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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謀略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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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抓刺客——”宮人的尖叫聲響起。

在一片混亂中,楚鳳宸被禁衛抱在懷裏滾了好幾圈,腦袋也不知道撞到了什麽嗡嗡作響。她掙紮著想推開那禁衛,卻被禁衛死死按住了頭顱,一陣顛簸之後,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拽向樹影深處。她不再掙紮,只是從禁衛的束縛中騰出一點空隙探望。

在不遠處,皇陵已經變成了一片血海,意外來得太快,後續的禁衛根本來不及有所反應,皇陵入口就已經徹底淪陷。

“你是誰?”

“屬下效命於瞿將軍,於三年前受命潛入沈賊私軍,聽候調度。”

“瞿……放?”

“是。”

瞿放……楚鳳宸遲疑擡頭,“是誰……那是誰給你下的指令讓你今日有所動作?”

禁衛沒有回答,事實上他也已經沒有多少力氣再多做解釋了。他已經維持著抱著她的姿勢行進了很久,在皇陵深處的森林中飛快地前行著,豆大的汗珠從他的臉頰滑進衣領裏,本來平穩的喘息已經漸顯淩亂……禁衛每行進一段路程,便有新的一重守備截斷,過了三四重之後,皇陵的高墻出現在兩人的面前。禁衛忽然松了手,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你怎麽了?!”

“屬下只是……疲乏……歇息下便好,公主快走……”

高墻上,一道繩索從天而降。

楚鳳宸猶豫著看了一眼喘息不止的禁衛。忽然身旁一道身影掠過,有一股力道攬住了她的腰,帶著她順著繩子一路攀巖而上,翻墻而過!

落地的時候,她驚魂未定,擡頭的一瞬間卻徹底忘記了呼吸——

挽著她腰帶她離開的人面色如冰,眉頭微鎖,頎長的身軀上披著薄而韌的軟甲,眼角留著一道暗紅的疤痕,被額前的一縷發絲遮蓋……

他是……瞿放。

他還活著。

童年相伴,少年懷著最澄凈的心思,她追著他的腳步然後被他狠狠甩在身後,只能看著他的背影離開。

天牢失火,坍塌殆盡,她在巨石面前連哭都沒有力氣,卻仍想挖開巨石看看他,哪怕只是屍骨她也想看一看。

她不惜代價報覆裴毓想要換來血債血償……

他還活著。

他現在好端端站在她面前,沈靜的目光中帶著略微顫動,卻什麽都沒有說。

楚鳳宸閉了閉眼,臉頰邊一點溫熱劃過,濕潤而鹹濕的味道彌漫過嘴角。她伸出袖子狼狽擦了擦,卻發現手抖得有些厲害,最終只能狠狠握緊了拳頭,用胳膊擦幹臉上丟人的淚水。

他還活著。

雖然不知道他眼上這一道疤痕究竟有著什麽樣的故事,可是他還活著。

這已經是最完滿的結局。

瞿放安靜地站在原地,看著十五歲的少年帝王,還未及笄的和寧公主像小時候一樣哭了起來,記憶開始模糊界限——許多年前,她爬到了最高的樹上,盛氣淩人要他在樹下接應,他不肯,她也是哭成了一只臟兮兮的貓兒……少年時,他已經不太敢直視她太過明媚的眼睛,當心跳開始紛亂,他的嘴角再也抑制不住彎翹的弧度,後來,威嚴殺伐的天子就召見了他,問他,你想要娶她,還是想要兵權?

他說,燕晗守僵之將已經不多,未來勢必有亂,朕時日無多,和寧……是要登基的。

少年時他跪在冰冷灰暗的宮殿上,膝蓋上傳來陣陣涼意。

轉眼間,已經物是人非許多年。

他俯身在她面前,躬身輕道:“罪臣瞿放,拜見陛下。”

楚鳳宸已經擦幹了眼睛,朝他微微頷首,繞過他走向馬車。

瞿放愕然擡頭,只看到了她的背影,有那麽一瞬間,他恍惚著想要上前拉住她,為什麽一句都不問,為什麽……

他匆匆站起身來上前,卻最終還是錯過了最後一抹衣擺,只抓住了一抹虛空。

仿佛是一場大雨,泥濘許多年。

花已經開成繁錦,卻不是生命裏最好的時節。

馬車急促地駛向遠方,一路上綠影在車窗外飛快地掠過。

楚鳳宸坐在馬車中,心煩意亂看著披散的發絲。事到如今,這局面已經到了破罐子破摔的地步,沈卿之成了名正言順的忠臣,而她卻成了藏匿帝王意圖謀反的禍國公主……該怎麽辦?瑾太妃還在沈卿之手上,怎麽辦?

“陛下。”

馬車上,瞿放低沈的聲音響起。

楚鳳宸茫然看著瞿放手上的衣裳,好久才反應過來,她身上的帝袍已經滿是鮮血和泥濘,早就臟亂得不成模樣。她只好接過了他手裏的衣裳,匆匆在馬車裏面換了,掀開簾子把瞿放召進了車裏。

“我們去哪裏?”她踟躕了片刻,開了口。

瞿放的眼底閃過一絲晦澀的光。他道:“裴府。”

裴府……裴毓?!

