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炯毫無儀態地蹲在師兄門口，十枚金環為他假擬出一個游戲手柄, 他轉動手柄, 挑了一個游戲進去。

這是個音游, 而且還在搞元旦活動國風專題，一打開就傳出充滿喜悅意味的笛子聲, 然後加入節奏明快的琵琶和昂揚的嗩吶，熱鬧仿若春晚現場，更襯得碧霄宮內一片冷清。

夏炯努力打了兩把, 但或許是因為音游對他這個前歌手而言太簡單了, 他實在無法集中精神在游戲上。

稍一慌神, 眼前就會閃過昨夜看到杜漸一身血，倒在血泊裏的畫面。

如杜漸這個年齡的孩子, 在蔚藍星應該還在讀小學或者初一, 大部分思考的問題, 只在零花錢、玩手機、偶像愛豆上面打轉。

但在三萬諸天的修士中, 築基就代表成年，況且青華道人手如此緊, 身為僅剩的兩個嫡系弟子, 夏炯就算把他們派到前線去, 也不會有人認為有問題, 反而他們會對杜漸張防微強調, 說這是個好機會，一定要辦好事，才能得到師長看重。

但夏炯到底不是一個三萬諸天人。

他十分頭疼, 放下游戲手柄，抱住頭，一邊在地上滾來滾去，一邊碎碎念：

“一開始就不應該把小杜派到燕京去，是玩家不好用？還是工具人不好使？論接人待物，隨便從官方那裏薅幾個外交官過來就好了嘛，論戰鬥力，也不差那孩子一個築基！我當時在想什麽，啊啊啊啊啊啊啊可惡！”

自己好歹也算是成年人，就算要為門人報仇，也該是他去，不該是那孩子去啊。

無論怎麽看，這全都是他的錯！

夏炯更加頭疼，隱隱的缺氧感又產生了。

尖銳的女聲在他耳邊大罵著，修行者的空靈境界維持不住，他反手給自己拍了一個靜心術，片刻又拍了一個。

就在他思考是不是該回蔚藍星吃藥的時候，有人敲了敲門。

夏炯茫然擡頭，看到頭頂天空中靈氣成雨成瀑。

……他現在是在室外吧？

又傳來敲門聲，夏炯尋聲望去，發現，是師兄屋子的那扇門在響。

夏炯：“？”

他連忙從地上跳起，跑到門前，問：“師兄？”

“師弟，”曲忘生在屋內問，“剛才是你在吹奏？”

“嗯？嗯嗯？”夏炯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沒啦，我是在打游戲……嗯，打游戲……”

雖然知道師兄不會為打游戲責罵自己，但不久前再度回蕩在耳邊的尖銳女聲，還是讓夏炯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忍不住瑟縮了一下，並下意識找點借口。

“它開新活動，我就上線領一下獎勵，馬上就去幹活——”

啪。

夏炯猛地一拍自己的臉，在臉上打出一個五指紅印。

他深呼一口氣，緩過勁來，才道：

“對不起，我錯了。以前養成了習慣，一慌就想說謊，剛才是我在打游戲放松心情，怎麽啦師兄？你閉關沒開隔音？你現在還好麽？”

屋內，曲忘生低頭看，又一小塊從他手上剝落的皮，慢了幾秒，才道：

“吾很好。”

“……”夏炯。

很好那還閉關幹什麽？師兄說謊真的半點不動腦子！

夏炯不禁思考起要不要揭穿師兄這個謊言，還是憐惜一下師兄，假裝自己沒有察覺。

不想，似乎也意識到自己說的話邏輯上不對，師兄連忙補充了一句：

“先前是不太穩，但現在已經調息好了。”

“……”夏炯。

他是該裝作相信了，還是裝作相信了呢？

要是真沒什麽問題了，直接出門就好，為什麽要隔著一扇門說話？

氣氛稍顯尷尬，猶豫一秒，夏炯還是決定救場。

但在他說話前，頂著尷尬氣氛，門後的曲忘生也開口了。

“師弟，”他問，“你現在在玩什麽？”

“嗯……我，我現在……”

夏炯現在可沒有在玩游戲了。

但在直接說“我現在沒在玩游戲”之前，他又忍不住思考，師兄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

一直以來，對於他摸魚玩游戲的行為，師兄從不多說什麽。

講實話，這個態度緩解他那些小毛病已經十分有效。不過，師兄過去對於他玩什麽游戲並不在意，也不曾過問。

那，現在為什麽突然問起？

就在夏炯遲疑間，門後的曲忘生已經斟酌著說出第二句話。

“如果覺得碧霄宮人太少無聊，吾……吾可以陪一陪師弟你。”

嗯？陪一陪什麽？

夏炯心中先冒出了一連串不堪入目的汙段子，接著，仿若白光一閃，他陡然明白了師兄這句話的意思。

師兄是在說——

心情不好的話，我陪你玩。

說是閉關，師兄卻沒給屋子開隔音術，所以他剛才在外面鬧出來的動靜，滾來滾去時發出的奇怪響聲，糾結的碎碎念等等，恐怕全都被師兄聽去了。

所以，師兄在自己很明顯狀況不對的時候，還會因為擔憂他這個廢物師弟，強撐著陪他。

夏炯輕呼一口氣。

下一刻，他翹起嘴角，哪怕無人得見，笑容也一如既往粲然。

“好啊！”他道，“我老早想玩一些雙人游戲了！”

