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時候， 清醒不一定是件好事。

當意識到這點時， 寒冷的冰霜正在覆蓋冷凍艙的每一寸。冬兵的各項生理機能飛速下降， 最終穩定在了一個極低的數值。在確定他完全陷入沈眠之後，林恩抽離了附在機械臂中的意識， 回到自己原本的身體裏。

這是他第一次看著冬日戰士被冰凍。

孤寂的， 寒涼的，仿佛極北覆蓋著層層冰雪的荒原， 又如同海底被時光凝結的琥珀。

他會冷嗎？他會害怕嗎？他會做噩夢嗎？

而那雙緊閉的眼眸裏，又會和他醒著時一樣蒼涼得空無一物嗎？

慢慢睜開眼，心臟似乎被世界上最鋒利的刀一點一點刺透。林恩以為自己會沒事， 就像之前無數個需要自己這樣做的任務一樣，有足夠的力氣去承載他所看到的一切。但很快， 他就發現他太高估自己了。

從睜開眼的那一刻， 或許還過了幾秒，林恩連那個正俯身盯著自己的男人的臉都沒看清， 就側過身開始幹嘔。

他能感覺到巴基的雙手牢牢握住他的肩膀， 有血有肉的那只有點不穩， 但也可能是他自己顫抖得太厲害了。林恩想推開男朋友的手， 告訴他不要靠得這麽近，他不打算吐在他身上。但這種突如其來的生理反應那麽強烈， 宛如暴風雨一般，讓人來不及洩露出任何與此有關的字句，就在頃刻間被淋得通透。

“……這他媽到底是怎麽回事？”

林恩知道巴基可能被嚇著了，從他先後用英文、俄文、德文， 以及好幾種自己分辨不出來的語言爆了粗口就能聽出來。他吐了很久，哪怕最後只能吐出胃酸也停不下來，嘴裏偶爾甚至還能嘗到血腥味。但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就像他控制不了自己去一遍遍回想冬兵在冷凍艙裏蒼白的容顏一樣。那對於冬兵而言或許是難得的安靜，但對於林恩而言，他整個人就像在那一刻被放進了墓地裏，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流毫無保留穿過熾熱的心臟，殺死他僅剩的神智，將血液冷凍成冰。

你冷嗎？你害怕嗎？你做噩夢嗎？

無意義的字句卡在喉嚨，頭疼得像是要裂成兩半。林恩聽見自己在嗚咽，然後呻。吟，最後發展成野獸受傷般的哀嚎，胸膛劇烈的起伏讓人窒息，心臟在這一刻似乎成了痛苦的源頭。他四處摸索著，可能摸到了誰的腰上，碰到了戰術刀熟悉的刀柄。他近乎愉悅地低泣了聲，握緊那能夠讓他解脫的玩意兒，想把它捅進胸口最痛的地方，但在準備用力的下一秒，卻被另一只手牢牢攥緊，再也無法移動分毫。

“林恩莫裏斯！！”

頭頂傳來誰憤怒的聲音，像是冬日的驚雷，夾雜著恐懼和惱火。林恩模模糊糊感覺自己的衣領被攥住，緊得幾乎讓他無法呼吸，有什麽柔軟的東西被塞進他嘴裏，四處掠奪著僅剩的空氣，甚至霸道地分享了那嗆人的血腥味。緊接著，後頸的皮膚被什麽在剎那間刺穿，一陣無力感從身體內部升起。當林恩反應過來這應該是他手表裏的麻醉劑後，他已經支撐不住意識的重量，抓住面前那人的衣角，神智再次散去。

“……你最好指望自己能給我個合理的解釋……”

在陷入黑暗的剎那，林恩聽到那人這麽說道，帶著冬日特有的寒涼與漠然，字裏行間還洩露了幾許他所不熟悉的憤怒和驚慌，卻奇特地安撫下了他躁動不安的情緒。

他在這裏。

他還在這裏。

腦海中最後浮現起這樣莫名其妙的句子。他應該是松了口氣，在把自己搞得一團糟之後，終於又閉上眼，安靜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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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醉劑的效果顯然很不錯。

最起碼，當林恩再有意識的時候，他已經回到了X學院。漢克和查爾斯正在床邊俯視著自己，兩張截然不同的臉上帶著完全相同的憂慮，像是在墓碑前沈默的哀悼，有那麽一瞬間，竟然讓他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

“你再多折騰會兒也差不多了。”

把一管子不知道是什麽的藥劑打進了他的身體裏，漢克皺著眉，隱約覺得自己可能有要變身的跡象：“你也知道將意識完全脫離身體會造成不可逆轉的損害，為什麽就不能多註意點？”

朝角落投去心有餘悸的一瞥，他低低哼了聲：“你快要把你男朋友嚇死了，而你男朋友快要把我們嚇死了。”

“啊？”腦子仍是一團漿糊，林恩花了點時間才跟上漢克的思路：“我又失控了？”

“你就用失控來形容那個時候的狀態？”

控制著輪椅慢慢上前，查爾斯嘆了口氣，滿臉都是不讚同：“那已經是極度危險的信號了，林恩。你的身體承受不起那麽頻繁的意識脫離，一旦超過極限，誰也說不準會發生什麽，死亡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指尖在扶手上點了點，教授的臉色難得沈了下來：“答應我，沒有下次。”

眼睛緩慢眨了眨，腦袋依然像是被卡車碾過一般。林恩擡手比了個‘OK’的手勢，毫不懷疑要是自己不肯答應，查爾斯絕對會直接來腦他。

“很好。”

