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季洋帶著兩個孩子去祭祀，所謂的祭祀，就是近些年季氏的大學生跪在祭祀大廳，然後聽著祖先留下的文書。

讀完後燒香拜佛，然後發獎金，出現新的大學生就記載名字在族譜上面。

艾儷沒去，李秋香拉著寧鳳去田裏拔花生，二妞和小娟在家，三人一起準備飯菜。

剛把菜洗好，艾儷一轉身，小娟就找了個借口去樓上休息了，一看這個場景，她連連搖頭。

能偷懶則偷懶，大概也是她在這個家悟出來的道理，加上只有十七歲。

十七歲的孩子懂什麽？

可一輩子就好像望到了頭。

二妞倒是被使喚習慣了，手腳也麻利，很快就洗鍋燒菜，艾儷洗米，猶豫了好一會，這才開口，“二妞，你媽說的婚事你怎麽想的？”

二妞算是這個家裏被壓迫得最慘的人，艾儷有時覺得應該去幫一幫，但之前季洋也說過支持二妞讀個中專，學護士什麽的，因為寧鳳阻止，對方也不想去，他們惹得一身腥後也就沒下文。

這次回來，怎麽還懷孕打胎了，又要嫁給瘸腳二婚的，那以後的日子可怎麽過？

她昨晚實在覺得不忍心，又和季洋提了幾次，他說她會碰壁，可她還想試試。

“沒怎麽想，就那樣吧。”二妞放菜下鍋，語氣平淡無奇，“爸媽養我這麽大，的確應該回報，家裏又這麽窮，我能幫一點就要幫一點，這是我的責任和義務。”

“總不能看著他們不娶老婆，在我出嫁的時候就幫家裏一點，這也沒什麽，我是女孩子，以後什麽都是男孩子準備。”

出子宮就行了，她還為他們家生孩子呢，他們總要付出點什麽吧？

“幫也不是拿著自己的下半生去開玩笑。”艾儷看向她，認真道，“你自己就沒想過你以後怎麽過嗎？比如找一個什麽樣的人在一起。”

主要是二妞這些年都在這麽過，也沒想過去反抗，聽之任之，別人沒法幫，她也壓根不想別人幫。

“你大伯讓我問問你，想不想去市上打工？從這裏走出去，他想辦法給你安排工作，總要自己去努力一把。”艾儷又問。

前幾年就因為二妞這事鬧得挺兇，寧鳳覺得他們要跟她搶似的。

之後季洋就沒再插手過。

二妞眼神閃了閃，很快又平靜下來，丟出一個理由，“我爸媽不會同意的，奶奶也不會同意。”

她已經習慣在這裏。

嫁個人，沒準運氣好，生到了兒子，她在家帶孩子，男人出去賺錢，一輩子這樣也挺清閑的。

艾儷心底嘆氣，好一會才道，“也是，嫁的男人好，會心疼你那就好了。”

“巧宜姐的命比我好。”二妞無厘頭來了這麽一句。

艾儷：“……”

她錯了，不該說起這個事。

等季洋回來，對方一看她的神情就猜到結果。

午休時，艾儷看向季洋，“又讓你猜對了，這次我私底下問二妞的，媽和寧鳳都不知道，不然又得鬧起來。”

“你啊。”季洋看向她，“還是太單純了些，能幫的我總會幫，扶不起來的，我何必給自己找不痛快？”

“但凡她有點志氣，知道我開過這個口，來找我我都會幫。”

“我不死心啊，嫁過去可怎麽活？”艾儷怒其不爭，而後垂著頭，“我總給你惹一些麻煩。”

“沒事，小雅那邊被我安排進公司了。”季洋坐到她邊上，“給她開了三千五的工資，她跟我說她對家裏就說一千八，每個月拿回家一千五。”

小雅是季洋的一個堂妹，家庭和二妞一樣，兩個人關系還不錯，報團取暖一起過了這麽多年。

“這樣也好，會看到一些希望。”艾儷還是樂意見到這樣的事情。

她也是女人，明白在這樣家庭的無奈，季洋當年不止向二妞伸出援手，包括這邊的兩個堂妹，她娘家那邊哥哥的三個女兒，都有說過。

六個人，她以為都會走，最後也僅僅有兩個人出來了，一個偷了身份證直接來找季洋，另一個就是小雅，和家裏談判，以一個月交一千五回家為代價爭取機會。

“有些事，總得自己想明白，為自己打算是一種本能，如果連這種本能都喪失，那就望到頭了。”季洋拍了拍她的肩，“這下死心了？別管了。”

