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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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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八節這日, 朝中休沐,楚玉書與楚哲皆未去上朝。

按大周風俗, 這一日得合家食用臘八粥, 還得祭祖祈福,侯府的管家馬福天蒙蒙亮就起了,吩咐一幫婢子小廝們在後廚準備臘八粥。

姜欣然與楚哲也起得早, 正在房中自行收拾。

她雖是他名義上的妾室,卻從未服侍過他洗漱更衣,他不要求, 她也便不主動提出,兩人倒相安無事。

剛自行收拾妥貼, 楚桃突然跌跌撞撞地跑進怡安院,臉也沒洗, 頭發也沒來得及梳, 上氣不接下氣地倚在門框處:“跑死本姑娘了,總算見著你們了。”

姜欣然從屏風後出來:“楚桃來得這般急切, 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楚哲也跟出來, 一見楚桃那副狼狽的樣子, 不禁蹙起眉頭:“莫不是你又被父親罵了?”

楚桃連忙擺手:“不是不是,我就是來通風報信的。”她說著喘了喘,提了口氣,“我母親又生出壞心思了,怕是會對你們不利。”

姜欣然聞言警惕地瞄了眼屋外, 繼而上前將楚挑拉進門:“你且好生說,究竟怎麽了?”

楚桃又吸了口氣:“今日秀麗閣的盥室沒熱水了, 我便去母親的盥室洗漱, 才入得那盥室的門, 便聽到母親正與那錢嬤嬤在謀劃大事呢,於是我就偷偷走過去聽了一耳朵。”

楚哲咬了咬牙:“她們在謀劃何事?”

“她們說什麽今日在祠堂祭祖時要全家人聯手繪制一副畫,叫什麽百花圖來著,且還要五顏六色,關鍵是最後一句,說什麽要讓哥臉面盡失,自此再無顏繼承侯府家業之類。”

姜欣然神色微怔,看了一眼楚哲,轉頭繼續問:“還說了什麽?”

楚桃搖頭:“好像就這些了,我雖聽不懂母親究竟要做什麽,但知道她對哥定沒安好心,你們今日且防備著點,千萬別中了母親的圈套,我不能久留了,不然被母親發現又得挨罵了。”她說完提腳一溜煙跑出了怡安院。

屋外冷風割人,院墻處的梧桐樹又落了一地的黃葉,正有小廝拿著苕帚將那黃葉掃成一小堆。

楚哲盯著那掃落葉的小廝盯了好一會兒,隨後轉身往屋內走。

“世子。”姜欣然跟在他身後。

楚哲猛地頓住步子,定定地站在屏風後,握緊雙拳,頎長的身形比那屏風還高出了半個頭,“你知道她想幹什麽。”

姜欣然仰頭看他:“奴知道的。”

他們明明在說眼疾的事,但誰也沒提這兩個字。

楚哲咬了咬牙:“她這是想把我往絕路上逼,直到我成為父親眼中的一枚棄子。”

他乃楚家獨苗,若楚玉書知道他從小便身患隱疾,並非一個健全孩子,怕是第一想法便是再續幾房妾室,拼出老命也要再弄出個兒子才會罷休。

而更會讓人陷入被動的是,若眼疾之事自此傳出去,他不只要惹來世人的歧視與嘲笑,估計連仁帝也要因此掂量他幾分,一個連這世界都看不真切的人,又如何再委以重任?

姜欣然朝他靠近了兩步,溫柔地看著他。

她瘦小,他高大,在他挺拔的身姿前,她恍如一只孱弱的貓,但偏偏她身體裏卻總激蕩著一股不屈的力量,“世子不必憂心,祭祖要在午時,咱們還有時間。”

他不解,垂目看著眼前瘦瘦弱弱的女人:“你……何意?”