滿意點點頭，年輕的X教授得了保證，也不打算在這裏多留。雖然他有一籮筐的事要跟林恩談談，但現在，他或許應該空出點時間留給需要的人，以免自己的莊園再被發瘋的士兵給拆了：

“跟你的的男朋友談談吧，我保證沒有人會來打擾。”

給漢克打了個眼色，野獸會意轉過身，推著輪椅朝門外走去，消失之前還不忘提醒了句：“我剛剛給你註射了營養劑，只要不出去打架，怎麽折騰都沒問題。”

說完，不等林恩反應過來，他就“啪”一聲合上房間大門，甚至還從外面上了鎖，仿佛裏面關著什麽可怕的洪水猛獸一般。

……有這麽嚇人嗎？

朝天花板翻了個白眼，林恩側過身，朝角落招了招手。雖然在心裏鄙視漢克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舉動，但當他真正看到男朋友面無表情的臉，以及眼底化不開的濃重陰霾時，也還是沒出息地抖了抖。

“好吧，我都幹了點什麽？”

看著巴基慢慢走到床邊，在他右手邊坐下。林恩擡起手，疲倦地捂住眼睛，知道自己不必以任何方式掩蓋自己的糟糕狀態。

“你什麽都沒幹。”抿緊嘴角，巴基現在的心情顯然糟糕透了：“除了差點把胃吐出來，以及想拿我的刀捅進你自己的胸口以外。”

“這樣。”輕笑了幾聲，林恩伸手在他腰上摸了摸，發現掌心再也感覺不到任何堅硬的觸感，了然：“所以你就把刀全藏在我夠不著的地方？”

“你想要我可以給你。”

拽住他亂摸的手，拎在半空，似乎不知道該怎麽辦。巴基盯著林恩帶笑的眼，沈默了會兒，還是決定把它放回原來的地方：“但是，不許對準自己。”

“啊，當然，我可舍不得。”

明明陷在溫暖的棉被中，過去附在機械臂上的感覺也不會帶入現在的身體，可林恩就是覺得自己也被冷凍艙裏的冰雪給凍傷了，連骨頭縫裏往外滲著凜冽的寒氣。

他抓著巴基有血有肉的那只手，像是行走在雪原中的旅人，拼命汲取著僅剩的溫度。

“那你現在還要說教嗎？”

仰起頭，如寶石般棕綠的眼眸被光線折射出點點璀璨的金色。林恩眨眨眼，把另一只手也環了上來，聲音裏帶著慵懶的暗示：“冬天該來了吧。”

他並不常這麽主動，尤其是在深入了解積蓄了七十年的冬日戰士有多麽可怕之後。雖然在這種事上向來有分寸的都是自己，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沒有失控的時候，比如現在，林恩就很清楚他們兩人之間根本不需要那麽多該死的阻隔。

“翻倍？”

眉梢一挑，奉送出一枚帶著挑釁意味的眼神，而他也知道巴基受不了這個。果然，在男朋友身上作亂的手被猛地按住，腕骨攥得生疼，林恩慢慢擡起眼，目光相接，很容易就能在那雙一直被大雪覆蓋的眼眸裏看到火焰燃起。

“你認真的嗎？”

舔了舔突然變得幹澀的嘴唇，巴基低下頭，眼底陰霾依舊，卻並不狠厲，反而依稀帶了些難以言喻的溫柔。

他想撲過去將這個人撕得粉碎，扯爛他臉上假得可笑的笑容，然後像野獸一樣將他的血肉吞噬殆盡，和自己融為一體。大概只有這樣，那些堆積在胸口的憤怒和恐懼才能得到緩解，也只有他們的骨骼最終鑲嵌在一起，那些有關於差點失去的絕望才不會再次來襲。

但在此之前，他卻依然還有必須確認的事情。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安慰，或者什麽沒有意義的補償。”

右手插。入林恩發間，拇指一點點撫摸著他緋紅的眼角。巴基這麽輕輕開口，聲音沙啞，語氣近乎嘆息：“你要弄明白我現在是誰。”

楞了楞，顯然是他的話戳中了心裏某個無法觸碰的角落。林恩蹙起眉，皺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緊，幾乎像是打成了死結。

而他只是看著他，看了很久很久，不前進也不退縮，等著那個他想要的答案。

“……你就是你。”

終於，那人眼底的迷茫消融殆盡，如春日般的笑意再度浮現在那片璀璨中，溫暖依舊。

“而且，差點死了的那個人是我，士兵。”擡起身子，輕輕在他嘴唇上點了點，林恩嘆口氣，神色近乎引誘：“現在我需要你的同情、安慰，還有……翻倍的補償。”

巴基挑起了眉。

下一秒，視野天旋地轉，熟悉的體溫和重量從四面八方覆蓋上來，將這個世界包裹在狹小的臂彎裏，融成灰燼中燃燒的火焰。

他或許該提醒他都說了些什麽的。

在把人整個兒按進柔軟的床墊裏時，冬日戰士抽了半秒鐘的空，這麽想道。

雖然，結果都只會有一個。

——他們一起踏入天堂，或者墜落。

作者有話要說： 爬上來證明我還活著QAQ

我我我我去江西去了快一個星期，沒有時間碼字，昨天才回來qwq

寶寶們已經不會聽我的道歉了對不對QAQ

我會努力更新還債的！！

p.s.回去再等一章吧我真的沒想到能在這種地方爆字數（つ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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