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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覡庚的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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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晉水支流往南前行, 進入綿延的山林, 在晉水支流的盡頭, 那裏有一座昏暗的林子。被囚禁在晉東的覡庚(男巫為覡),就住在林子的最深處。

那是一處可怕的地方,林子中連鳥獸都很罕見, 傳說那裏是晉夷信奉的一位惡神領域。這個惡神掌管死亡和殺戮,它喜怒無常,像冬雪般冷酷。

覡庚被囚在烏林子裏的一座石塔上, 一待就是十九年。他逐漸成為晉東的一個傳說, 在晉水的居民們,都有一個烏林子有白塔, 白塔裏關著惡神使者的傳聞。

數月前,尋雲息找到烏林子來, 他攆跑看守的士兵,將覡庚釋放。覡庚一得釋放, 死寂的烏林子傳出了鳥叫聲,幾頭野鹿聚集在白塔下,仿佛生靈們得到了他的召喚。

晉東的雪下得早, 當覡庚步出石塔大門, 走到外頭。陽光照在積雪上,映亮的他臉龐。

那一刻,尋雲息感到無比的驚愕,他看到一張極年輕的臉龐。他壓根不像被關了十九年之人,看起來正值青年。覡庚的膚色蒼白如雪, 他的頭發盡白,那是終年待在昏暗處,缺少陽光所致。

得到釋放後,覡庚仍留在烏林子,他住在白塔中,只不過再沒有囚禁他的士兵。他身邊,唯有兩位被尋雲息留下來照顧他的尋人侍從。

覡庚在帝邦的地位中,僅次巫辛,晉朋忌憚他為外人所用,可又不敢殺他。他將覡庚囚禁在老家的偏僻之所,他絕不曾想到,有天帝向之子會攻下晉東。

姒昊和虞蘇前來烏林子,尋雲息在前帶路,他們一行,有二十來人。晉水支流消失在前方的密林,尋雲息手指前方,說烏林子就在裏邊。

越往裏邊走,雪越厚。昨日下過場大雪,將樹枝壓彎,皚皚一片,白茫茫。

“聽當地人說,他們先祖最初就住在晉水的南岸。他們管晉水叫晉江,說它是一條通海的大江。”

尋雲息的營地裏,收編不少晉夷人當士兵,他從這些人口中知道晉東的風土人情。姒昊讓他治理晉東,他做得很好,對所管轄的地區了解熟悉。

細細的晉水支流不比一條小溪寬多少,難以去想象它主流會是條通海的大江。在腹地長大的河洛之人,他們終其一生,不曾見過大海。

烏林子裏長著一種高大的樹木,生長得極密集,走在裏邊,仿佛走進了黑夜。烏林子的名字,便是由此而來。踏入烏林子前,姒昊似有所覺,突然止步回頭。頓時,風帶著雪花,撲面而來,他玄色的衣袍隨之鼓動。

這一陣風,也揚動了虞蘇的朱袍,他駐足回望,只聞風過林的蕭蕭聲,見身後綿綿不絕的森林。他們置身於山林之中,四周人跡罕至,鳥獸絕跡。在這樣的地方,仿佛能聽到天地的聲音,他們挨近山野神祇,心中神聖而寧靜。

“阿昊?”姒昊的神態有異樣,虞蘇能一眼瞧出。

“像似有人跟隨。”姒昊和虞蘇低語,他搖了下頭,又否決了。

一群人繼續前進,他們在烏林子裏支起火把,走到林子正中,眼前突然光亮。樹木在這裏稀疏排序,陽光穿透樹梢照進林海,點亮了位於正中的白塔。

姒昊和虞蘇來到白塔,隨從們止步在外頭,尋雲息告訴他們覡庚喜靜不喜喧嘩。負責照顧覡庚的尋人侍從,聽得人馬聲,出來迎見。尋雲息問他們覡庚的情況,侍從說覡庚在塔中,今日沒離開過。往時白日覡庚都在林子裏,也不知曉他去哪裏,但到天黑會回來。

尋雲息獨自進塔中,隨即出來,他告知姒昊,覡庚願見他們,不過要一個個見。姒昊和虞蘇對視一眼,姒昊妥協,他邁進石塔的木門,虞蘇則留在外頭。

覡庚的要求讓人有點費解,不過巫覡之類溝通天地神鬼的人,非同常人,有自己的習性。虞蘇不覺被冒犯,他心裏只是莫名有點不安。

姒昊在白塔裏待上多時,當他出來,他平靜,淡然。從他的神情,難以去判斷覡庚和他說了什麽,是吉是兇。

“阿昊?”虞蘇迎上去,他在意覡庚對姒昊日後的預言。他日後是否安然無事?他是否能如意?人們總想知曉未發生之事,以便應對。

姒昊實則並不是那麽想知曉,與其相信巫覡之能,他更願意相信自己的力量。他來見覡庚,只因他是追隨帝向的帝覡。姒昊首要目的,不是來占蔔,問前路。

姒昊低語:“回去再與你細說。”

虞蘇頷首,他看向通往白塔的褐色的木門,他遲遲不前。他回首望姒昊,仿佛想從他身上獲得勇氣般,他在害怕。姒昊握了下他的手,溫語:“巫覡之言,不必盡信。”

