻楝只感覺全身倏然一輕,周圍所有的物體瞬間都變得碩大無比,腳下地面又軟又晃,他不由得半跪下穩住身形。

“真的變小了誒,好玩兒!!!”一大早就來裘融家蹭飯的團團驚叫道,她扒著竹澗的右手看個不停,爻楝就感覺兩只大若紅月的眼珠子對著他直轉,團團好奇地吹了口氣,他立刻被掀倒摔在了竹澗食指和中指的縫隙間。

“莫要胡鬧!”爻楝嚴肅地板起面孔,他扯開掛在龍角上的幾縷亂發,比指甲蓋大不了多少的小手從袖口伸出,一本正經地整整衣擺,結果剛收拾整齊就被竹澗拎著後頸提起來,對方漆黑的眼眸瞇成狹長的線,唇角也微微揚起,“確實有趣的緊。”

爻楝很不舒服地拉扯勒住喉嚨的前襟,在前後搖晃之中動了動腳,低聲道:“讓我呆在你肩上。”

“行。”竹澗爽快地把爻楝往頸側一扔,再回頭揮手告別屋裏的兩只兔子。爻楝落地之後小手攥著衣襟匍匐前進,終於在竹澗出門之前鉆進了他的領子裏。

爻楝在外袍和中衣之間找了處褶皺,拍了拍再把自己安放進去,腳踩住鎖骨,手勾著肩膀,姿勢稍顯別扭,卻也找不到其他更好的辦法。

方一開門,屋外寒冷的空氣便直直灌進領口,竹澗大臉朝天毫無所覺,但爻楝被凍得小臉煞白,他趕緊屈身勾腰,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

數日不見,竹澗使用的依舊是同之前在君湖島逃命時展現的那種——上天入地猿猴猩奔襲趕路法,他怕爻楝過於細小被吹風跑了,半途中還周到地拿手掌蓋住領口凸出的那個小包,而等到了村口外面,再低頭爻楝就只剩下一口氣了。

竹澗趕緊把人放在自己手心裏,又從旁邊嫩葉上撈了一手晨露灑爻楝臉上。爻楝腦袋暈暈沈沈,身體裏憋了一肚子悶氣,恨得張口就咬上竹澗的手指。

“誒,爻楝仙君!你可是仙君!哪有仙君咬人的!”竹澗誇張地哎喲一聲,話音未落,只聽他們用來遮擋身形的矮坡後面傳來另一道男人的叫喊:“哎喲!你怎麽咬人的!松口松口!再不松口我打你了!”

爻楝和竹澗對視一眼,一人迅速松口,令一個則把人托回自己肩頭。竹澗悄無聲息地向前兩步,探頭查看村口那條你路上的情況。

那裏有三名高瘦胖矮不一的男人,將一名豆蔻年華的少女圍住,他們似乎在爭搶少女懷裏的油紙包,而女孩力氣比不過男人,無計可施之下便死死咬住其中一人的胳膊,牙齦都撕出了血也死不松口。

男人們並不因為這是名女子便手下留情,被咬住的人狠狠地踢她小腹,他的同伴則跩她的背,女子撐不住慘叫一聲摔倒在地,她忍著痛迅速用手肘爬到油紙包前,蜷縮著用身體死死地護住它,寧可被男人們拳打腳踢也不肯放松。

“就知道偷,就知道偷!這麽大姑娘了,手腳這麽不幹凈,怪不得嫁不出去,誰娶了你誰倒黴!”……

拳拳到肉的悶響聲回蕩在空地上,而坡後偷窺的二人姿勢都沒變過,過了一會,爻楝開口問道:“……你不去幫她?”

聞言,竹澗嗯了一聲,奇怪地反問道:“我要去幫誰?男的還是女的?”

“……沒事了。”

“聽你這口氣絕對有事,說!”

