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琦福大氣不敢出。

他一邊忍不住覺得夏老板對自家老師這個評價實在一針見血，叫人敬佩, 一邊又擔心自家老師心臟病發作, 到時候再讓校方發現他帶著老師偷溜出醫院, 可能他在學術界就混不下去了。

柯老的確臉色發白呼吸微喘了好一會兒，但夏炯註視他的目光卻絲毫沒有因此動搖, 一點也沒有平日表現出來的不靠譜輕浮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如此，柯老喘了一會兒後，竟然慢慢又恢覆了正常。

“……如果絕不會再找我合作, ”柯老並不覺得自己已經輸了, 問, “你為什麽要同意和小曹見面。”

“唔，”夏炯微一偏頭, 神態變回平日裏的跳脫樣子, 言語卻依然和剛才一樣犀利, “當然是為了看您覺得自家神經連接技術天下第一, 已經是行業領頭人，忘恩負義算什麽大問題, 卻突然被我輕輕松松打敗的吐血模樣嘛。”

曹琦福心驚肉跳, 求饒道：“夏老板……別說這種話……”

柯老卻不甚在意, 只在仔細審視夏炯的話, 問：“技術發明者和你是什麽關系？”

夏炯不回答, 白發老人又道：“我是認真的，無論要我付出什麽代價，我都可以, 只要你願意帶我去和他見一面。”

“哇~”夏炯棒讀道，“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柯老已經走到小圓桌前，俯下身，手按在圓桌邊緣。

“哦，”夏炯變回冷漠臉，“為什麽你覺得這次我還會上你的當？”

“小夏老板，你要怎樣才願意相信我的話？”柯老聲音放低，哀求道，“簽合同嗎？我可以簽合同的。”

“簽合同？”夏炯想了想，“也行。”

柯老：“啊？”

曹琦福：“哎？”

“不過不是合作的合同，”夏炯道，“是還錢的合同，我覺得我們之間的賬，必須算個清楚。說實話，我今天就是為這件事來的。”

夏炯對面兩人楞神間，有人敲了敲包廂門。

曹琦福奇怪地起身去開門，一拉開，就見五六個黑西裝男女站在門口。

“！”

怎麽回事！夏老板終於忍不住請黑社會來教訓他們了嗎？！

曹琦福剛想轉身鎖頭逃跑，這五六個黑西裝男女就魚貫而入，最後一個進來的黑西裝女人，還隨手把門給帶上了，將店員好奇且狐疑的目光擋在外面。

他們一下子把這個小包廂擠得嚴嚴實實，一步步後退回沙發椅上的曹琦福坐在那裏，鵪鶉般瑟瑟發抖。

然後這些黑西裝男女紛紛打開腋下手裏的公文包。

這動作簡直像是在掏槍，感覺自己逃不過這一劫的曹琦福嚇得閉上眼。

下一刻，他聽到了書頁翻動的聲音。

“？”

曹琦福悄咪咪睜開一只眼睛，發現這些黑西裝男女，只是從公文包裏掏出了一份份合同，放在夏炯面前。

然後黑西裝男女們又同樣魚貫離開包廂，夏炯則打開這些文件看起來，良久後好像看懂了一樣，點點頭，把這些合同推到曹琦福和柯老面前。

……原來這五六個黑西裝男女只是律師啊？

自己嚇自己的曹琦福把這份還錢合同打開，他身後的柯老也戴上老花鏡。曹琦福戰戰栗栗掃視合同裏的條款，片刻後，差點為合同上那個巨大數字跳起來。

“夏老板！實驗室財務是校方派人出任，不可能批這麽多錢的！”

“認真點看，”夏炯重新拿起手機，開始打游戲，吃金幣的音效再次回蕩在這個已經變得很擁擠的包廂，他一邊操縱游戲主角逃避身後的怪物，一邊道，“沒說讓實驗室出，只針對柯老，他一個人出，可以去借嘛。”

“什麽人會借這麽多錢……”

“拜托，”夏炯在蘑菇上叮叮咚咚跳著，“神經連接技術現在很受國家扶持吧，隨便一家小廠打著神經連接技術的名義，都能拿到那麽大一筆補助，何況柯老自己出面借？”

“投資建造神經連接設備硬件生產廠，但不占股……”曹琦福看向下一份合同，“……也不分紅？！”

曹琦福真的跳起來了。

“不分紅我老師用什麽還借的錢？！”

“可以用神風的錢啊。”夏炯說。

“神風給的錢在實驗室賬上……”

“柯老難道沒辦法讓神風直接付錢給他個人？”夏炯依然不甚在意，“反正您老人家下限這麽低？”

“但是，怎麽可能會有人願意簽這樣的合同！”曹琦福終於喊出來。

夏炯擡眼看他。

他冷眼道：“我當初投資，啊，對，按照你們和神風商量好的說法，我當初捐錢給你們實驗室的時候，不占股，同時也沒有分紅。”

曹琦福被懟得說不出話。

他到底對自家老師做的事情非常心虛，說不出這份合同要求的錢，比星鯨當初給實驗室的錢多多了。

曹琦福只能坐下來，轉頭看向老師。

“老師，你……老師？”

他看到，自家老師瞪大眼睛，盯著某處。

曹琦福隨著柯老視線看去，就看到，包廂裏，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只半透明，如夢似幻的藍色蝴蝶，正圍著環繞包廂的綠植，上下翩然飛舞。