巫辛是個十分可怕的帝巫,她給姒昊制造許多痛苦和麻煩。她令人膽顫,令人畏懼。天下的巫覡並非都如此,覡庚是位值得敬重的帝覡,去見見他,又何必害怕呢。

虞蘇邁過木門,朝石塔內部走去,尋雲息在旁帶領,將他帶到覡庚的房間外。尋雲息離去,虞蘇走進石室,見到了這位神秘的帝邦大覡。

覡庚看起來只有二十來歲,他的裝束像一位隱士,不像一位大覡。他沒有巫覡那些誇張的衣飾,頭冠,連一個青銅牌,一對鈴鐺都沒有。當他開口說話時,他的聲音蒼幽,厚重,那不是一位青年男子的聲音。

虞蘇請教覡庚許多當年帝邦的事情,覡庚記得十分清楚,仿佛就在昨日。他講述的方式讓人驚詫,他的一些話語,哪怕虞蘇都聽得不透徹。虞蘇後來還問了關於姒昊的事,最終才問到自己。

覡庚直視虞蘇,他的眼睛仿佛能將人看穿,他的聲音,聽起來像冰窟裏的風。他說:“你害怕聽到它,你感應到了。”

虞蘇瞪大眼睛,他的心在揪動,他張張嘴,喉頭滑動,沒有任何聲音發出。覡庚壓根不在意聽者的恐懼,他的話語沒有中止,他仍在陳述:“你將過不了濰水,他能去,他只能獨自去。”

攻下尋丘後,便需渡濰水前往帝邑。被說過不了濰水,意味著什麽,虞蘇心裏清楚。也就是說他只能止步於尋丘,那裏會是他陪伴姒昊的最終地點。

許久,虞蘇才緩緩問:“如果我執意跟隨,對他有害嗎?”

“你的血會蒙蔽他的眼睛,讓他寧願被埋葬在尋丘,也不願再前進。”覡庚向虞蘇投去一眼,他看見一滴淚從他眼眶滑落。他知曉這個警告,他聽懂並聽入心。

“大覡,我會因為什麽而死去?”虞蘇問得很平靜。

覡庚的眼睛透過虞蘇的臉龐,看見了天豈山的毒霧,還有毒霧中相擁的兩人,那是他們曾經歷經的磨難。覡庚的眼睛一眨不眨,像被冰封般,他喃語:“人心將比毒霧林險惡,那是毒蛇的毒牙,蠍子的尾刺。他必須獨行,否則他要得到,就得先失去。”

虞蘇聽明白了,如果他跟隨,他會成為姒昊的絆石。他死,姒昊便死。

這是對他們情感的一種懲罰嗎?

覡庚擡起一只手,他的手指在虞蘇額前點了一下,他說:“你要回到虞地去,你身上有一縷神靈的力量。它巨大而寬廣,它枝繁葉茂,必能將你保護。”

覡庚的話讓虞蘇感到驚訝,他說的是虞城及谷的神木,他知道它。

虞蘇的心像秋水般沈寂,他問:“大覡,你告訴他了嗎?”

你是否將這不幸的預言告訴了姒昊?不,姒昊不像知道了,否則他出來時,不會有淡然的神情。

“我告訴他,他會得到的;我沒告訴他,他會失去的。”覡庚的手中,在撫摸著一件玉龜,玉龜胸腔裏邊,是六七根玉簽。他是帝覡,所以他有玉龜和玉簽,他是帝覡,帝邦君王之覡。

他有輔佐姒昊成為帝邦君王的職責,這是一個未曾與人的約定。覡庚只和自己約定,他早預見了這一日。當年,巫辛見到帝邦的一種命運,覡庚見到了另一種。巫辛看到的是一團熊熊的火焰,瞬間吞噬一切;覡庚看到的是星火覆蘇,而後燎原。

“虞蘇,你也看到了他的未來,你見到他成為君王的模樣。”覡庚從虞蘇身上,感受到一份氣息。這個虞人很特別,他身上有一種潛質,雖然很淡薄。

虞蘇忘記自己是怎麽走出覡庚的石室,走出白塔,他失魂落魄,臉上血色盡失。尋雲息對他投去驚訝的眼神,他過來想攙扶,虞蘇無聲擺手。

前方,姒昊背手站在石塔與林地的交接處,站在石崗上,一縷陽光照在他身上。他在外頭等待許久,無所事事,他就在那裏,眺望深林。覡庚的預言對他毫無影響,他知曉自己會攻克尋丘,他會覆國。走到這一步,他看見自己的未來,他深信那是他和虞蘇一起的未來。

虞蘇緩緩坐在石階上,他神色恍惚。他胡亂想著,當年世子朱和虞陶正便就是死在濰水。是因為他們相愛,為人所不容嗎?還是為鬼神所不容?

嘴角一絲苦笑,稍縱即逝,虞蘇聽到腳步聲,不用擡頭,他知道是誰。姒昊過來,挨虞蘇坐下,他低語:“他和你怎麽說?”

姒昊不在乎覡庚對自己的預言是兇是吉,卻在意虞蘇。預言有時像一個詛咒,它會傷害被預言的人。虞蘇沒擡頭,他知道自己臉色難看,他想緩一緩。姒昊去執虞蘇的手,他的手冰冷。

用自己溫熱的雙手,去搓揉對方一雙冰冷的手,姒昊自若說:“蘇,又下雪了。”虞蘇想抽出自己的手,卻被緊抓不放。虞蘇擡頭,看到霏霏飄絮,是啊,又下雪了。

阿昊,我也許無法和你廝守,可你肯與他人共度一生嗎?

虞蘇毅然地想,也許覡庚說得不對,也許他有所保留。如果預言皆可信,那他是帝妃;如果預言不可信,那他能渡濰水。

作者有話要說: 虞蘇:我不是很信,而且我會告訴阿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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