姜欣然滿臉篤定:“世子看不到色彩,奴能看到,奴可以做世子的眼。”

明明她語氣平靜,卻讓他聽得心弦顫動,不管她是否真能做好他的眼,此刻她都在最程度上溫暖了他。

他向來孤傲、自負,從不讓人靠近,也從不向人坦露,一個人孤獨地活到弱冠之年,活得如同荒野的一棵樹,直到遇上這個女人。

這個女人是個例外,哪怕被他牢牢地拘在雲溪苑的東廂房裏,哪怕被他疾言厲色地強迫跪伏,她卻依然沖破一切束縛,勇敢無畏地闖進他的世界,發現他的秘密,知道他的隱痛,即使被他劍鋒所指,卻依然毫不退縮,而在他最無力的時候,也是她在身側撫慰傷口。

楚哲想上前抱住她,手掌在袖口裏伸了伸,卻終是不敢,嘴上喃喃地問:“你想如何……做我的眼?”

姜欣然微微一笑:“常見的顏色無非是五種:紅黃藍綠紫,從這五種裏又衍生不同的色彩,譬如紅色裏又分為胭脂、妃紅、絳色等等,藍色裏又分為菘藍、靛藍、碧藍、黛藍等等,以此類推,奴可以用一只手的五指來代表五種主色,用另一只手的五指來代表主色下的分支色,繼而以不同的手勢來提示世子,世子只須記住奴的手勢便可。”

“倒是個好法子。”楚哲的桃花眼裏閃出灼灼光華:“只是,辛苦你了。”

姜欣然釋然一笑:“只要能為世子解決難題,奴不辛苦。”

兩人用完早膳便急匆匆去了書房,用一張長長的宣紙寫出了近二十餘種常用顏色,繼而再配以提示的手勢,不過半個時辰,記憶力非凡的楚哲便將所有顏色及相關手勢記了下來。

此時膳堂裏,臘八粥早已熬好,馬管家吩咐小廝去各院通知開席,楚家老老少少在這特別的日子再次相聚一堂。

魯氏仍如先前那般坐於首位,一側下首坐著楚玉書、柳若施,再就是張氏與顧氏,另一側下首則坐著楚哲、姜欣然,然後是楚家兩姐妹。

老太太心疼地看了眼楚哲,道了聲:“子仲,這臘八粥你多喝點,佑你來年吉祥如意,早添子嗣。”

楚哲態度如常:“多謝祖母,孫兒會多喝一些的。”

魯氏聞言心裏暗暗舒了口氣,又欣慰地看了眼姜欣然,這才低頭喝粥。

柳若施今日卻興致盎然,一邊給旁邊的楚玉書夾辣蘿蔔,一邊還絮絮叨叨:“妾身聽聞,在隴西那邊,臘八節不興吃粥,倒時興吃臘八面,今日妾身吩咐後廚也按隴西的做法備了些面條,婆母到時可嘗一嘗。”

魯氏頭也沒擡,語氣冷得很:“不用了,老身年紀大了,喝粥便足夠了。”

柳若施也不氣餒,轉頭又討好楚玉書:“老爺可吃一些,吃了長命百歲。”

楚玉書今日倒沒掃她面子,“成,你盛好端過來便是。”

待一家人用完了膳,凈完口與手,便由一幫婢子小廝簇擁著浩浩蕩蕩地往祠堂的方向行去。

行到僻靜處,柳若施還不忘低聲問錢嬤嬤:“一切可都準備妥當了?”

“夫人放心,畫紙、顏料都在祠堂那邊備下了。”

“宮裏的人可留下了?”

錢嬤嬤得意一笑,“李公公已在祠堂侯著了,準備觀禮呢。”

