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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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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滂沱,烈烈寒風刮骨。被風截斷的樹枝滾進深潭,飛起的泥點濺到了褲腿上。

周鶴站在混沌天地間,茫然四顧。

很奇怪,明明是很吵鬧的場景,偏偏他聽不到一點聲音。

世界像是被按下了靜音鍵,死寂。

指間有異狀。

他活動了一下手指,低下視線,觸上一片猩紅。

黏稠的血液從蒼白五指間涓流般滲過,滴進淤泥裏,黑紅一色。

風停景滯,有匕首晃過,在他眼簾處折出一道刺目的寒光。

他下意識閉上眼,耳邊忽起的古怪笑聲尖厲,似有實感。那陣笑聲只持續了數秒,轉瞬變成了淒愴的哭嚎聲。

“小子……”是老陳的聲音,夾在混亂哭笑聲裏,聽著並不真切。

他的一顆心猛地一跳,睜眼看向聲源處。

形容枯槁的老陳站在斷枝的樹下猙獰狂笑,涕淚橫流。牽絲木偶般動作僵硬地擡起右手,弓起的食指緩緩繃直,指向了周鶴的腳邊。

周鶴順著他的指向低頭看。

染血的右手間很突兀的多了柄眼熟的匕首,那匕首是唐雨杺在他生日時贈予他防身用的。

刀尖下,是一身血窟窿橫屍在他腳邊的唐雨杺。

周鶴看著像雪球那樣慘死在他腳邊的唐雨杺,心痛到不能自抑,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傷情緒將他的全部感官占盡。

胸口悶得生疼,疼的他幾乎喘不上氣,握刀的手不受控般顫栗不止。

“我提醒過你的……小子……我分明……提醒過你的……”老陳如咒的悲涼話音時斷時續,縹緲四散。

周鶴驚恐萬狀,抗拒退行間指尖一松,淌血的刀子滑脫掉落。

血泊裏的少女忽地睜開了眼,一張毫無生氣的臉慢慢轉向了他。唇齒張合,在無聲質問他。

“阿鶴,我會死的。”

“我要是死了,你怎麽辦?”

“阿鶴,我要是死了,你還能活成個人樣嗎?”

怎麽會……死呢?

怎麽可以?!

黑色漩渦頃刻襲來,土崩瓦解,大有吞天嗜地之勢。

周鶴猛地伸手,不顧一切地縱身向前。驚惶無措地想要拉住即將消逝的少女,千鈞一發之際堪堪抓住了她染血的衣角。

“嘶啦——”衣角撕裂。

須臾的希望粉碎,他眼中的整個世界被無底深淵倏忽吞噬。

“不可以!”周鶴驚呼出聲,伸出的手滑下床沿,一瞬清醒。

原來是場噩夢。

幸好只是一場夢。

**

雖然很不想承認,可周鶴還是很清楚地意識到,老陳的真正死因對他的影響很大。

致命的絕望,是曾窺見過希望。

許是同類思考角度相似,站在老陳當時所處的立場,他其實能理解老陳毀滅性的極端做法。但就結果而言,顯然是玉石俱焚的悲劇走向。

老陳死後,周鶴常被噩夢糾纏。相較從前愈加迷茫,也甚是驚恐。他清楚自己的弱點在哪,擔心未來的某一日萬一行差踏錯,會走了老陳的老路。

不曾被祝福的生命降生,本就是無根的浮萍。某些奇怪的觀點他無人可訴,更不期盼誰能理解。

周鶴早就習慣了偽裝自己的真實情緒,人前偶爾顯出幾分難過之態,也只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正常人”。

不過一直很在乎他所思所想的唐雨杺,貌似是把他表象的難過當了真。

唐雨杺打小就是這樣的性子,好管別人的閑事,鳴不平也鏟不平。

看著比誰都灑脫不羈,其實不過是被現實的鞭子抽打著,不得不自我開解學著看淡而已。實際心思比誰都重,習慣把別人的過錯推加到自己身上。總是第一時間在自己身上找問題,很輕易就會產生濃重的負罪感。

當初在眾人面前跳了樓的李雅,從前與她交集甚少。唯一的幾次交鋒,也只是兩人矛盾激化下的爭吵。那樣一個在周鶴看來根本就是無關緊要的人死在了她面前,她都能內疚至今。

至於曹向梅,更像是她從出生就有的隱疾。

只有周鶴知道,唐雨杺活得太過善良。而他是揣著惡意降生的,骨子裏活得太不善良。兩個極端在這世間依偎殘喘,都不可能輕松。

近來唐雨杺大半的心思都放在了周鶴的身上,課間他走哪兒跟哪兒,總變著法地逗他開心。放假會突然敲開他家的門,給他送上自己親手做的紅糖發糕。

部分安撫行為還算是正常人能理解的範疇,最讓周鶴無法接受的是,他進個衛生間,唐雨杺都要站在男廁外頭大聲給他講一點都不好笑的冷笑話,說是擔心他獨處的時候會亂想。

唐雨杺這樣的騷操作每次都能嚇走一波跟周鶴一起進衛生間的男生,但她卻好像渾然不覺自己的做法有什麽問題,總結出那些遁走的少年們心理素質普遍不太好。

理由相當充分:“站在外頭又分不清尿尿跟水龍頭出水的聲音,怕什麽?”

