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娃感覺自己在做夢。好像躺在了軟綿綿的雲朵裏，一搖一搖。又好像坐在蓮葉上, 順水漂流, 清涼舒暢的水氣溫柔地撫慰著有些燥熱的體溫。

在夢裏, 他似乎看到了一條千裏橫江，遠水長空一色, 浪花朵朵，浮成雲，又濕成雨。

每一朵浪花都是一個命運。三娃如同柳蔓, 飄進長河之中, 拘起了一朵浪花。

千秋一瞬間在他眼前轉過, 如同燈圖百變，走馬觀花。

有金龍長吟, 彩鳳鳴聲, 玉麒麟置身爛霞之中, 清凈的眸子觀望閻浮四百州。

三娃知道了, 這裏是命運長河。龍麟鳳龜四靈在太古蠻荒時期，便投身與時間命運二長河, 守護著千千萬萬的生靈的時間與命運。

龜靈, 在河裏。

三娃低頭看去, 溜滑的玄色河底, 不正是龜靈的鱗甲？

彩鳳垂下七彩的眼眸, 註視著三娃，嗓音飄渺：“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四娃在山上發現陷入沈睡的三娃, 臉上帶著笑容，似乎睡得很熟，還在做著美夢。

他旁邊有一條剖開的魚，魚眼睛瞪著天空，死不瞑目。

“老三？三師兄？”不論怎麽叫都叫不醒，四娃就知道哪裏不對了。

先把孔雀送回家吧，說不定爺爺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四娃正要抱起三娃，突然風雲突變，柱子粗的雷電劈下來，四娃沒來得及反應，只有這段時間實戰修煉出來的本能，下意識拿出自己的武器——一把玄鐵菜刀，對著轟下來的雷電劈砍過去。

等他想起來鐵導電的時候，菜刀已經完成了和雷電的親密接觸。

雷霆順著菜刀沖進四娃體內，橫沖直撞，雷甲鎖住體表，使他動彈不得。切膚之痛不斷沖擊著大腦的感知，想暈過去又暈不過去，只能被動承受。

三娃醒過來時，發現自己靈臺上已經結好了三枚金燦燦，圓滾滾的金丹，上面流傳著日月的光芒，四時的剛柔。

這是四靈以命運長河助他凝結的金丹，如此他才是徹徹底底跳脫了命運。

而那粒碧粳米，是千萬年的生命精華凝聚而成，蘊含著生命至理，生命與命運息息相關，三娃機緣巧合下吞下生命精華，才牽動了命運長河，引他進去。

三娃腦子裏回蕩著金龍的吩咐：“生命精華的出現，象征著神農血脈的覆蘇，這本該是神農血脈的機緣，既然落到你手裏，你便要承這份因果，好好照顧神農血脈。”

三娃當然是願意照顧神農血脈的，然而神農血脈在哪，沒有人知道。

收拾好心緒，三娃擡頭一看，悚然一驚——四娃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皮膚表層還有電弧閃動。

三娃立刻明白過來，妖獸結丹需要渡劫，方才他落入命運長河之中，無法感知外界，若是雷劫一落，必然是九死一生——這還是他這三年來專修體防的成效。

是四娃碰巧撞上了他的雷雲，幫他擋了劫數才變成這樣。

趕忙變成大孔雀，將四娃給背回去。

姜星秀神念在四娃體內轉了一圈後，告訴其他幾個娃：“沒事，他是因禍得福，雷霆雖然擊傷了他，可是似乎他體內有一股力量正在幫他煉化九天玄雷。把他放到床上，等他醒來後，他就可以掌控雷霆了。”

小孩兒們頓時松了一口氣。

三娃告訴大家，他結丹了，“我給你們看看我人形的樣子！”

小孔雀搖身一變，變成了十二歲的少年郎，像一株挺拔的白楊樹，直著脊梁，神采奕奕。

大娃扁扁嘴：“你們妖獸好占便宜呀，才出生三年，化形居然可以化成少年了。現在又是我最小了。”

二娃笑嘻嘻：“你再長一兩年就不是最小的啦！”

五娃正在小口喝著新鮮的牛乳，全然沒有發現二娃是在意有所指——她的生長周期長，想要徹底長成成人體態，至少需要百來年。

她喝完牛乳後，舌頭在唇外舔了一圈白花花，砸吧砸吧嘴兒。

“好喝！”

話音剛落，周圍是哄堂大笑。她茫然地掃視幾位同門，將目光投向四娃：“哥哥？”

四娃清咳一聲，“好喝嗎？我再去幫你盛一碗？”

“好——”小鮫人活潑潑拉長嗓子，將碗遞給哥哥。

姜星秀：“別喝啦，快要開飯了。”

五娃忽然想起來：“今天是不是輪到爺爺做飯呀！”七天一輪，原本小孩兒們是不想姜星秀操勞的，但是姜星秀堅持要做，便也只能由著爺爺進廚房了。

姜星秀含笑點頭。

眨眼的功夫，小熊孩子們已經呼啦啦擠出門。“開飯啦——開飯啦——”恨不得嚷得街坊鄰居都聽得到。

只有二娃站在原地。

臉色不太好看：“爺爺，你們吃吧，我大概不能吃了。”

