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見我？”

巨大的手掌將她托起，山川在她身旁掠過, 大地在她眼底變昏, 經過雲層, 喵裹緊了身上的獸皮，那是一張獅子皮, 是她十五歲那年自己打的，回去的時候一身濺的全是血，媽媽很是讚嘆地將她舉起來, 說她真不愧是她女兒。

她越升越高, 澄澈的天空越來越近, 把她的黑眸映亮。

她看到了巨人的臉——仍是看不清的模樣。

“父！”喵虔誠地跪了下來，“尊敬的父, 感謝您滿足我微小的心願。”

“你有何事？”

父開口, 狂風吹亂她的頭發, 雷霆震撼她的耳朵, 喵做了個大膽的舉動——擡起手，在額前擋風。而非低下頭。

“父, 聽聞混沌之中, 僅有二人, 是您所造, 可為真？”

“然。”

“人可是您的心血？”

“然。”

“如此, 為何獸可肆爪牙角毒之害，禽無深山大澤之險，人則爪易折, 牙不利，踉蹌奔命，鳥獸之猛百倍於人？”

既然是心血，為什麽會比飛禽走獸差那麽多呢？

喵其實不止四個弟弟，她的二弟是雙生子之一，但是其中一個在打獵時被獅子拖走了，後來找到的時候，肉和骨頭都沒有了，幹癟得只剩下一張皮，他們把那張皮帶回去，埋在了樹下。

從那一天起，喵就想不通，既然人是父最喜愛的造物，那為什麽野獸可以輕易傷害他們？野獸稍微長大一點就是威風凜凜，利爪輕易抓破人的肚皮，人卻需要鍛煉，而且不是所有人都身體健壯到可以外出打獵的，比如她的爸爸。

喵聽到了一陣雷鳴。擡頭一看，晴空萬裏。

不是雷鳴！

是巨人的笑聲！

“您為何發笑？”她的問題很好笑嗎？

“我的孩子，你原來是因此而困惑。”巨人停止笑聲，但是祂嗓音仍是帶笑的，“我給人類的，可是無價之寶。”

祂沒有因為孩子的質問而發怒，或許在祂看來，這就像是家裏養的小貓伸出肉墊，軟趴趴地拍著祂的臉，咪嗚咪嗚問，你為什麽不給我像狗一樣威猛的體型，我不高興啦！

誰會跟小貓咪生氣呢？

巨人耐心告訴她：“體魄可以因鍛煉而擁有，可是，我給人類的，是野獸終其一生也無法得到的智慧啊。”

有智慧，才能學會鉆木取火，有智慧才能構木為巢，有智慧才懂得如何學習，如何進步。

喵想到了陽琢磨出來的“符”，想到了家裏豢養的馬、牛、羊、雞、犬、豕六畜，這是野獸所想不到的，它們冬天還需要出來覓食，但是他們冬天可以吃養在挖出來的山洞裏的六畜。

喵面上顯露出羞愧，五體投地，大拜：“喵愚鈍，不懂父之真意。”

比起肉體的強大，智慧才是無價之寶啊。

“今日是你成人禮，我送你一件禮物，你想要什麽？”

祂的寬宏大量，讓喵更加羞愧，簡直想從手掌上跳下去，身體摔個四分五裂，不讓仁慈的父看到她愧紅的臉。

“敬愛的父，我們的天，您已經足夠慷慨了，我不能再要您的禮物，如果您願意，請讓我抱抱您用來捏造人類的指頭。”

巨人彎起喵所在的左手，第二根手指。

姜星秀當然不是用手捏出他們的，但是既然小人這麽請求，他就隨便給一根手指好了。

女子擡頭笑了一下，伸出臂膀，攬住那根對於她來說，已是擎天之柱的食指，然後，她腦海裏突然出現三幅畫。

她不太看得懂，不過，她可以記下來，等到回去了問陽——她爸爸的腦子，是家裏公認最好的。

慷慨的父依舊堅持：“我的孩子，如果你說的是智慧，那是我送給全人類的禮物，不是你獨屬的。你是我唯一賜予祝福的存在，我想看看，你能走到哪一步。力量，知識，真理，還是其他的，只要你想要，它將存在在你身上。”

喵第一個就排除了力量，父才剛說過，智慧比力量強大，她還選擇力量，父會失望的吧。

是知識，還是真理？二者有何不同？

如果是她的生身之父在這裏，肯定知道想什麽。

她會浪費這次機會的！喵恨恨地想。

突如其來的，喵生起了一個荒謬的，很可能會觸怒巨人的決定。

但她控制不住貪婪，有欲望的人類，是貪婪的生物，“父，我想祈求父的垂憐，得到與父交談之法。”

