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夏炯熟練以三萬諸天人的習慣, 向這位老神仙拱手行禮, “前輩好啊, 前輩知道我？”

老神仙點點頭。

他的眼睛是水晶般的淡色，全然不似一般老年人渾濁, 背著光站在門口的夏炯，落下兩個小小的人形倒影，分毫畢現地倒映在他眼中。

雖然夏炯今天沒打算裝瘋賣傻, 但還是一瞬間感覺自己被看透了。

好在, 似乎是察覺道夏炯一瞬間的不安, 老神仙嘴角上揚幾分，用笑容安撫他。

“正是, 去年九月三十, 我等察覺你進了為勤書庫, 商議後, 便遣了我在留筆殿等你。”老神仙道，“我乃是妙文聖尊座下大弟子聞風, 你既是師尊傳人, 借師尊為憑上得仙界, 雖然師尊已然隕落, 你也過來給他磕個頭吧。”

聞風。

夏炯知道他, 聞風禦庭真君，文聖大弟子，太學道的祖師級人物。

面對聞風真君的要求, 他沒有半點猶豫，跨過門檻走到蒲團前，幹脆利落地給文聖的神位磕了三個頭。

這麽做的時候，夏炯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

青華山山門的七聖潭前，他在師兄的主持下被收入青華門中時，本該向道聖的雕像磕頭，卻因為不認識聖人區別，第一次磕頭磕給了文聖。

是註定，還是偶然呢？

夏炯磕完頭，起身，發現聞風真君看他的目光，更加柔和了一些，那直刺心靈的眼睛，也不再那麽叫他發毛了。

聞風真君欣慰道：“我原以為你會有很多疑惑，現在看來，你已經猜出一些了。”

“這個嘛，”夏炯偏偏頭，拿出變成珠子的掌門印，道，“主要是文聖……嗯，主要是文老師他也沒認真瞞著嘛。就不說系統給的《鍛神功》全是文聖出品，給一本《東鐘詳解》，老師還在商品說明裏抱怨寫這本的孤竹真君很適合修太學道，當初怎麽沒把孤竹真君挖到太學道……”

夏炯說著說著，噤聲了。

雖然身邊聞風真君表情沒有變化，動作也沒有變化，但剛才一瞬間，夏炯還是感覺這位老神仙心情不悅。

“無事，”聞風真君笑著道，“師尊一直想將孤竹真君搶到太學道來，我早就知曉。”

嗯，您知曉是知曉，但明顯不同意，並且怨念很大的樣子啊，夏炯想。

文聖到底做了什麽，幾千年一直拿聞風真君這個大弟子跟孤竹真君做別人家孩子這種恐怖比較嗎？

心裏腹誹，夏炯裝作剛才什麽也沒發生，繼續道：

“……再有還是，為我天成經脈的人，選擇的是風雨道，而非其他道派吧。”

“確實如此，”聞風真君打量他，“不過，你修的好像不是風雨道了。”

夏炯：“……”

因為是青華道掌門，他已經習慣了被人奇怪為何修風雨道。

現在作為風雨道修士，他卻被個大佬質疑並沒有修風雨道，這種感覺真是十分新奇。

聞風真君還在打量夏炯，摸著白須道：

“這經脈走向，真是聞所未聞，哪怕你是域外之人，也不該如此。莫非是師尊有什麽新想法？”

夏炯：“……”

夏炯：“嗯，文老師已經隕落了對吧？”

文聖有什麽新想法這種話，聽上去好像什麽清涼的鬼故事啊。

聞風真君看了他一眼，道：“聖人這樣的大能者，即便隕落，留在世間的痕跡也不可能完全抹去。”

一般人聽到這裏，一時半會兒只會感嘆聖人的厲害，但夏炯不假思索直白問：

“既然如此，聖人為何會隕落？”

“自然是因為，聖人們也得付出性命，才能解決，甚至解決不了的大難題。”聞風真君笑意收斂，道，“比方說，應劫之子本該出生即死，不是麽？”

師兄突然被提，夏炯臉色沒有變化。

“師尊他，是無法殺死一個無辜嬰兒，選擇以身替之，才隕落了。”聞風真君淡淡道，“不過，師尊並非第一個隕落的聖人。”

這老神仙說著，向外走去。

“下界情況，我等也已知曉。靈道聖尊正等你拜見，等你見到祂，便會知曉，一切的因緣了。”

竟然就這麽直接去見道聖？

九座仙宮裏，道聖和墨聖的仙宮，便是那唯二不曾熄滅的仙宮。按照常理推斷，這兩位恐怕就是唯二沒有隕落的聖人了。

夏炯沒想到這麽輕易就能見到，連忙快步跟上。

留筆殿很大，之前的為勤書庫也很大，只要走到殿外，包含仙氣的雲霧就會遮擋視線。

遠處的建築完全看不清，近處的建築也如水墨畫那般模糊，但沒有看到旁的仙人，整個留筆殿極為空曠。

如果單靠腳來走，怕是一天一夜也沒辦法量出這座仙宮的大小。好在作為修士，他們也沒必要用腳走。

夏炯並不知道這件事如何發生，他只是跟在聞風真君身後，普通地邁步步子後卻感覺兩邊風景呼啦啦後退，好像他不是一個人，而是一輛時速近千公裏的高鐵或者別的什麽。

上一步才邁出留筆殿的門檻，下一步，他們就出現在一座長著比摩天大樓還高的蕨類的森林裏。再邁出一步，嘩啦啦，竟然出現在很深很深的水下，也不知道是哪裏，只能看到黑暗裏有一些發光的小魚在游動。