“怎麽了？”

“我要突破了。”

突破的是金丹，進階的是元嬰。

十六歲的元嬰。

姜星秀笑道：“不高興啦。”

“可不是不高興嘛，為什麽非趕在這一天，什麽破元嬰，趕著生出來吃爺爺做的飯菜啊。”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脾氣還是那麽炸。

“這有什麽，等你閉關出來，就是你十六歲成人禮了，我到時候給你做大餐，擺流水席。”

或許是有宴席勾著，二娃只用了三天便將金丹煉成嬰兒模樣，一口氣將下丹田的元嬰體內用法力塑好奇經八脈。

——等到三個元嬰體內都有奇經八脈之後，它們就會化為三屍，誘惑主人貪財好色嗜吃。此為三屍境。

姜星秀說到做到，宴席菜有128道菜，64道名菜，28道名點，28道果品，5道跟菜和3道單尾，全程他親自操刀，用三千分外化身忙活，不許其他小孩兒幫忙。

肉是嫩牛肥狗雪嬰兒，菜是竹筍紫蘇黑木耳，糕是蟹黃金乳油卷兒，湯是紅棗燕窩冷蟾兒。

宴席第一道通常都是水果，即將端過來的時候，大娃招呼師弟師妹們：“來來來，開始比了，誰墊底，誰掌半年廚。”

說完，鼻子動了動，當先道：“香圓，真柑，石榴，棖子，鵝梨，乳梨，榠楂，花木瓜！”

等大娃說完，來賀禮的修士們各個側目，有一些提前用神識掃過去，驚訝發現大娃說的居然大體一分不差。

五娃嬌嬌地：“大師兄好奸詐，說得那麽快，我們哪裏搶得過你呀！”

大娃好生得意：“反應不快怎麽贏！動筷子不快怎麽搶菜！”

三娃微微一笑：“師兄神速，只是還差了兩樣，林檎和圓眼。”

大娃一楞，又聞了聞果香，蔫巴巴垂下頭：“好吧，按照規矩，這局是你贏了。”

比賽的規則就是，誰有信心誰先說，說錯了一樣，記輸，說少了，如果沒人能指出來，就是記贏。而指出來的人，不需要說自己能聞出來多少——這是猜果盤的規則，猜其他的，就要搶報菜名，先者為贏家，當然，得猜對。等到最後，記誰輸的次數最多，誰就是末名。

到了上菜的時候，一個個只是聞了聞，就猜出了菜名。

“雞子清和白腰子，我知道了，下酒十五盞，荔枝白腰子！”

“甜酒，秋油，酒味，是……唔，這肉香是文火幹蒸兩枝香的火候——幹鍋蒸肉！”

“又放豬油，又放麻油，香草裏藏著雪梨的甘香，是梨炒雞沒錯了！”

“這道菜肯定用井水洗過，有紫菜和蝦肉的味道。肯定是芙蓉豆腐！”

“是烤筍的味道，筍脯！”

“不，是玉蘭片，加鹽粉烤出來的，如果是筍脯，那鹽的味道會比這個淡，因為筍脯是先加鹽煮熟了筍，然後才放上竹笪去烤。”

靈墟的宗主發出感慨：“久聞姜老板之藝，見他弟子，方知聞名不如見面。”

等到菜全部上完，大娃他們統計一遍，這回拿頭籌的是四娃，他對火候的掌控已至臻境，那菜是蒸熟，是燜熟，是慢火煮一日一夜，是大火快速滾煮，他都能通過菜肴傳出來的味道嗅出其中差別。

而墊底的，就是六娃。

他做的是打荷的工，也就是負責將砧板切好配好的原料腌好調味、上粉上漿、協助廚師制作造型，他雖然能辨出調料來，但是五娃通過辨認用的是老抽是生抽還是醬油，是動物油還是植物油，是鹽水姜水糖水還是單純的食鹽生姜白糖，配合聞出來的食材的味道，很多時候能搶在他前面說出來是什麽菜。

大娃拍拍六娃的肩膀：“阿通，正好這半年你可以多些時間來練習，下一次肯定不會輸！”

六娃惡狠狠地點了頭。以往爺爺做菜，只是四五道，六個娃都是有輸有贏，而這次，菜多了，就暴露出來他在調料方面的優勢其實還不太純熟。

五娃清脆地喊：“爺爺和師姐出來了！”

二娃的成人禮，她自然沒有在席上。

“多謝各位前來賀禮，顧長安在此多謝！”少女供手一拜，動作利落，英氣十足。

她穿著六娃送的冰蠶絲做的軟甲，腰上別著五娃提升過品質的劍，額間紅紋如劍痕，是四娃提煉出來的神火，束發雀翎，是三娃的尾羽，虛空中隱隱浮現的靈鬼，是大娃贈她，供她驅使的下仆。

而這場聚集了一界之魔，天下七宗，三十六洞鬼王，七十二妖王，四海百族的盛宴，是姜星秀送她的成人禮。

萬靈來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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