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街上，林恩現在整個人都有點恍惚。

很難說剛剛發生的事裏哪一個對他的沖擊會更大一些， 或許折中一點， 應該是所有讓人目瞪口呆的反常堆積起來， 在他腦子裏砸了個火箭炮， 把他才剛剛開始啟動的大腦再度給炸癱瘓了。而為了證明自己確實沒有在做夢， 林恩幾乎是一邊掐著大腿一邊回憶著今早睜開眼後的每一秒，並驚恐地發現，他現在好像很難對付一個無限接近正常人的冬日戰士。

當然， 這不是說他不願意巴基像正常人那樣生活， 畢竟他迄今為止所做的一切， 都是在以這個方向為目標而努力。但是， 就算理論上如此， 一個會主動表白，主動要求出門， 甚至還記得連他自己都忘記的生日的冬兵還是有點過頭了……看在上帝的份兒上，那可是冬兵， 一個幾乎上過世界所有國家情報機關黑名單的人形兵器， 不是別的什麽隨隨便便的家夥，一覺醒來突然變得這麽有人情味簡直讓人懷疑是不是自己醒來的方式不對。

這世界簡直玄幻了。

靠在登博維察河岸邊的護欄上， 林恩手裏拿著男朋友剛買回來的甜甜圈， 根本分辨不出他現在到底是驚喜還是驚嚇更多一點。

——而且， 他到底是怎麽知道我生日的？

“我見過你的特工證件。”

仿佛知道林恩心裏在想些什麽，巴基舔了舔嘴唇上粘著的糖霜，並不覺得這個問題是個問題：“一眼就足夠記住了。”

“……哦。”

想了想， 他的證件好像都被自己鎖在儲藏室的保險箱。林恩楞楞戳在原地，半天只憋出這麽一個字，就好像他和巴基之間那個通常會沈默寡言的角色一下子換人了。

但好在，這種情況並沒有持續太久。這場冬兵挑起的約會——如果他願意叫它約會的話——實在太過難得，更何況從頭到尾都是為了自己，這讓林恩在消化完了一早上的詫異後，終於意識到如果自己還沈浸在懵逼之中，好像確實有點太過浪費。

“有什麽計劃嗎？”

轉過頭，發現男朋友已經啃完了自己的甜甜圈，正滿懷期待地盯著他手上原封未動的那份看。林恩嘴角抽搐了下，轉念一想，似乎他早上已經搶過了巴基的咖啡，現在拿來還債正好，於是就默默把東西遞了過去。

而冬兵也不跟他客氣，接過甜甜圈一口咬了下去，然後心滿意足瞇起眼，就跟早上林恩沒被他搖起來做飯把他餵飽一樣。

“你決定。”

聲音因為混入了糖分而顯然柔軟了許多，巴基再度舔了舔嘴唇。反正他們誰都知道，只要是和林恩在一起，他不管去哪裏都是無所謂。

“好吧。”

擡頭看了看天色，發現太陽和氣溫還沒有上升到讓人無法忍受的程度。林恩聳聳肩，看向登博維察河波光粼粼的水面，雖然從睜開眼開始好像事情就沒有一件在他意料之中的，嘴角卻還是彎起了一個發自內心的真誠弧度。

“那我們就隨便走走吧。”

主動勾上冬兵的金屬左手，他偏過頭，帶著笑意的棕綠眼眸被陽光折射出淺淺的海藍，美得宛若星空。

——————

那天最後，他們漫無目的地晃蕩到了幾公裏外的某個街心公園裏。而當兩人坐在噴泉池的臺沿上稍事休息時，距離他們離家還不到兩個小時。

這是和冬兵一起出門的壞處之一，隨著時間和體力的消耗，你會發現跟上他的腳步在變得越來越艱難。因此，事實上，他們的稍作休息顯然只是照顧林恩單方面的需要，而巴基就站在他身邊臉不紅氣不喘，連汗都沒流多少，簡直是在赤。裸裸打他這種沒有被血清強化過的普通人的臉。

“我知道你的體力有多好，所以不用時時刻刻都在給我展示一點。”

擡頭瞪著面前眼神無辜的男朋友，雖然林恩知道他多少是有些在遷怒，但一想起自己現在的體能不在巔峰狀態，罪魁禍首分明就是眼前這個家夥，他又十分心安理得地瞪了下去。

而巴基顯然也知道自己理虧。畢竟別的不說，為了確保今早林恩不會在他撬保險箱的時候醒來，他昨晚的確是毫無保留地把人折騰得不輕。在意識到自己需要為此負起責任之後，巴基四處看了看，主動提出要讓林恩休息一下，而自己則去那邊給兩人買杯飲料回來。

“你真的不會再迷路嗎？”

看著他的眼神充滿懷疑，顯然是想起了冬兵在超市走丟這種神一般的技能，林恩滿臉覆雜道：“公園裏可沒有尋人廣播，你走丟了可就找不回來了。”

“你只要待在這裏，我就有辦法回來。”