夏炯還在奇怪自己怎麽沒感覺到水壓，他們又邁了一步。

這一步，讓他們重回天光下。

這回是一片廣袤的平原。

一片同時集中了春夏秋冬四種不同景色的平原。

且見東方，桃李相間，蟲兒鳴叫，蝴蝶飛舞，春意盎然；且見南方，驕陽照耀，地上艷麗鮮花盛開，藍鉆石般的湖水波光粼粼；且見西方，落葉雕零，果實掛滿枝頭，望不見邊際的田野裏，小麥像是汪洋波浪般起伏；且見北方，皚皚白雪將一切覆蓋，鵝毛飛絮被狂風卷上九天。

而在這奇景交匯的中央，乃是一座通天之塔。

真正的通天之塔，夏炯看了三次，才確認這座高塔卻是像是魔豆童話裏描述的那樣，向上升到了不可見的雲層高處。

他知道這是哪裏，就和文聖的留筆殿還有為勤書庫一樣鼎鼎大名，這座塔，是道聖的定天針。

嗯，沒錯，是針。

傳說凡間四季輪轉，是由這根和定海神針一樣威武的“針”決定。

因為各大諸天界都不可能像蔚藍星一樣，四季變化是因為太陽照射角度不斷運動，所以，若說道聖用一根針控制三萬諸天的四季，夏炯覺得不是沒可能。

還傳說道聖的這根針很大，夏炯從張防微那裏聽說時，也相信了。

不過他實在沒想到，這根“針”有這麽大。

“靈道聖尊便在塔中，”聞風真君道，“你去見祂吧。”

夏炯點點頭，乖巧和聞風真君道謝，走進針……啊不，走進塔裏。

塔裏，又是一片完全不像是塔裏的開闊空間。

外面的平原上，雖然有著四季齊聚的奇景，但生長的，都是凡間隨處可見的植物。但塔裏，卻是各種靈花奇葩爭妍鬥艷，那些放在《三萬諸天靈植考》最後幾頁壓軸的傳說中仙植，不要錢一般批發出現。

更叫人生氣的是，他們青華道樸陽峰上的靈植，都是當初從其他諸天界買來的普通靈植，這樣也還要杜漸和張防微，甚至他師兄出手，勤勤懇懇伺候它們。而在這座塔裏，仙植不要錢一樣批發出現就算了，還每個都呈現一種野蠻生長物競天擇的澎湃生命力，既美麗，又猙獰，好像說，種它們的人根本懶得管它們，但它們就是長得這麽好。

“師兄看了說不定都要恰檸檬……”

夏炯暗暗吐槽。

吐槽歸吐槽，他當然知道，這塔中之所以能呈現出這樣一幅，能叫全逍遙道修士神農道修士羨慕嫉妒恨的場景，只是因為，此刻站在這片靈花奇葩中的“人”。

那是一個穿著大袖宮裙的女子，以大地為披帛，以山水為繡紋，頭上金釵金簪無數，但吸引人目光的，不是那些金釵金簪，還是停留在金釵金簪上的各色鳥兒。

夏炯與祂對視。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但看到他的時候，靈道聖尊似乎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看來，”祂道，聲音沙啞柔和，“文聖確實死透了。”

夏炯乖巧狀不敢說話。

蔚藍星那邊，不是沒人腦洞大開，猜測他是聖人轉世的。畢竟他還在母親腹中尚未出生時，差點流產，就和一些魂穿小說裏主角的經歷一樣。

但是，三萬諸天有奪舍這概念，卻沒有轉世這概念。翻遍三萬諸天的典籍，沒有一句提到人會轉世。

夏炯因此不把那猜測當回事，可現在？

“法聖、商聖、醫聖、兵聖，還有龍祖、夢祖，都以身填了虛日。”靈道聖尊並沒有在意夏炯變得奇怪的表情，自顧自道，“墨聖化為太陽，早已失去自我，僅有文聖還與我勉力支撐，結果祂就那麽去死了。”

祂的視線重新落回夏炯臉上。

“死得幹凈利落，便罷。你消息傳來，似是祂做推手，我當祂沒死幹凈，還想過去補上一腳，結果……”

青華道掌門印從夏炯胸前衣服裏飛出，飛到靈道聖尊面前。

祂沒好氣道：“只是一點殘留的力量罷。”

“呃，”夏炯確定不是轉世，放松些，想了想，插嘴道，“我看這系統還挺聰明的，說不定文老師祂還能搶救下？”

靈道聖尊搖搖頭。

“哦，”夏炯低下頭，“對不起。”

“不是你這小孩的事。”

靈道聖尊說，掌門印就飛回夏炯身邊。

二十七快二十八還被稱作小孩，這個經歷同樣奇妙，不過，再想想眼前這位年紀至少幾千，被祂喊做小孩，確是沒有一點違和感。

夏炯稍稍神游，很快回神。

他抓住了靈道聖尊剛才一番話的重點，直接詢問：“聖尊，虛日是什麽？”

“仙界並非虛空的頂端，虛日才是虛空的頂端。”靈道聖尊道，“你想看看嗎。”

祂說的是問句，語氣卻不是。

不過夏炯也沒想拒絕，點點頭表示想。

下一刻，靈道聖尊帶他出現在這通天之塔的塔頂。

“那便是虛日。”祂向上方一指，道。

夏炯擡頭看。

夏炯：“……”

等等。

年輕掌門嗔目結舌。

說是虛日啊……

可那真的不是黑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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