每年臘八節,仁帝也會差人給朝中各位臣子送些五谷雜糧以表吉祥之意,今日來侯府送雜糧的便是那位李公公,而將其留下,不過是想借他之口將世子眼疾之事傳於仁帝耳中而已。

柳若施一雙吊眼裏精光閃閃,嘴角也勾出一抹陰冷:“如此甚好,今日我便要一舉讓世子身敗名裂。”既然沒辦法讓他死,那就讓他比死還難受吧。

祠堂大門洞開,裏面香煙裊裊,已有幾位禪師在敲著木魚誦經,楚玉書領著楚哲先跨進了祠堂大門,隨後魯氏領著一眾女眷也進入了祠堂。

本來光線陰沈的祠堂內燭火通明,眾多牌位鱗次櫛比地擺放在案臺上,香案上還供著一只乳豬及各類果品。

魯氏帶頭焚香、磕頭作揖,繼而雙手合十,對著祖宗牌位祈求護佑,擡眸,一眼瞥見楚玄德的牌位,忍不住落下幾滴清淚。

楚玉書依樣畫葫蘆,領著眾人在牌位前焚香祈福。

如此行完一套繁瑣的儀程後,柳若施突然提議到:“既然今日適合祈福,不如咱們全家在祖宗面前共同繪制一副《百花圖》,以祈求楚家百世昌盛,人丁興旺,不知婆母與老爺覺得如何?”

魯氏正在想念楚玄德,心思沈重得很,對繪畫的事兒本提不起絲毫興趣,但一聽到人丁興旺的話,忍不住動了幾分心思:“如何共同繪制?”

楚玉書見老太太動了心思,也轉頭問:“你可有準備,莫到時弄巧成掘。”

“老爺放心,妾身早就準備好了,婆母也請稍等。”柳若施說著立馬吩咐錢嬤嬤:“快,將案桌擺好,將宣紙展開。”

於是幾名小廝擡了幾張長案過來,接著將幾張長案拼成一張更長的案桌,足足有近五米長,最後再在案桌上鋪上長長的宣紙。

錢嬤嬤臉上堆著笑,提了一個碩大的木盒置於案桌上:“顏料都在裏頭,有近二十餘種,主子們可隨意調用。”

一切皆已安頓妥當,只等楚家人持筆作畫了。

柳若施暗暗瞟了一眼楚哲,又看向魯氏,笑盈盈地拿起毫筆遞過去:“正所謂百花齊放百鳥爭春,這皆有福星高照福祿雙全之意,婆母作為楚家最為年長之人,不如畫下這打頭的第一株花吧。”

魯氏見陣仗已鋪開,也不再推辭,接過畫筆遲疑了片刻,繼而在顏料盒裏點上一抹絳色,挽起衣袖,開始在宣紙上徐徐作畫。

楚家幾代人皆擅丹青,尤其是魯氏這一輩更是畫風穩健、筆墨精妙,不過一柱香的功夫,一株紅艷艷的牡丹花便在宣紙上肆意綻放。

牡丹乃百花之王,像征富貴吉祥,一旁的楚玉書忍不住擊掌稱讚:“構圖飽滿栩栩如生,母親當真是寶刀未老。”

柳若施也在一旁出言附和。

魯氏放下毫筆,抱歉地搖了搖頭:“多年不曾執筆,手都生了,你們且畫你們的。”

楚玉書聞言迫不急待地行至長案前,在牡丹花後面的宣紙上框了塊位置,繼而挽起袖口揮筆作畫。

他平日裏素愛丹青,也極愛在人前展示,今日如此場合自然正合他意,也不過一柱香的時辰,一株精巧的梅花便在宣紙上傲然呈現。

圍觀的李公公忍不住稱讚:“此畫意境悠遠富有禪意,楚大人好功夫。”

楚玉書客氣地拱了拱拳:“李公公謬讚了。”

接下來執筆的是柳若施,對比魯氏與楚玉書,她的畫功自然要遜色許多,好在還算流暢,順利地畫完了一株鳶尾花。

待她一畫完,便轉頭看向楚哲,溫言細語道:“世子乃侯府未來家主,也該在這《百花圖》上留下一筆才是。”說著將手裏的毫筆遞向他。

魯氏一眼瞥見孫子冷峻的面色,忍不住幫腔:“子仲向來不喜丹青,也不用非得要逼他作畫。”

柳若施不依不饒:“今日乃是祈求祖宗庇佑的日子,畫好畫賴也是一分心意,盡力便可,若是連畫筆都不拿,壓根兒不參與,豈不顯得……咱們楚家人不夠誠心?”

“怎的,不願繪畫就等於沒參與祈福?那現在子仲站在這祠堂又是在做什麽?”魯氏氣不打一處來。

“祖母,孫兒可以畫。”楚哲沈靜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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