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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風雪夜歸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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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歸這一病, 病到了年三十。躺在床上蔫蔫的, 不想起來。被阿婆強行拖到醫館裏幫郎中配藥。

她嘴上的燎泡不知怎的碰壞了, 出了膿皮貼在嘴上, 不敢開口說話,一開口就生疼。臉色也不好,蠟黃蠟黃的。

“怎麽跟個落了難的鳳凰似的?”薛郎中向她丟了一顆枸杞, 正中她眉心。

春歸鼻子努了努不說話。

“今兒年三十, 想不想知道今年我和阿婆送你什麽?”

春歸點點頭, 意思是想知道,但看著沒有往年興致那麽高。郎中苦笑了一聲,這小丫頭這次真是火上大了。

青煙抱著一壇酒進來,拍了拍身上的雪, 說了句:“好大的雪。”看到春歸的樣子, 走到她面前,摸摸她額頭, 又摸摸自己的, 自言自語道:“倒是不熱了, 只是這人怎麽這麽蔫?”

春歸喝了口水潤了潤唇, 才敢開口說話, 只是不敢張大口:“年夜飯酒夠嗎?不夠將軍府有。”反正他說了,若是他死了,讓她幫他散財。散財不著急,先幫他散散酒吧。

青煙看她那樣笑出了聲:“看你那點出息,將軍府那點酒, 可算讓你惦記上了。晚點讓張士舟去拿。”

春歸從袖口掏出鑰匙拍在桌上:“喏,去拿。多拿些。”

“那晚上張士舟能來這裏吃年飯嗎?”張士舟一個人怪可憐的,青煙不忍讓他一人吃年飯。

“當然能。”春歸憋著嘴說話,發音含糊不清,但是依稀能聽出說的是什麽。

“那好,一會兒他來了我跟他說一聲。”青煙一說起張士舟就會笑,春歸看她就跟個二傻子似的。

“張士舟哪兒好,那麽醜。”春歸看青煙開心,也跟著開心,這會兒願意說幾句話了,開口逗青煙。

“張士舟哪裏醜了…濃眉大眼身姿挺拔..就是黑了點…”青煙替張士舟抱不平,她眼下看張士舟越來越順眼,覺得他哪兒哪兒都好,就是不正經了些。

“嗯嗯,張士舟最好。”春歸手指戳了戳青煙眉心,這有了心事的女子,看起來都像小孩子一樣,青煙竟然也不例外。

其實他們都有心事,只是過年了,都想看著喜慶一些。私下裏都在想,穆宴溪去哪兒了呢?穆宴溪還活著嗎?張士舟不敢捂著宴溪的事兒了,昨兒折子終於遞上去了,臨行前叮囑:別走太快,慢著點。總覺得大將軍命不短,不至於這樣就沒了。

到了夜裏,外面劈裏啪啦響著鞭炮,算是真的過年了。醫館也放了焰火,是張士舟帶來的,他說要沖沖晦氣,幾個人圍著焰火,看它竄向空中,綻放出五彩的花,把雪花崩的四散,薛郎中看著滿天的雪和焰火,笑出了聲。張士舟拉著青煙的手,把她的圍脖緊了又緊,怕她著涼。青煙不自在的向一旁躲了躲,這麽多人看著呢!

張士舟才不管,自己的女人自己不疼,要別人疼嗎?緊緊攥著她的手。

放了鞭炮開始煮餃子,滿滿一桌菜和餃子,春歸吃了一個餃子又吃了幾口菜就覺得飽了,給自己倒了酒。

穆家的酒就是好喝,等找到你的屍首,就把這些酒都搬過來,著實夠喝一陣子了,春歸恨恨的想。

恰在此時,一個人推開了醫館的門,帶著滿身風塵和寒氣,春歸聽到聲音出來看,看到一個胡子一尺長的野人。那野人身高腿長,一雙眼看著春歸閃著灼灼的光。春歸覺得有些窒息,這個王八蛋。

她的眼淚不知不覺落了一臉,流到唇上生疼,走到他面前向外推開:“你走!你走!”

宴溪不知所措的看著她,一雙手擡起又放下,不敢碰她。他像山一樣,春歸哪裏推的動,推不動不推了,把他的銀票和鑰匙拿出來扔到他身上:“還你!”轉身跑了。

宴溪不知春歸這是怎麽了,只是覺著他的小春歸氣色不好,唇上還生了那麽大個泡,想來是生病了。想去追她,卻被張士舟抱住了。

張士舟抱著宴溪嗚嗚的哭出聲來:“老大!老大你去哪兒了!我折子都遞上去了,要給你準備後世…”

“……”

“老大你可算回來了,穆家的鏢局還在將軍府等著呢,跟我要人,說必須你簽字。我哪兒敢說啊…搪塞兩天了…”張士舟哭了半晌,才發覺自己失態了,起身抹抹鼻涕,放開了宴溪。

宴溪擡眼看到薛郎中和阿婆都在看他,阿婆眼睛紅了,說了句:“回來就好,收拾收拾吃年飯吧!”擡腿進去了。

宴溪朝薛郎中點點頭,走進去問阿婆:“春歸哭了,我能去看看她嗎?”

“你去罷!”春歸這些日子上了那麽大火,阿婆知道春歸擔心宴溪,倒不是男女之情,畢竟相處了一些日子,這孩子心善。

宴溪點點頭,走到春歸的門口。站了一會兒,剛剛看到春歸哭,很想擁她入懷。宴溪有一些動容,這個女子這樣傻,明明恨著自己,又這樣擔心自己。這世上還去哪兒找這樣一個春歸?