說著，夏炯捏訣做法，手上凝出一團光，投入門後。

站在門後的曲忘生將光團接住，這時候，光團裏的事物，已經變成了一個游戲手柄。

——都這個時候了，你確定要搞這個？

他心裏的聲音恨鐵不成鋼地說。

畢竟已經和這個聲音共存這麽多年，曲忘生早已習慣無視這個聲音了。他擺弄了一下游戲手柄，因為看夏炯用過很多次，幾下就找到了使用方法。

和顯示裏的游戲手柄不同，在曲忘生按下A後，一個大小近似平板電腦的投影屏，在游戲手柄上方展開。

上面的游戲正一個個閃過，是夏炯在門另一邊挑選。

只要是夏炯玩過的游戲，這個假擬出的游戲手柄一體機裏都有。

兩人隔著門，一個坐門內，一個坐門外。

“師兄你想玩什麽？”夏炯聲音裏完全聽不出愁苦，“不喜歡殺怪類型的話……玩這個分手廚房，咳咳，我是說這個做菜游戲，怎麽樣？師兄你比較喜歡這種手工活的吧？”

曲忘生的確有愛好是編織和刺繡，烹飪的話，憑水磨工夫坐的雕花之類，他也挺感興趣。

不過，他又不是自己想要玩游戲，只是想陪師弟玩，自然只道：

“師弟選自己喜歡的就好。”

這麽說，曲忘生心裏則在回憶，剛才師弟話語裏的開心雀躍感。

那真真完全感不出假來。

第一次見面，師弟朝他笑的時候，他就感受到了。

【這個人，與吾一樣，沈淪於痛苦中】

【但是，你為何能笑得這樣開心，毫無陰霾？】

似是對和曲忘生一起玩游戲很期待，門外的夏炯開心得哼哼，不成曲的音節簡單重覆，卻像是撥開烏雲，雨後初晴。

“選我喜歡的？哦豁，師兄，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他說，霽虹和陽光漂浮在曲忘生昏暗無光的屋中。

曲忘生盤坐在門後，註視著這浮動的彩光，雖然身上皮膚仍在剝落，卻不由彎了彎嘴角。

“我選好啦！”

夏炯喊道。

陰森森的游戲BGM回蕩在門內外，曲忘生視線向下一瞄。

就見，一個血淋淋的死人頭想從投影屏裏爬出，並朝曲忘生張開充滿口水的大嘴，露出血跡斑斑的鋒利牙齒。

曲忘生：“……”

沒當場把整個游戲手柄捏爆，真的是濯清君自控力太好。

好在，在他陷入眩暈之前，夏炯就麻利兒打開設置，把血腥度調到最低。

然後，夏炯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選擇了雙人模式，進入角色選擇界面，給自己鎖定了一個腰細腿長穿著清涼的女炮手。

“來來來師兄！”他道，“你想玩哪個？”

夏炯一個勁兒給自己師兄推薦另一個腰細腿長穿著清涼的女角色，說：“這個不錯的！攻擊力高，技能也適合新手上手！”

曲忘生是有脾氣的，對於他師弟一聲招呼不打，就把那個開場放到他面前這件事。

於是他默不作聲，鎖定了另一個穿著整整齊齊，看上起也正氣凜然的成年男性角色。

夏炯：“哎嘿？唔，那就確定了哦？”

曲忘生：“嗯。”

夏炯：“我開啦！”

游戲BGM頓時變得更陰森，一個短暫的開場動畫，介紹了喪屍病毒爆發的背景，並給出了游戲目標。

【殺死喪屍，活下去！】

動畫結束，游戲裏，兩個主角所在的地鐵已經緩緩停下，開場動畫裏被兩個主角合力幹掉的一具喪屍倒在地上，因為血腥度調到了最低，倒沒有顯示出多少需要打馬賽克的內容，但曲忘生還是忍不住移開了視線。

這個時候，地鐵車廂門打開。

曲忘生剛想問師弟接下來要做什麽，就見他師弟操作的女炮手，已經拿著兩挺機槍，沖了出去，開始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可惜一級角色攻擊力有限，還是有喪屍突圍子彈築成的防線，沖向夏炯。

曲忘生想也不想，就操縱角色打上去——

***

虛空。

虛空之暗。

如果說，七聖二祖的九座聖宮，所環繞的那個光圓，是虛空這枚圓卵的頂端。那虛空之暗，就位於這枚圓卵沈積的底部。

這是整個虛空最黑暗的地方，哪怕是七聖二祖九座聖宮所環繞的那個光圓，在這裏，也只能看到小小薄如紙的一個白斑。

而在虛空之暗，黑暗也不是均勻的，大多地方飄揚著淺淺的暗紅霧氣，只有一個地方，是最為純粹的黑暗。

此時，此刻，這片純粹的黑暗，竟然就像人的心臟一樣，搏動著，跳動著。

周圍還有不少猙獰的身影，正在圍觀黑暗的搏動。

這些猙獰身影，便是一個個大魔神。

他們竊竊私語：

“我就說了，他早晚還會出現的。”

“的確，除非他已然飛升，不然，在大劫中，他必然會動用屬於應劫之子的力量。”

“只要他動用了這個力量……”

“殺意滿心，不得逃脫，至少要殺那麽幾千上萬人，才能宣洩……嗯？”

大魔神們突然齊齊楞住。

就見這片純粹黑暗的搏動，竟在慢慢衰弱下去。

面對這個變化，大魔神們對視一眼，卻是一喜。

他們齊聲高呼：

“傳令所有魔神，立刻去調查！看是何方諸天界，有修士入魔，大開屠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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