感覺似乎受到了冒犯，但鑒於給林恩留下如此印象的也是自己，巴基並沒有選擇發火，而是點點頭，不等他再說些什麽，就轉身大步走掉了。

一時間，只剩林恩一人坐在噴泉臺的邊沿，看著男朋友逐漸遠去的背影，目光很是憂慮。

而很快，他就又發現自己開始擔心另一個問題——冬兵身上帶錢了嗎？

巴基當然帶了錢，事實上，還帶的不少。這絕大部分還要歸功於他們在倫敦準備物資踏上逃亡時，林恩給他的那個安全屋地址。MI6給他們外勤所有可能的需求都做了充分準備，除了必要的槍支和藥品外，通用的現金自然也不能落下，而冬兵就在那裏順手牽羊了一把，帶走了多少他從沒數過，不過鑒於他平時也沒什麽需要花錢的地方，直到現在那依然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巴基不是沒有打算過把這些錢全部交給林恩。畢竟，他知道他們一路上的花費，包括租房和如今的日常開銷，幾乎全部都是林恩在支付。一個人倒還好一些，但如果要養兩個人，所需要的開支絕對不止翻一翻那麽簡單。

可林恩卻並沒有接受。巴基記得當他們第一次就這個問題進行溝通時，那人上下打量了他好一會兒，像是不敢相信冬兵也會關心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一樣，最後瞇起眼笑得特別欣慰。

“那本來就是給你當零花錢用的。”

向後捋了把額前的碎發，林恩愉快開口：“我這些年的特勤津貼足夠讓我們這樣過到下輩子了……當然，我是指以普通人的生活質量。而且我現在還在刷麥考夫的卡，這方面的問題你可以永遠不需要擔心。”

他這話說的輕描淡寫，最開始巴基還有點不相信的。但當他偶然有一次瞥見林恩的個人賬戶裏到底有幾個零之後，他就真的再也沒關心過這方面的事——他甚至覺得自己應該去向九頭蛇討要這七十年的工資，既然特工這種職業真得能賺這麽多的話，那說不定也是一筆天文數字。

在流動餐車上買了兩杯現榨檸檬汁，巴基這麽漫無目的想著，默默掏出兩張紙幣結了賬。然後，當他端著杯子轉身，準備踏上回程時，卻突然感覺有人從身後不帶惡意地靠近了他。

別又是來搭訕的吧。

低著頭，很想把自己的鴨舌帽再往下壓一壓，卻根本騰不出手。巴基深吸口氣，剛打算快步走開，卻發現那股氣息從他身後繞到了身前，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看。

慢慢低下頭，那是一個還沒有他腿高的小姑娘。

“先生，買朵花嗎？”

挎著幾乎和自己半個身子一樣大的籃子，她睜著清澈的眼睛，滿懷期待地看著有點怔楞的冬兵。一支還帶著水珠的白玫瑰被努力舉起，似乎想讓他看得清一些，而籃子裏還有很多同樣的花枝，開得十分嬌艷，一看就知道剛從花園裏摘下不久。

羅馬尼亞是個遍地盛開白玫瑰的國度，巴基對此並不奇怪。他只是有點詫異女孩兒為什麽會找上自己，難道安逸生活久了，冬兵身上拒人千裏之外的冷凍氣場已經沒有了嗎？

“我為什麽要買？”

沈默了會兒，他終於低低開口。語氣不是諷刺，也不是嘲弄，僅僅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疑問，是真的在認真詢問一個需要的理由。

而女孩兒顯然明白。她歪了歪腦袋，澄澈幹凈的眼眸落在巴基手裏的兩杯檸檬汁上，想了會兒，很快回答：“媽媽說，把玫瑰花送給喜歡的人，他會很開心的。”

頓了頓，她又繼續開口補充道：“你應該有喜歡的人吧？”

“……我有。”

目光落在女孩兒手裏美麗至極的花朵上，巴基罕見地猶豫了下，仿佛是要確定什麽般，眼神很鄭重：“如果我送給他，他真的會高興嗎？”

“應該是會的吧。”

這個問題顯然難住了小姑娘，但她很快就點了點頭：“我送給安迪的時候，他就很開心呀。”

“安迪？”巴基有些疑惑。

“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臉上揚起天真無暇的笑容，女孩兒蹦起來朝身後招了招手。沒過多久，一個同樣提著玫瑰花籃的小男孩兒就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表情有些無奈，但更多的還是笑意：“別亂跑啊，娜娜，我們說好要一起的。”

男孩兒的衣領上別著一朵白玫瑰，很顯然就是小姑娘所說送出的那朵。巴基看進那雙如新葉般純粹幹凈的眼底，抿了抿嘴角，仿佛決定了什麽般，將右手的飲料夾進左臂臂彎之中。

“我相信你。”他點點頭，指了指兩人挎著的籃子：“這些都給我吧。”

於是，當林恩聽到男朋友歸來腳步回頭望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大片純白的玫瑰花朵，差點戳到他臉上。

