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懷池讓老人把匯款單給他找過來，厚厚的一沓。每次匯款的地址都不一樣，但是都是從國外匯過來的。上面基本都是英文名，也是無從查起的。

賀懷池甚至懷疑，或許老人的預感是錯的，這些並非是餘南霜匯過來的。

老人有些顫抖的手輕輕觸碰到賀懷池的。

那雙蒼老的，布滿老繭的手碰到他的皮膚，有粗糲感，但卻讓他感到親切。這是一種血脈的相連，他找到了他的根。

“你知道你的父親是誰嗎？”

賀懷池搖頭。

老人倒也不意外，只是嘆氣。

現在總算是知道了餘南霜所謂走了媽媽的老路是什麽，生下了一個孩子，男方估計也是不願認。

她那時候只是個學生，也怕孩子和自己一樣從小就受人嘲笑，擔心和害怕，讓她做出了那樣的決定。把孩子生在了一個高檔購物商場的衛生間裏，指望遇到個不錯的人收養他。

老人知道的有限。

賀懷池知道是從他這裏是找不到餘南霜的。

他看著那張泛黃的老舊照片，問老人，“你現在是一個人，我安排你去C城的養老院吧。”

老人卻搖頭，“這裏住習慣了。我這把老骨頭沒幾年活了，就別浪費這個錢了。我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能活著再見南霜丫頭一面。”

這個年紀的人，是不願動的，哪裏自在，就願在哪裏住著。

賀懷池也不打算再勸。

他開車出門一趟，又給他置辦了一些東西回來。尤其是給他買了不少衣服。又訂了新的冰箱空調之類的，人家隔天來上門安裝。

老人連連說不要，賀懷池卻說道，“讓我為您做點事。”

無論她的生母有什麽罪過，這個老人卻將她養大，沒有餘南霜，又哪裏來的賀懷池。

於他，這也是一份養育之恩。

老人沒再勸，老淚縱橫。

賀懷池當天晚上就走了，把自己的手機號給老人留下了，讓他有事給自己打電話。

又怕他年紀大了，不會熟練用手機，也怕他突然病了，根本來不及。他又給鄰居留了電話，當然也給了人家一筆好處費。

開回去的路上，在高速的收費站休息了一會兒。

他站在車外，背抵著車門，迎著晚風抽著煙。風撲過來，吹得煙灰散落。

他垂著目光，眼神沒什麽焦距的投在地面上。

四下安靜極了，只有冰涼的風拂過他的面頰，透過他的衣領鉆到他的皮膚裏去。

他領口微敞，那片皮膚已經被吹得失去知覺。

宋舒予的電話打進來。

她忍了一天多沒和他聯系，怕影響他開車，也怕他正好有事打擾到他。她算一算時間，這個點，再有什麽事，應該忙完了，才給他打過來電話。

賀懷池接通，“舒予……”

他的聲音有些低啞，宋舒予一下就聽出來他情緒不對。

“你媽媽……沒找到嗎？”

賀懷池卻保持沈默。

那邊宋舒予也不催，聽著他無規律的呼吸聲。

半晌後他才開口，“找不到，也不想找了。興許她在哪裏過得很好。這些年，她沒回過老家，也沒見她找過我。既然她有自己的生活，就兩不打擾吧。”

單從那些匯款單去找，也猶如大海撈針，所以不如不找了。

宋舒予想勸，又停住。

她想賀懷池應該是得到了什麽信息，才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她安靜了一會兒，才說，“不找就不找吧。但你也是有親人在的。那位，你是不是該叫舅姥爺？”

“恩。”

正要說什麽，卻有電話進來。

賀懷池一看來電顯示，便覺得不好。

他立刻接通，果然是舅姥爺鄰居打過來的。

說舅姥爺因為他來過之後，大概情緒太過激動，突然就暈倒了。現在已經被送到醫院去了。

賀懷池說他馬上就過去。

他掐滅了煙，立刻上了車。怕宋舒予還在等著他，又給她打了個電話，簡短說明了情況。宋舒予只叮囑他小心開車，沒過多耽誤他時間。

賀懷池重新更新了一下導航，往醫院趕。

等他到醫院的時候，舅姥爺已經脫離危險。

他人躺在病床上。

賀懷池走過去。舅姥爺看到他還有些震驚，繼而是一份感動。他沒想過，從未謀面的一個孩子竟然如此擔心他。

賀懷池坐在床前，平聲說道，“出院後，我帶你去C城。我會給你找好養老院。”

他剛來的時候，還顯得十分內斂，說話也刻意隱忍，而此刻，整個人就有一股壓迫感，這口吻分明就是命令似的。自然是因為一份擔心而造成的。

舅姥爺看了看他，說道，“我和你，說到底沒有多少感情在的。孩子，你沒有照顧我的責任。”

“就當我替她報恩的。”賀懷池的聲音很輕。

舅姥爺轉過頭去默默淌眼淚。

賀懷池抽了紙，想遞給他的，但又選擇給他輕輕擦幹凈。

舅姥爺看著他，欣慰的點頭，“你性子也隨了她，很善良。那孩子，一定是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才拋棄了你。你要相信她，找到她，好嗎？那樣子的話，我死也瞑目了。”

舅姥爺頓了頓，又說，“就算她拋棄了你，這孩子從小吃了那麽多苦，也請你看在她是你生母的份上，原諒她。”

賀懷池眼眶一熱，轉過頭去，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

他借著去趙醫生的理由走出病房。

自己卻靠在了門口墻壁上，低著頭，呼吸。一種克制的隱忍的鈍痛。

有什麽晶瑩剔透的液體砸在了地面。

半夜的時候，他想和宋舒予聯系，卻一直忍住了，怕打擾了她休息。倒是宋舒予先給他發了個微信，小心翼翼的口吻，【睡了嗎？】

【沒。】

剛發過去，那邊電話就打過來了。

賀懷池走到衛生間，將門關上，才接通。

“你舅姥爺身體怎麽樣了？我都急死了，又怕你在忙。”

“人沒事了。我打算等他出院就帶他回C城。先在別墅住一段時間，然後給他找養老院。當然，這兩個地方他決定。我也可以專門雇個保姆照顧他。”

“這樣挺好的。老人家麽，還是要跟前有人的。而且他年紀大了，能在跟前盡孝的時間有限，我們就該力所能及的做一些事情的。”

“還有……”賀懷池頓一下，才說，“我答應他了，要找到我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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