爻楝嘆口氣,“救那女的,然後送她回家,有了救命恩人這層關系才方便從她嘴裏套出實話。”

“……好咧。”竹澗說幹就幹,他猛地從坡後面跳出來,結果就他們說話的功夫,三個男的早已經打完罵罵咧咧地離開了,而女孩用手背抹一把臉上的泥,捧著地上皺皺巴巴破了口的油紙,竟然露出了笑容,她連忙欣喜地小跑出了村。

“跟上!”爻楝拍怕身下的坐騎,竹澗立刻如影隨形地跟在女孩身後,一路尾隨者她,眼瞅著小姑娘繞了個大圈,最後踏進了村尾外的破廟之中。

竹澗背貼在廟前缺個眼睛少個鼻子的石獅子前面,悄無聲息地露出半個腦袋往門裏看,只見女孩子進了廟門忽然變得拘束起來,腳步放慢,還刻意壓低她細細的嗓子小聲喊道:“你在嘛?……我偷……我買了燒雞來,你……你吃不吃呀?”

爻楝嫌站在竹澗肩膀上看得不清晰,轉身拽著他的長發,一個巧勁躍到了竹澗的頭頂。

女孩的問話並沒有得到回覆,她也不氣餒,用著輕柔的語氣繼續哄道:“香噴噴的燒雞哦,”她說著自己先咽了口口水,吞咽的聲音有點大,女孩啥時羞愧地紅了臉,嘀咕道:“……我把腿留給你吃,我吃個脖子好不好。”

終於,在這時陰影之中有了動靜,滿是灰燼的菩薩像後面鉆出一只黑不溜秋的狐貍,淺藍色的瞳孔平和沈穩,就這麽安靜地望著眼前這名竭盡全力討好它的小姑娘。

“……你果然還在呀,吃嘛?”

廟外,竹澗猛地攥住頭頂的爻楝,他下蹲將自己完全遮掩在石獅子後面,用氣音道:“就它!我昨晚見到的就是這麽大一只四爪動物!”

爻楝一臉平靜地被竹澗死死抓在掌心裏,他生無可戀道:“那你還等什麽,去把它搞死啊。”

“……我不能確定,萬一打草驚蛇怎麽辦?”

“……”該果斷時不利落,該冷靜時死沖動,爻楝真想弄死這只令他產生無數‘甜蜜’小煩惱的死劍靈,“你覺得這只狐貍很正常嗎?”

“不正常。”

“那你到底在等什麽?”

“……”

女孩拿油紙墊著扯下一條雞腿,推到狐貍面前,雞皮酥脆雞肉軟爛,光是香氣就令人食指大動,狐貍低下頭嗅了嗅面前的肌肉,它沒有下口,反而用吻將它推回女孩腳下。

如此唯美的場景就在下一刻被一名可惡的劍靈打破,竹澗宛若從空氣中走出的那樣突然出現在狐貍身後,他左手蓄著滿掌劍氣,右手猛地下伸,本兩人都做好了第一擊落空的打算,沒想到竹澗竟是一把就抓住了狐貍的後頸皮,再輕而易舉地將它給提了起來。

竹澗:“……”

狐貍:“……”

女孩:“……”

爻楝:“……”

廟中氛圍十分凝滯,狐貍絲毫不掙紮地被竹澗抓著,女孩也呆楞楞地站在那兒沒反應過來,爻楝警惕周圍有詐,竹澗則和狐貍對視半晌,倏然皺眉道:“這麽簡單的嗎?你這偷嬰兒的狐妖怎麽能弱成這樣?”

“不,不是的!它不是狐妖!”女孩趕緊喊道,她知曉竹澗不是尋常人,很是畏懼地看著他,卻強忍著不逃跑,“它只是只普通的狗狗!”

“狗……狗?”竹澗滿臉的逗我好玩嗎,“那你說說,為什麽普通的狗會藏在這種地方,而且見到你也不叫喚?還知道把燒雞讓給你吃?”

因為發現竹澗沒有像村裏的那群男人一樣見到她就打,女孩膽子立刻大起來,她尖聲反駁道:“因為它乖啊!在我們東國,銀色皮毛的狗是祥瑞的象征,你若敢傷害它,是要坐牢的!”

竹澗雖不懂這個國家的規矩,但他一聽這話就知道有問題,“祥瑞?銀色皮毛?狗?這明明是只黑狐貍好嗎!”

“銀的!我第一次見它是銀色的!是被灰弄臟了而已!”