伸出手輕輕叩門:“春歸,我進去成嗎?”

“不行。”春歸的聲音悶在被子裏,剛剛看到宴溪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活過來了。他還活著真好,但是心裏還是氣,卻不知為什麽氣。

宴溪裝作沒聽到他那句不行,推門走了進去。春歸隨手朝他扔了個花瓶,他閃了個身,花瓶砸在門上,應聲落地。

我的小獸。

宴溪看著春歸坐在床上瞪著他,心裏別提多熨帖,想了她這麽些日子,這會兒這只小獸正瞪著他,好像要呲出獠牙吃了他。

他走過去蹲在她面前,仰頭看著她:“不吃年飯嗎?”

春歸抹了抹自己的鼻涕和眼淚,臉轉向一邊不看他:“不吃。”

“哦。”宴溪哦了一聲:“你是不是擔心我?”

“不是。你是死是活與我什麽關系,我已經把你將軍府的酒散了,接下來就是散財。你今兒不回來,明天財就散完。”春歸站起身推他:“你出去。”

宴溪雷打不動:“不。你再推我我抱你了啊!”

春歸猛然抽回自己的手,宴溪看到她這樣忽然笑出了聲。他的胡子那麽老長,這會兒掛著水珠,別提多狼狽。像頭熊!

“你這樣沒法吃飯,一吃飯都能掛著菜湯。收拾一下,怪嚇人的。”春歸出去端了一盆熱水回來,還有一把剪刀。

“多謝。”宴溪感激的看了春歸一眼,拿帕子擰了熱水蓋在胡子上,過了一會兒才拿起剪刀,一點點刮。太久沒刮了,胡子又硬,剪刀的刀片方向沒控制好,刮出了一個口子,疼的宴溪絲了一聲。

刮了胡子,終於像個人了,回身朝春歸笑了笑:“多謝。”

春歸的眼睛腫的桃子一樣,嘴唇又有燎泡,整個人透著狼狽,讓宴溪心疼。宴溪有好幾次想把她攬到懷中狠狠抱一抱,但心知她不願意,只能生生的忍著。

“你病了?”忍不住問她,這剛幾個月沒見,就憔悴成這樣了。

“沒有。”春歸不想理他,把帕子擰幹,擦了擦手:“出去吃年飯,都等著呢!”

“哦。”宴溪打量了一眼春歸的房間,窗口的花瓶裏塞了一枝梅花。椅子上鋪了一層獸皮,被子是水粉色,透著暖意。春歸站在那一雙紅腫的眼睛看著他,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婦。宴溪明知是自己多想了,仍舊想了一想。他冒出一個念頭:“若春歸是自己的小媳婦多好?”這念頭一閃而過,張士舟來敲門了:“吃飯!”

他們走出去,宴溪看到桌上擺了一排好酒,分明是私庫裏的酒,擡眼看著春歸笑。

“笑什麽笑!”春歸兇他:“都說了今日散酒明日散財,你當我跟你鬧著玩呢?”

“沒有沒有。”他連忙搖頭:“散得好散得好。那些酒放在私庫裏,沒事兒的時候總想喝幾口,有點耽誤事兒了。趁早散了。”

沒臉沒皮。

薛郎中看這些年輕人有來有往,感慨萬千。想當年,自己也有過這樣的時光呢!這樣想著便提起杯:“過年了,走一個。”

大家都提起杯,宴溪跟每個人都碰了一下,邊碰邊說:“對不住,讓大家擔憂了。”到了春歸那,春歸迅速把杯子抽回,不與他碰,還在生他的氣。

宴溪苦笑了聲,看春歸的目光就有幾分求饒的意思,我知錯了還不成嗎?過年了,好歹給個好臉。

青煙在桌下踢了春歸一下,朝春歸使了個眼色,大意是過年啦,別苦著臉。

春歸意識到自己有些過了,因為穆宴溪一個人影響了大家的心情。於是正了正神色:“阿婆,吃完了還想看煙火。”

“那你先好好吃飯。”阿婆慈愛的督促她,她有好些日子沒有好好吃飯了,阿婆很心疼。

“得令!”春歸夾了一大口肉想塞進嘴裏,但在張口的瞬間發出一聲慘叫,嘴唇疼的眼淚落了下來。

張士舟看春歸的糗樣笑出了聲,宴溪狠狠瞪了他一眼,他立馬閉了嘴。

春歸捂著嘴放下了筷子,一雙眼像兩汪泉水,宴溪看著她,心裏湧起無限溫柔。

“京城送來的年貨裏,有煙火嗎?”宴溪問張士舟。

“瞄了一眼,好多。”

“那我們一會兒去放煙火吧?感謝春歸替我保管我的銀錢和鑰匙。”

青煙擔心春歸不想去,想要回絕。卻見春歸捂著嘴說:“好。”

阿婆和薛郎中年歲大了,不想折騰了,吃過年飯坐在醫館裏守歲,四個年輕人一起去將軍府放煙火。穆夫人果然是擔心兒子受苦,整整送了三車年貨,其中有一整車的煙火,夠放到上元節。

宴溪抱了一些下來,排在地上,打了火石,煙火非常天空,像綺麗的夢。然後他並沒有看煙火,而是一直在看春歸。春歸今日很狼狽,但在宴溪心中,如往昔一樣美麗。

“穆宴溪,不管怎樣,你得活著,不能死。”春歸忽然開口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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