他不會浪費時間在這上面，能幫的人太多了，村裏隨便哪個姑娘，只要有兄弟，家境不好，有幾個誰不可憐？

勤快一點，獨立一點，哪怕拖地，他招進公司就是一個好員工，雙贏的結果。

自己沒覺悟，覺得你多管閑事，那才是最可悲的。

“嗯。”艾儷應了一聲，從包裏拿出一個盒子，季洋眼神疑惑，她打開，是一條金項鏈和一對耳環，解釋道，“那天陪我媽去買，給她買了一套，你媽這邊我也買一套，好看嗎？”

她總不能偏心，用的錢還是她和季洋一起的，固然李秋香有錯，十多年過去了，也沒矛盾，漸漸也消了不少。

“好看，還是你貼心，辛苦了。”季洋對她說。

“我拿去給媽，還有，瑾一跟我說，他去帝都的時候要把爺爺奶奶帶去旅游，說他們老了，這輩子都沒從這個市出去過，要帶他們去首都走走看看，再去周圍的城市走一走。”艾儷合上盒子，“我沒阻止，無論他們之前做過什麽，我心底原不原諒也好，我都必須承認，無論出於什麽樣的理由，對於瑾一，他們是沒虧欠。”

她從來也不會和孩子去翻舊賬。

對於季瑾一，兩口子是掏心掏肺，所以她不會阻止兒子的感恩，也不會把自己的事情強加在兒子身上。

“讓巧宜陪著一起去。”季洋抿唇笑，將她拉過來，伸手環著她的腰。

“巧宜會去，你還不清楚你兒子？他能落下他姐姐？”

“呵。”季洋低笑。

小巧宜是知道爺爺奶奶重男輕女，她也受過惡意，但鮮少，季洋和艾儷早就替她擋著，隨著時間差不多也淡忘了，自己又足夠強大自信，壓根就不太管。

有季瑾一在，老兩口也說不了什麽。

艾儷走去李秋香房間，剛說完話，樓上就吵起來了，還砸東西。

“怎麽了這是？”李秋香正欣賞著自己的金項鏈，還沒高興兩分鐘。

“把我兒子的工資又拿回去娘家，娶回來什麽東西！”寧鳳指著張小娟的鼻子，“我告訴你，明天不把我兒子的工資拿回來，我就上你們家去把彩禮要回來，讓你滾回去！”

“家裏有什麽就偷偷拿回去，我們全家喝西北風嗎？”

寧鳳要不是看在她懷孕，非得打個半死。

“媽，我大哥打了人，要賠錢，不然就要坐牢，我以後會還的。”張小娟聲淚俱下，帶著哀求，就差沒跪在地上了，“我是沒辦法，沒有辦法。”

“一會你父親生病，一會又是賠錢，不要來禍害我們家。”寧鳳冷哼一聲。

季天翰對她還有點感情，護著媳婦，結果把寧鳳氣得不輕，直接被拉開，她還甩了張小娟一巴掌。

“媽！”季天翰生氣，張小娟抱著他哭，寧鳳也氣，上去還要打。

眾人沒來得及拉架，張小娟就被她從樓梯口推下去。

滿身血。

季洋開車送去醫院，大出血，孩子沒了，摘掉子宮，以後無法受孕。

得了，鬧大了，寧鳳哪還會要這個兒媳婦？讓張家來接人，鬧著還彩禮。

張家也不給，人怎麽處理都好，錢沒有。

誰都不要，醫療費都沒人出，還是季洋把錢拿著去墊付，讓醫生先治療。

而後張小娟出了院，有人說自殺了，有人說跑到省外去了，反正張家也再沒她的消息，季家也再沒見到人。

寧鳳覺得自己家賠了五萬，時常點著香咒罵張家全家都不得好死。

也不知道是不是起了作用，張家兩個兒子，當混混那個出了車禍，摔斷了腿，粉碎了，治不好，另一個更倒黴，被人誤傷，斷了幾個手指。

季家也好不到哪裏去，除了這種事，張家到處說季家人故意推倒張小娟，沒良心。

家裏又沒錢，誰還敢嫁進來？

全打光棍。

二妞嫁給那個二婚的瘸子，生了女兒，夫家不待見，之前一直罵張小娟的寧鳳每一次都對二妞說，“多拿點東西回來，多拿點錢，家裏不好過，女孩子就要幫著娘家。”

“糧食也拿點，都多拿一點。”