眼見著話題越來越歪,爻楝趕緊貼在竹澗耳朵後面小聲道:“問她知不知道村裏嬰兒丟失的事情。”

“哦,女娃娃,你知不知道村裏嬰兒丟失的事情?你好好回答我,回答得好了我就把這傻狐貍還給你。”竹澗自由發揮了後半句,邊說還邊甩了甩手底下的狐貍,後者睜著一雙藍幽幽的獸瞳,四肢軟軟垂下,不掙也不叫,幾乎像是只狐貍毛織就的絨布偶。

爻楝眼角無意識地瞥過去,竟驚詫地發現狐貍的目光居然是落在自己身上。

“當然知道啊,這麽大的事情,就連鎮上的人也都知曉了,大家都懷疑是妖怪作亂,村裏籌錢找了好幾個道士來驅邪,還雇了好些獵戶去山裏做陷阱,根本一點兒用也沒有。”

“那你可想得起第一只嬰兒丟失前,村裏曾發生什麽怪事沒有?可大可小,就是平常不曾發生過的。”

女孩忽然哦了一聲,“你們也是來捉妖的道士對不對!這個問題來的那些道長問過好幾遍了,可哪裏有什麽怪事啊,天又沒下紅雨,也沒亮奇光……道長大人,把狗狗還給我吧,它這樣被你吊著好可憐啊。”

“嘖……”竹澗的確未在黑狐貍身上感受到任何一點妖氣,不管它是狗還是狐貍,無可改變的是它僅為一只普通動物的事實,只是頗為淡定了些,以及不叫不嚷可能是個啞巴,而且小女孩又格外配合,竹澗遂爽快地將狐貍丟到地上。

黑狐貍靈巧地在半空之中翻了個身,爪墊無聲無息地落在地面上,女孩還未來得及高興,它便飛快地溜回了菩薩像後面,任憑旁人怎麽叫也沒有任何回應。

“……哼!”女孩子氣呼呼地瞪了竹澗一眼,徒手抓起地上的燒雞,背對他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爻楝盯著黑狐貍消失的地方久久未曾言語,直到竹澗這廝竟被該死的燒雞香味誘惑,正頻頻往地上瞥去目光,他恨鐵不成鋼地道:“有點出息行嗎?”

“爻楝……我還沒吃過這東西呢,好香啊,你得買給我吃……”

“買,都買!”爻楝痛苦地扶住額頭,“你去問問先前那些道長都對村民們解釋過什麽?”

竹澗當即照本宣科道:“誒小孩兒,你之前提到的那些臭道士們都給你們說過啥沒有?”

“哼!”

“再哼我揍你。”竹澗說著揪起女孩的臉,惡意地用力掐扯,疼得她哎哎直叫,竹澗沒有絲毫的同情心理,欺負得簡直爽極,他還欲繼續逼供,剛張開嘴,卻聽見不遠處有幾個人匆忙從林子裏跑過,他們都背著竹簍,互相之間還招呼、叫喊著什麽。

爻楝細細去聽,發現是什麽:“又發生了”,“又有人丟了”這些話語,他趕緊出聲提醒竹澗:“別管她了,跟外面人去村裏看看!”

這回其實根本無需爻楝提示,竹澗早拋下廟裏的姑娘,幾步躍到門前最高的那棵樹頂,他的體重可以放得極輕,就如一把長劍的重量,鞋尖輕輕地點在枝頭,壓彎枝椏少許弧度,竹澗一甩衣擺,居高臨下地看著數位村民跌撞著跑進一條小路中。

“在那裏!”他朝爻楝示意一處人頭湧動的宅院,因為村裏人逃的逃,剩下的也家家閉戶不出,所以竹澗很容易就能發現不尋常的地方。

“嗯。”爻楝撇開纏住他龍角的煩人黑發,他從竹澗耳朵尖順著內耳廓一路劃進竹澗領子裏,再用衣襟將自己裹得只剩一雙眼睛在外面,“就去那裏。”

“好!”竹澗極為聽話地爻楝說什麽就是什麽,話音剛落便身形一動,在樹頂之間快速前進。

聽竹澗滿口答應不鬧任何幺蛾子,爻楝反而不適應起來,冷風吹得他睜不開眼,中途他幹脆整個人都團進衣領中,想著那劍穗真那麽漂亮嗎,或者竹澗有什麽收集劍穗的怪癖好?

