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於星衍眼前的這一切，就像夢一般的不真實。無論是在眼前湮滅的煙花，還是在耳畔響起的生日祝福，都讓他有種身墜夢中的虛幻之感。

可惜就如同灰姑娘的魔法十二點鐘就會消失一樣，於星衍知道，這一切都有盡頭。煙花只能存在一剎，他不可能一直站在這片夜空下，他總是要迎接白日的到來的。

於星衍心中有兩個小人在互相拉扯，一個貪戀著此刻近乎虛幻的溫暖，一個卻清醒地提醒著他，不要就此沈淪。

游樂園閉館的時間到了。

和許原野一起，兩個人隨著人流往外走著，於星衍的手上還牽著那根氣球的繩子，只不過許原野的手卻已經放開了。

於星衍心裏很亂，那句從許原野嘴裏說出來的生日祝福一直不停地在他的腦海中回響著，他祝他自由，祝他快樂，可是於星衍卻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很久沒有體會到像今天晚上這樣的自由和快樂了。

坐上許原野的車，於星衍無意識地把那個輕松熊也拽進了車裏，抱在懷中，許原野瞥了坐在後座的男人一眼，被於星衍這抱著氣球發呆的一幕逗得直樂。

男人的表情很嚴肅，眉頭微蹙，身上的西裝外套在經過幾個小時的游玩以後已經有些不那麽熨帖了，大大的輕松熊腦袋被他雙臂環繞抱著，看起來狼狽之餘又有種說不出的萌感。可惜這可愛的場景只有許原野一個人可以欣賞，他忍不住回頭了一眼又一眼。

沒有問於星衍，許原野也知道他今天晚上肯定不會再回南山花園了。

之所以會知道於星衍今天晚上吃相親宴，還是李頤這個大嘴巴告訴他的消息，聽說是女方那邊的家長到處和人宣揚，把八字都沒一撇的事情傳的有鼻子有眼的。

許原野聽了以後到沒有說吃醋或者感到憤怒，只是有些心疼於星衍。曾經他也被許蔣山安排過相親宴，太能對這種尷尬又窒息的場面感同身受了，更何況相親宴的時間還是於星衍的生日呢？

他安排這次游樂園之行，還有這場盛大的煙花秀，更多的是想讓於星衍開心而已，他想讓他感受到，在這樣令人痛苦的生活裏，其實還是有一席喘息之地的。至於是不是要借此感動於星衍，讓於星衍同意他的追求，許原野反而沒有想得那麽多。

在他心裏，於星衍是那個需要寵愛的小孩。曾經他以為需要讓小孩獨自長大，才能豐滿他的羽翼，可是現在許原野卻只想盡自己所能去給他快樂——生活的每一天本來就如履薄冰，如果可以，他真想時間可以倒流，好讓於星衍少受一點來自世界的苦痛。

到達公寓的車庫，時間已經到了晚上十一點。

於星衍揪著那個輕松熊氣球下了車，他站在車的旁邊，看著許原野彎腰把那束送給他的花也拿了出來，車庫裏的空氣不流通，有些憋悶，於星衍呼吸一滯，感覺自己真的重新回到了現實中了。

教母為灰姑娘變的南瓜馬車和華麗的裙子已經消失，剩下的只有一束花，還有一個街頭隨處可以買到的氣球。

許原野把花再次遞給了於星衍。

於星衍一只手牽著氣球，一只手捧著花，眼神覆雜地看著站在他面前的許原野，輕輕地道了聲謝。

“謝謝。”

……

許原野明顯地感覺到了於星衍身上的變化，他對著他豎起的尖銳棱角好像被軟化了一點，於星衍和他之間雖然依舊還有著很厚的一層隔膜，但是起碼於星衍並不刺人了。

“和我說什麽謝謝。”許原野對他微笑。

兩個人一起坐電梯上樓，拐過走廊的拐角，在家門口背對著彼此開門進屋。

關上房門之前，於星衍最後又看了許原野一眼。

男人的背影如同記憶裏那般的挺拔高大，他的心裏總有一個莫名的聲音，催促著他把腦袋靠在男人的背脊上，那樣應該會很舒服，很安心吧？

於星衍垂下眼眸，把這樣的思緒從腦海甩走。

他打開客廳的燈，牽著那個從游樂園帶回來的輕松熊氣球在客廳裏轉了一圈，最後把它系在了電視櫃的一邊，氣球氣還很足，那個熊頭飄在空中，搖搖晃晃。

那束滿天星則被於星衍直接擺在了茶幾上，他看著一室寂靜的客廳，沈默良久，然後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濁氣。