一邊飛舞，它美麗的雙翅上一邊抖落點點熒光。即使在外面正午天光明亮，包廂裏也並不昏暗的情況下，也十分清晰。

曹琦福忍不住側了側頭，發現這只蝴蝶並沒有糊成一團。

“裸眼全息投影！”他霍然站起，“不是LED風扇？也沒看到投影儀？肉眼不可見的透明幕布？或者微小水滴在空氣中形成另一種意義上的投影幕布？但是就算視線位置改變，這個投影也沒有變得淩亂，甚至沒有出現閃爍不清的情況……怎麽可能？你怎麽做到的！”

柯老的喘息也粗了幾分。

他盯著那只上下飛舞的蝴蝶，道：“我簽。”

“老師！”

曹琦福一聽，立刻從面對裸眼全息投影的實現前冷靜下來，想勸柯老收回這個主意。

夏炯放下手機，伸出手，半透明的藍色光蝶在對面兩人的註視下翩然飛來，落到他指尖上。

下一秒，半透明的藍色光蝶倏地散落成藍色花瓣，花瓣如雨，消融於空氣中。

這竟然是可互動的裸眼全息投影技術，比如今的全息投影技術，高出了不止一個檔次！

“就算你簽了，我也不會把技術給你。”夏炯笑道。

“沒問題。”柯老道，低頭拿起筆，刷刷在合同上簽名。

夏炯知道這個老人心裏一定打著工廠辦好後偷看技術原理的主意，但他並不在意。

首先這是不可能偷到的，第二，如果他真的想偷，嘿嘿嘿……

不多時，黑西裝律師們再次進入包廂，一份份檢查合同，分三份遞交雙方。而簽完名的柯老和曹琦福則滿包廂檢查，想找到那個投影儀在哪。

被夏炯從青華山上抓來的螢月見伴生藍蝶很無辜。

黑西裝律師們再度離開，夏炯收好合同，游戲也打完一局，扶了扶眼鏡，起身道：“這樣暫時就算兩清，你們以後不用在意那個當年投錢的恩情。就這樣吧，我走了。”

“哦，再見？”剛被那個裸眼全息投影技術打破世界觀的曹琦福下意識說。

夏炯默默看他。

曹琦福也默默回望，片刻後才反應過來夏炯的意思，道：“夏老板，我來送你。”

兩人在店員好奇的目光中，走到咖啡館門口。

“曹牛皮啊，”夏炯突然道，“為什麽柯老年輕時做不出成果，這個年紀卻突然做出來了呢？”

“因為老師專心致志，厚積薄發。”曹琦福不假思索回答。

“我倒是覺得，前沿科學研究裏，勤奮和辛苦重要，天分同樣也重要。”夏炯說，“柯老年輕時就證明了，他雖然有一顆研究者的心，卻沒什麽研究者的天分，老了大腦機能下降，反而做出成果，挺奇怪的。”

曹琦福沒有說話。

夏炯笑了。

“我聽說，”他道，“實驗室開始出成果，是從你成為柯老的學生後？”

曹琦福低下頭。

“除了工廠，我還要搞幾個實驗室。”夏炯說，“我知道你本科時差點退學是柯老幫你運作過去，對你有恩。但和柯老不一樣，如果是報恩的話，你已經做得夠多了哦。過來的話，我不需要你007的。”

“……夏老板，”曹琦福說，“我沒有跳槽意願。”

“我知道，”夏炯依然笑著，“只是先和你說一聲嘛。”

年輕人伸手打到一輛出租車，報上綠地公館小區的地址，坐上車揚長而去。

通過後視鏡，他看到留在原地的曹琦福一臉陰沈，開心握手。

“哼哼，”夏炯露出小惡魔般的壞笑，“我也是會挖墻腳噠！”

高興完，他又開始深思起來。

這兩百個當做獎品的游戲頭盔，可以說是特別定制，因為太著急，所以包裝才會這麽簡陋。可一旦要進行大規模生產，相關部門就不可能被這套說辭應付過去了。

要買地，買廠，買生產線。

夏炯第一次這麽清晰地感受到，他雖然有錢，卻也只是小有錢財。

除了沙濱路二號，其它的房產幹脆賣掉好了，裏面有幾套上千萬的，賣出去大概能湊不少？

還有，師兄以及其他人過來的身份證明，也要開始準備了……但他不擅長搞人脈啊。

唔，國內的身份不好搞，但可以試一下國外的。

為了支撐起這一切的假象，他需要辦個大公司。

不要急，不要急，著急的話，可能會和上次那樣，全是紕漏。

但是……

“哎，好累啊。”已經當了好多年鹹魚的夏炯癱在車後座。

出租車抵達沙濱路二號前，他下車，看著大門，站了一會兒。

幾分鐘後。

小碧霄宮，掌門房。

曲忘生盤坐書櫃邊的地上，拿著一本少兒識字圖冊，正在學習蔚藍星界文字。

突然聽到聲響，他擡起頭，就見掌門師弟從時空門走出。

一看到他，夏炯就笑起來，喊道：“師兄！”

“嗯，”面對夏炯充滿感染力的笑容，曲忘生眼裏也染上了淡淡笑意，道，“掌門師弟，辛苦了。”

夏炯看得一楞。

好幾秒後，他打了一個激靈，回神後鏡片下的一雙眼睛，突然就閃閃發亮。

年輕人的笑容也燦爛更多，如果說之前太陽燈般亮眼，那剛才一瞬間，他好像真正太陽般粲然。

夏炯不知為何，心情突然變好，身上疲憊也一掃而空，開心道：

“不，師兄，我一點也不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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