瞿放遞上一盒糕點與水,低聲道:“那一日在天牢,大火燒起坍塌之前,裴毓的人馬把我從密道救出,因為傷重我昏迷月餘,我醒來時得知陛下已經步步深陷進沈卿之的陷阱……裴毓與我坦言說,他想要不惜代價助陛下一臂之力。”

“你……信了?”

楚鳳宸詫異,瞿放在塞外領軍戰無不勝,本身就是個聰明人,他和裴毓鬥了那麽多年,怎麽可能就這麽輕易地全然相信了他的計劃?

瞿放道:“我起初不信,只是裴毓他對我說了先帝封他為攝政王的代價,我便信了。”

“什麽代價?”

“陛下不是已經知道他身上的毒了麽?”瞿放苦笑,“先帝行事,樣樣都算得精準……裴毓他本來就已經時日無多,而且他對我坦言了他對陛下……”

楚鳳宸不想再聽下去了。先帝的確已經樣樣算了個精準,他用非常殘忍的相互制衡的方法為她構建了一條平坦大道,在他的計劃中,所有人都是相互牽制著,戴著鐐銬掙紮,只是為了燕晗的天下能夠長治久安,為了燕晗不再出現第二個像他一樣手握兵權能夠登基為帝的駙馬。可是就算他謀劃成了這樣,還是高估了她的能力……說到底是她實在是太沒用,不僅辜負了先帝的期望,更加辜負了背負這些計劃的人身負的苦難。

“對不起。”她想了想,輕聲開口。

瞿放遲緩搖頭。

楚鳳宸摸了摸驚魂未定的心臟,盯著瞿放眼角的疤痕,低聲道:“瞿放,朕……我一直很無能很笨,從前在朝堂上被裴毓逗著玩,現在還自以為是算計沈卿之結果自挖墳墓……可是我發誓,不管先帝有什麽計劃,不管未來會怎麽樣,只要我還活著,我一定讓你們都活著。”

“陛下還小。”

“我十五了……”她小聲道,“年紀小不是無能的借口。我不敢保證什麽,但一定會拼盡全力不讓你們死,決不讓社稷忠臣死。”

瞿放的眼眶漸漸紅了,最後,他冷硬的嘴角彎翹起了一絲弧度。

“嗯。”

馬車在山中行進了一個多時辰,終於駛上了寬敞的官道。在那兒一輛裝飾華貴的馬車等候著,車簾上碩大的裴字飄搖著。

裴毓……

楚鳳宸從馬車上一躍而下沖向馬車,臨到門口卻膽怯了,不敢去掀簾子。

她知道,如果裴毓還有能力來,他一定會親自來接她……如果他還活著,可是如果他已經……三月已經過去,他身上的毒應該已經發作。如果他已經毒發,這將會是一頂空轎。

她的指尖已經觸碰到了車簾,恐懼好像會傳染游走,從指尖一直蔓延到進每一寸骨髓。

她膽小得不敢去掀簾子。

“裴……裴毓?”末了,她在車簾外小聲叫喚了一聲。

回應她的是無聲寂靜。

十幾步開外,瞿放已經點燃了來時的馬車。大火帶來一陣陣熱浪,吹得人眼睛幹澀得睜不開。

她卯足了勇氣,一把掀開了車簾!

陽光灑進馬車,車廂裏彌漫著淡淡的木檀香味。裏頭放著一張小桌,桌上放著一盒糕點,一壺酒,一個酒杯——沒有人,也沒有苦澀的讓人想作嘔的藥味兒。

他不在了。

那個讓人恨得牙癢的,狂妄自大的陰險狡詐的朝廷禍害大毒瘤大佞臣,他終於不在了。

楚鳳宸忽然覺得身上少了一些力氣,只是少了一點點。

她在馬車上僵直著身子,好久之後,鬼使神差地回頭望了一眼天空。

深秋落葉滿山,天空澄凈。在距離馬車數十步的地方,有一襲青灰的錦衣遙遙站立,透明安靜得幾乎要和他身後的碧空融為了一體。

他朝著她笑了笑,腳步輕盈來到馬車旁,擡手摸了摸當今聖上的腦袋,然後稍稍用力,把那個顯然還沒反應過來的腦袋按到了自己胸前。

“嚇著了?”

楚鳳宸掙紮著擡起頭,望見了那只衣冠禽獸含笑的眼睛,還有他眼裏的一點點波光。

“陛下息怒,微臣位卑膽小……不經嚇。”

他輕笑,拉著宸皇殿下的手進了馬車。

馬車朝前行駛。

楚鳳宸揉了揉眼睛,手卻被那只衣冠禽獸拽了下來。

他嘆了一口氣,冰涼的指尖劃過她的眼睛,道:“被欺負了,十倍奉還就好了,不要哭。”

“裴……裴毓……”

“臣在。”

裴毓含笑著盯著她,忽然目光深了深,俯身吻上了她的眼睛。

“不要怕,臣還在的。”他輕輕說。

楚鳳宸用力伸手抱住了他。如果沒有歷經生死,她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有些人有那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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