此時她全然沒想到當初這麽做的張小娟是如何被夫家欺負的，也不管二妞過得好不好，覺得把女兒養到這麽大，是該回報的時候了。

一切都是應該的。

“媽，我知道了，下次給家裏再拿點米，花生油要不要？蘋果也熟了，我都拿一點回來。”二妞毫無怨言為家裏做貢獻。

“還是你有出息，對這個家好，沒有白生你。”寧鳳笑了，誇讚她幾句。

“媽，別這麽說，都是我應該做的。”二妞心底有點得意。

每次拿點東西回家，爸媽和奶奶就對她有好臉色，噓寒問暖，她覺得挺好的，為這個家貢獻都是值得的。

可她不會想到，不斷犧牲換來的廉價愛，那也是不長久的。

在她生了三個女兒後，老公出軌和別人生了兒子，把她趕出去了，女兒人家都不要，她只能回來季家。

寧鳳可不收，出嫁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回家丟人現眼。

她自己也養不起，只能帶著一個，把兩個又偷偷送回男人家裏，兩邊塞來塞去，誰都不想要。

她逼不得已去打工。

去她之前的好閨蜜小雅上班那裏拖地，對方現在嫁給一個老師，日子過得不錯。

“這家公司真大。”她看著好幾層樓，“開這個公司那得多有錢啊？”

“這兩年才擴大規模的，不過馬上就要賣了，你大伯不是要去帝都了嗎？以後要在那邊定居。”小雅穿著職業套裝，對她說。

“我大伯嗎？這間公司是他的？”二妞楞。

“對啊，我都在這裏上班好久了，熟悉一點，買給新老板後我也在這，不影響你工作，很多員工都沒換。”

“還有那個小荷也在，小珠也在，我當初問你為什麽不來，我覺得來了挺好的，你又說嫁人好點，看看現在這樣，可要怎麽辦？”

“我們這種人家的姑娘，求不來別人的憐惜，生來就低了一等，只能自己為自己謀劃，自己腰板直了，別人逼不了。”

她說的幾個名字全是村裏或者艾儷娘家那邊的姑娘，二妞腦子裏一片糊。

為什麽大伯不跟她說他有錢呢？

大伯為什麽不直接強制把她拉出來，這樣她就不用過那樣的日子了。

大伯為什麽不幫幫她啊？

回到租的地下室，二妞淚流滿面，想死，站在天臺沒勇氣，暗暗想要爭氣，為自己規劃。

結果寧鳳哭窮時又把身上僅有的幾百塊掏得一幹二凈，接觸到貸款，想要貸款給家裏人用，還覺得自己沒有錯，家裏有困難就應該去幫。

逢人就哀怨，哭，渾身負能量。

最後把自己活得了一個可悲的人，季家三個又娶不到媳婦，工地現在都機械化，也不需要人力了，失去了生活來源，苦到最後落得一身病。

二妞的思想也一直沒改變過，自艾自憐，沒有想過救贖自己，之後又交了一任又一任男朋友，沒有人願意娶，沒談不了多久。

一個人過，為季家奉獻自己的一生，沒有利用價值又被一腳踹開，沒人願意多看她一眼，生活無望。

季家三兄弟最後還是沒娶到媳婦，被村裏的人笑話，成了一個笑柄，寧鳳都不敢出去見人，待在家裏吃得更胖了。

李秋香和季春軍八十歲的時候，兩個人辛苦一輩子，同時患病，還很兇險。

季洋一家把他們接到帝都治療，一個拖長了三年一個拖長四年的壽命。

季瑾一畢業後真的去讀了研究生，而後又讀了博士，小巧宜畢業後進了公司，當上了高層，最後嫁給了一個高知家庭。

當年網絡上還鬧得挺火，聽說有弟弟的女孩不能娶，會變扶弟魔。

最好不要碰這樣的女孩。

可，季家在帝都也有公司，姐弟兩股份各一半，季瑾一還被保送到國外留學，各大公司搶著要，未畢業已經有自己的研究專利，前途一片光明。

這個小舅子護短啊。

欺負誰不準欺負他姐，季洋分財產的時候，季瑾一還把自己名下的兩套房產給了小巧宜生的小侄女。

每次回來的時候抱著小侄女都不撒手，給大紅包眼睛都不眨一下，稀罕得很。

扶弟魔是不可能是扶弟魔，弟弟爭氣著呢，小時候被姐姐護著長大，打小就發誓要為姐姐撐起一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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