這裏的交談可不是談天說地一晚上，就分別的交談。是永遠的，只要有一個人類記得，就能將自己的話語傳達給“天”的交談之法。

喵能感覺到，九天之上，太陽之眸在凝視著她。她的手在抖，抱著必死之心，她大膽而貪婪地為人類祈求一個永久的保護符。

能一直將自己的話傳達給創世之神，人類或許會有個體的身亡，然而人類這個種族，永遠不會亡族滅種。

她沒法看到，巨人眼裏湧現的讚嘆，天或許真的會因此而不喜人類的貪婪，可是，祂既是天，又是姜星秀，怎麽會不喜歡這麽一個聰慧勇敢的人類呢？

“我不會永遠都有回應。”祂說。

喵被寬厚的手掌送回了地面，巨人消失在天地間。

喵全力奔跑，遠遠碰到猛獸也會罕見地避開。

她不能出意外，她的腦子，現在可比一百頭羊都珍貴，裏面的三幅圖和與父交談的方法，必須要告訴族人。

隨著一聲聲踏地聲，幾乎以為這個人類要飛起來了，她好像一頭獵豹，不，比獵豹還快。

在扯著藤蔓飛快攀爬懸崖時，又比猿猴還快捷。

樹葉唰唰飄落，喵也像一片葉子，輕飄飄蕩上崖頂，她的家人在等著她，高興地將她圍起來，詢問著關於巨人的事。

“父是什麽樣的？父的左眼如同太陽，右眼如同月亮，我無法直視祂的面容。祂呼出的氣為風，說話的聲為雷。”

“父非常仁慈。”她眉飛色舞，“我能見到祂？我當然能，我可是父心愛的孩子。父豁免了我的無禮，還告訴我，智慧是祂送與人類最珍貴的禮物。對了，父還給我們的儀式賜了個名，說是成人禮！”

陽看著自己的女兒，斬釘截鐵：“你還說了什麽？我知道，你素來大膽。不過，你既然平安歸來，應當不是詢問了一些過分的事情。”

不……其實很過分了。

喵眼珠子一轉，拉著陽的手，“爸爸，我們邊吃邊說，我太餓啦，你聽，肚子都在叫。”

陽不疑有他，趕快拉著女兒坐下，自己去殺雞。

這真的是大餐了，雞平時都不給吃的，它們要留著下蛋。只有雞多到了一定數目，或者有雞老死的時候，才會給家裏吃雞肉。

小孩們歡呼起來，齊刷刷盯著陽扒雞毛的手，等著那只雞被拔完毛，用個粗樹枝串起來，放到火上烤。

陽為了慶賀女兒能與天見面，一口氣殺了七八只雞，讓家裏人吃個痛快。整個山崖頂彌漫著燒雞香味。

喵上來就扒了肥雞腿，三下五除二啃個精光，驚呆了陽，“你急什麽，又不是不給你吃。”

喵神色覆雜地瞟了他一眼，想著如果不是她腦子轉得快，可能今天的晚飯，就是她啃草，看著家裏人吃肉了——作為對父不敬的懲罰。

吃完後，雞骨頭被候在一旁的狗崽子們一擁而上，搶得水深火熱。

陰十分有太古人類絕不浪費一點食物的原則，舔著自己手上加熱融化後的雞脂肪，問：“好了，來說說，你和父在天上，都說了什麽？”

“我請求父讓我抱一抱祂用來造人的手指。”

“那祂答應了嗎？”

“當然！”喵驕傲地仰起頭，她可是被父關註的，受過父祝福的孩子，怎麽會不答應呢？

“我抱了以後，腦子裏出現了三副畫面，和爸爸畫的符有些相似。”

陽有些激動：“是什麽？”

喵依次畫下三幅圖，“q”“a”“z”，陽死死盯著它們，仿佛要將其刻進腦子裏。

他跳了起來，抓住陰胸口的狼頭，使勁地搖，“陰，陰，我們的猜想是對的，你看，‘q’，我們以前猜測過有這個圖案！”自從有了孩子後，就連陰也沒見過他這樣不穩重的時候了。

陰笑著說：“對，我們是對的，你是對的，我們離分析出所有神文，更近一步了。”

僅僅是幾個神文就能有那麽奇特的效果，所有神文都破解出來，或許他們可以踏足神的領域。

陰握著拳頭，呼吸急促。眼底燃著星星點點的野心，只等著恰當的時機，席卷起滔天大火。

“呃，還有……”喵摸了摸鼻子，“父說要送我一個禮物……”

陽呼吸一滯，“你收下了嗎？”

“我拒絕了……”

陽長長舒出一口氣，雖然有些控制不住的惋惜，卻還是拍了拍女兒的肩膀，“你拒絕的對，我們不能貪婪，父是天，你也看過，天很難猜測心思，剛才還是天晴，很快就下起暴雨，我們要是收下，祂可能會覺得我們太過貪婪，對我們失望……”

“可是，父在我拒絕後又提了一次，我想著不能拒絕父兩次，就答應了。父問我，力量，知識，真理，我要什麽？”

陽頓了頓，嘆氣：“也罷，既然父又問了一次，你無法拒絕也很正常。你要了什麽？”想到女兒平日裏的表現，“力量？”

“不。”她舔了舔有些幹燥的唇，嗓音微啞，“我要了，可以讓我們都能與父談話的辦法。”

她的爸爸後退了半步，微張的嘴不大，可是在她看來，就像一口幽深的井，能讓人投進去的井。

他似乎有些崩潰地閉上眼睛，“天啊！”他抓著頭發，“你怎麽會要這個！你怎麽能要這個！”

“大概是……”她說，“爸爸你是聰明的人，我只是個笨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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