一把劍的思維,他怎麽搞得清呢?

出事的院落內站滿了人,但是卻出奇的安靜,眾人臉上有嚴肅,有恐慌,有悲傷,少數躲在墻邊竊竊私語互相安慰,他們站姿圍成了一個弧度,竹澗在人群後方踮了踮腳看不見也聽不清晰,他懶得往前生擠,擡頭隨意看了看,一跳就踏上了瓦房屋頂。

白衣勝雪、烏發如墨的年輕男子謫仙一般出現在眾人面前,數雙眼睛立刻直勾勾盯住他,被村民們圍繞在中間的三個人也瞬間停止交流,兩人震驚、一人疑惑地望著竹澗。

爻楝啵地從衣服裏探出半個腦袋,只見三人中一名是婦人打扮,滿臉淚痕,呆呆地看向屋頂,手裏還抓著件撕裂的半截棉衣;一人是精神矍鑠的老者,他在震驚過後很快板正臉色;

最後一名則是戴著陰陽道冠,身著藍白色道士袍,手中握有桃木劍的年輕男子,年紀不大但舉止老成,他微皺著眉,於其他人反應過來之前先行開口問道:“仙長,來此可否也是為那妖怪傷人之事?”

“正是。”竹澗臉皮向來賊厚,對仙君、仙長之類的稱呼適應得格外良好,他用指腹輕輕護住爻楝的腦袋,再瀟灑的一個縱躍,衣袂翻飛,眾人不由自主地視線隨他一起穩穩落在道士的面前,“可有何發現?”

道士嘴裏尊稱著仙長,卻沒有真正地相信竹澗,他伸手攔下正欲哭訴的婦人,持劍拱手問道:“在下長鳴子,敢問閣下名號,來自哪門,哪派?”

竹澗不喜歡對方這冷臉且咄咄逼人的語氣,他瞇起雙眸蘊著怒氣,爻楝立刻不動聲色地掐他鎖骨上的皮肉,“回答他。”

“……”竹澗撇撇嘴,“我叫爻楝,來自君湖島。”

“君湖島?”長鳴子垂眸陷入思索,竹澗無所謂地擺擺手,“不入流的小破門派,你聽說過才有鬼呢。”話音未落,他感覺自己鎖骨被狠狠揪著皮轉了一圈,不腫也得青上一塊。

長鳴子忽然眼睛一亮,恭敬道:“可是辰朔仙君所在門派?失敬失敬,想不到遠在東國之妖患竟能引得君湖島的仙長前來……”

“別廢話了!到底什麽情況啊現在?”竹澗不想搭理這位年紀輕輕卻毫無朝氣的道士,旁邊的老村長和婦人一聽這位是來自什麽名門正派的仙長大人,連忙七嘴八舌地講出了來龍去脈。

事情很簡單,婦人是個前年便沒了丈夫的寡婦,和她那十一二歲的兒子相依為命,但兒子的身子骨極差,平日裏只能待在床上拿藥吊著命,因為病重不宜舟車勞頓,他們出了妖怪偷人的事情也沒辦法離開村莊,婦人只能每日膽戰心驚地守著兒子。

結果今日她實在是累得慌,劈柴時忍不住在後院裏打了個盹,再醒來,兒子就已經不見了,只留下身上被撕碎的棉服。

“我兒體弱多病,絕無一人獨自離開的可能,再說這棉服,入冬以來他一直穿在外面,那就只能是被妖怪抓走了啊……”婦人說著說著泣不成聲,“留……為,娘一人……不活…了……”

其餘村民趕緊一擁而上,攔住起身欲在水缸前一頭撞死的寡婦。

“那衣服。”爻楝出聲提醒道,他的聲音中聽不出任何情緒,像一潭深不見底的冰泉,越到混亂的時刻他就越為冷靜,“拿過來給我看看。”

“嗯。”竹澗彎下腰從地上將棉衣撿起,長鳴子註意到他的動作,立刻上前一步問道:“仙長可是發現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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