因為一個人買光了所有存貨，那束花看起來真的很大。雖然沒有什麽精美的包裝，只是隨便系了根粉紅色的緞帶，但勝在花朵實在太美了，水珠在陽光下被折射成彩色，簡直就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美夢。

他楞楞看著，胸口好像被突然湧起的什麽給堵住了，漲得有點發疼。

“這是……給我的？”

語氣有些猶疑，林恩看著巴基將兩杯檸檬汁放在臺沿上，又在自己身邊坐下，眼底滿是不敢置信。

“嗯。”

點了點頭，巴基抿緊嘴角，有些緊張地觀察著他的表情變化：“你喜歡嗎？”

“……當然。”

如寶石般眼眸棕綠的眼眸似乎有些水光，似乎從很久以前開始，冬兵就總是在出乎他的意料。林恩笑著接過那束看起來有點簡陋的花束，即便手中握著的只是最普通不過的玫瑰，也明亮得像是擁有了整個世界。

他數了數，不多不少，正好二十朵。

——我僅以一顆赤誠之心，永遠愛你，此生不渝。

二十朵玫瑰的花語和他們是如此相配。盡管知道冬兵不可能知道的這麽清楚，他大概連白玫瑰代表著什麽都很懵懂，但林恩還是覺得，這簡直是他這輩子收到過的最好的禮物。

“這個時候如果你能把早上對我說的那句話再重覆一遍，就更好了。”

眨眨眼，他偏頭看去。而巴基則楞了下，仔細思考著他今天都說過些什麽，很快，就帶著些猶豫，緩慢卻堅定地開口：

“我愛你？”

世界上最動聽的情話不過如此。

心底翻湧的情感再也按耐不住，林恩呼吸一滯，隨即一把扯過男朋友的衣領，重重吻了過去。

他很少主動得這麽激烈，尤其是在大庭廣眾的註視中。感覺到巴基僵了下，反應過來後幾乎瞬間就反客為主，按著他的後腦加深了這個吻，林恩輕輕閉上眼，專心感受著那人睫毛帶起的細小氣流，和偶爾輕輕拍打在臉頰上的呼吸，整個人仿佛都踩在雲端，從身處的世界中剝離。

四周似乎傳來善意的哄笑和口哨，還夾雜著拍照的‘哢擦’聲。但他們誰都沒有理會，而是沈浸在這激烈卻又平和的溫情中，仿佛過往的一切傷痛都在這個吻中被抽離，冰雪消融，將他們從各自孤獨的荒野中喚醒，徹底化為一體。

“我想……”

在胸口的空氣被徹底抽幹前放開了小男友。林恩捧著自己的檸檬汁，懶洋洋靠著巴基的肩膀，表情若有所思：“也許我們可以去更遠的地方。”

一個遠離人群，不會再有人找得到我們的地方。

“然後？”心滿意足地舔了舔嘴唇，巴基就像一只飽食饜足的貓，在醉人的陽光下輕輕瞇起眼。

“然後我們可以買一棟房子，真正屬於我們的那種。然後在院子裏辟出一個小花園，種滿玫瑰花，或者別的什麽，還可以養一只貓和一條狗。”

“再養一只兔子。”聽著林恩的描述，仿佛未來近在眼前，他用力點了點頭：“我還想要一個專門的槍械室，就在照不到太陽的那一面。”

“那向陽的那一間就是我們的臥室。”伸出手，輕輕扯著男朋友垂在臉頰邊的卷發，林恩彎起嘴角：“或者幹脆不要什麽房間了，全部打通。你的槍械室可以挪到車庫旁邊，說不定還能給你弄個靶場。”

在溫暖的微風中，他們一人一句慵懶地交談著，將對家的定義揉雜在一起。而最重要的，當然還是一睜眼就能看到的彼此，仿佛那就是所能期待的最好的未來。

事實上，那也確實是。

或許，他們真的可以一直這樣下去。逃離一切，在世界之外相依為命。

勾著手，和巴基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林恩不由自主這麽想道。

這個未來實在是太具有誘惑力了，讓人無論如何都無法拒絕。他開始默默計劃如何將它一點點實現，哪裏會是最佳的落腳點，甚至連要養的一貓一狗一兔子的名字都想好了。但卻偏偏忘記去考慮，命運到底會不會那麽慷慨，讓他們從它手上再偷走那麽多無憂無慮的時間。

“今天你想吃什麽，我可以……”

腳步拐過街角，路過一家舊書店。林恩看著不遠處常去的那家街區超市，剛準備詢問男朋友今天的午餐計劃，卻發現巴基突然在那家書店的櫥窗前停住了腳步。

有點詫異，他轉過身。想要開口，卻發現那人臉上的表情發生了細微的變化，仿佛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的東西，眼神由驚訝，繼而變成困惑，最後浮現出點點茫然的悠遠。

心臟重重跳動了下，林恩順著巴基的目光看去。

——那是一張美國隊長和咆哮突擊隊的海報。

作者有話要說： 快到最後一段啦XD！感覺完結勝利在望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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