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於星衍從褲兜裏掏出了關機了幾個小時的手機，屏幕的白光亮起，鎖屏頁面出現，無數條未讀消息和未接電話接踵而至，一聲接著一聲響起的提示音就像索命的追魂鈴，於星衍在游樂園裏拋下的焦慮和緊張全部重新回到了他的身體中。

粗略地瀏覽了一下，來自於豪強的消息大多是關於他晚上不告而別的事情的，好在於豪強並不清楚他現在具體住在哪裏，不然肯定要追上門來大罵他一頓。

於星衍把這些消息全部劃掉。

他一只手搭在自己的額頭上，一只手握著手機垂下，睜著眼，一動不動地看著對他微笑的輕松熊氣球。

時間在這樣寂靜的夜裏流逝得那樣明顯，於星衍總感覺自己能聽見時鐘滴答滴答的響聲，噠噠噠，秒針、分針、時針……它們一圈又一圈地在轉動。

於星衍在這一刻，將自己這些年的經歷全部翻了出來，就連被他關在高墻之中的，有關於許原野的回憶也全部翻出來晾開曝曬。他發現自己好像這些年盲目地追求著所謂的“成長”，一開始，他是想要於豪強的認可，後來，他又渴望來自許原野的認可，他確實努力刻苦地學習，每一步好像都在往更好的未來前進，但是漸漸地，他已經找不到自我了。

他被無數洪流裹挾著，那些勇猛的浪頭推著他往前走，但是他做的事情是否真的是自己熱愛的呢？那些權利，那些別人渴望的資源，他好像輕松伸手就夠到了，這是於豪強給予他的，可是他為何需要於豪強去給予？

於星衍的疲憊是從骨子裏滲出來的，他修長的五指合攏，擋住了他的視線，視網膜上殘留的光點在眼前漂浮，抽象又斑駁。

好累。

於星衍的四肢都被抽空了力氣，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坐起身，撥出那個電話的。

滴滴聲響過，電話被接起了。

“Ja，你什麽時候有空，我想和你聊聊你之前說的……”

……

嘟。

電話在十分鐘之後被掛斷了。

於星衍和讀研時認識的朋友敲定好了見面時間，想起朋友聽見他改變主意時驚喜又驚訝的聲音，於星衍突然覺得身體裏好像又多了一點力氣。

他拿起手機，於豪強那邊已經沒有再給他發消息了，但是於星衍知道於豪強的性格，這件事情不可能就這樣簡單地結束的。

他做好了下次去上班的時候被於豪強堵住的準備。

於星衍起身去洗澡，路過氣球的時候，男人頓了頓腳步，他突然把繩子扯住，然後一下子把那個熊頭拽了下來，看著輕松熊呆呆的臉，於星衍在氣球上狠狠地彈了一下。

松開手，氣球再次晃晃蕩蕩地飛了起來，於星衍撓了撓頭，有些不明白自己為什麽突然這麽幼稚。

於星衍放了水，準備泡澡放松一下疲憊的身體。

在拿入浴球的時候，彎下腰的那一瞬間，嘴角又不自覺地牽起了一抹笑來。

楞了一下，於星衍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發現自己除了突然幼稚以外，還在這莫名其妙地傻笑。

為什麽呢？

於星衍把入浴球丟進浴缸裏，看著那個小球呲啦一下旋轉著把水染成了橘子味的橙色。

躺進去，於星衍閉上了眼。

煙花再次在眼前綻開，那星火閃爍的光點那樣的絢爛美麗，而許原野看著他笑得瞇起來的雙眼是那樣的讓人神迷，在那片煙火璀璨的夜空下，他祝他，快樂、自由、明亮。

於星衍想到自己剛剛做的決定，心裏一陣悸動。

溫熱的水包裹著他的肌膚，而那句話卻點燃了他心裏的那簇火苗。

十六歲的時候，於星衍喜歡許原野的自由和堅定。

二十六歲的時候，於星衍發現，他依舊那樣向往，也那樣羨慕，自由和堅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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