這話說得過於理直氣壯,周鶴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解釋到底哪裏不合適。

陪唐雨杺一起瘋的朱蕓認真想了想,說:“其實也不算是分不清,你想啊,拉稀放屁的聲音咱還是聽得出來的。要我說,他們還是太年輕,臉皮子薄。”

“你這話說的……”唐雨杺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點頭表示讚同:“這乍一聽,好像還挺有道理。”

“……”鄭淩浩在一旁聽的簡直滿頭黑線。

其實周鶴多少也能猜到一些,她這是在故意裝傻充楞,只是想哄他開心。為免唐雨杺再做出更出格的事,周鶴還是慎重決定說點什麽把她越跑越偏的畫風拉回來。

想了很久要怎麽說服唐雨杺放棄安撫他,話到嘴邊,簡化成潦草一句:“你不用太在意,我真的已經沒事了。”

這話唐雨杺顯然是不信的,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轉頭悄悄跟朱蕓說:“你看我家阿鶴,多善良,多懂事!明明就很難過,還反過來安慰我。”

朱蕓非常認同得用力點了點頭,壓低聲音與她耳語:“阿鶴真是太體貼了。”

唐雨杺把朱蕓拽去了角落,又跟打了雞血一樣,戰鬥力滿滿道:“不行!我得再擬一套方案轉移他的註意力,蕓蕓你幫我一起想想。”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已經給唐雨杺出了不少餿主意的朱蕓拍了胸脯保證。

“……”被成功曲解話意的周鶴看著躲在教室最後一排正密謀的兩位,擡指揉了揉突突亂蹦的太陽穴,頗感無力。

**

朱蕓腦容量有限,給唐雨杺出的主意來來去去也就那麽幾個。還多是晴天霹雷的那種歪主意,顛兒不出新花樣來。

到最後別說是周鶴,就連鄭淩浩都看不下去了。

向來不怎麽會看形勢說話的鄭淩浩非常直白地勸了朱蕓幾句,大概意思是:女孩子家家的要含蓄點,別總這麽放蕩不羈愛自由,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結局感人,鄭淩浩被朱蕓滿校園追打了好幾天。

被他們這麽鬧了一通,已經使完渾身解數的唐雨杺終於決定把安撫周鶴的計劃暫時往後推一推。

這對周鶴來說無疑是一種解脫,也算是松了口氣。

如此相安無事安穩過了一陣子,唐雨杺某日半夜被房間外的爭吵聲吵醒,挺煩躁地塞上耳機。

輾轉難眠之際,她點開了跟周鶴的聊天記錄,往上劃拉著翻閱。時不時停下指尖動作,深看幾遍周鶴發給她的消息。回憶著跟周鶴在一起共度的點滴時光,躁亂的心緒漸漸被撫平。

她其實很依賴周鶴,跟周鶴之間的關系,更準確些形容,應該是唇齒相依。

幼時她曾伸手把周鶴拉出泥潭,如今,一直是周鶴在拽著她往前走。

正值年少多思時,她偶爾也會胡思亂想。就像幼時周鶴擔心被再次拋棄一樣,她也有畏懼的事。她很擔心某一天,周鶴會牽著另一個女孩的手,跟她說:“我們之間的關系到此為止。”

一想到未來或許會出現的這一幕,唐雨杺萎靡過,不過很快她便恢覆了精神。多想無益,管他未來如何呢,跟周鶴在一起有一日便賺一日。

視線在手機屏幕上停頓了數秒,瀏覽到一條詢問周鶴傷情的消息。

她記起在運動器材存放室撞見周鶴偷偷處理傷口的那次,周鶴曾把她攬進懷裏。像是在求安撫,其實是反過來在寬慰她的情緒。

這會兒突然很想念周鶴溫暖的懷抱,有一種想用力抱一下他的沖動。

唐雨杺也就是一時興起,隨即給周鶴發了條消息。

【有興趣抱一下嗎?】

發完消息,她瞥了一眼手機屏幕正上方顯示的時間。已是淩晨,這個時間周鶴早該睡熟了。

沒指望周鶴能在這個時間回覆她,唐雨杺的視線轉回了剛發出的那條消息上。反覆咀嚼了幾遍,讀出了幾分調戲的意思。

這可不是她的本意,為了挽回一下其實也沒多正經的形象,她立馬又追加了一條消息。

【我的意思是,互相安慰。】

這條消息剛發出去,周鶴的電話就撥了過來。

唐雨杺被突然震動的手機嚇了一跳,手一抖,手機滑下了床。

往床沿處爬了爬,伸手夠掉到地毯上的手機。再三確認過屏幕上顯示的來電備註,這才接起電話。

“阿鶴?是我發消息吵醒你了嗎?”唐雨杺抱歉道。

“出來。”周鶴說。

唐雨杺微微一楞,以為自己聽錯了,不確定地問:“出來?現在?”

周鶴話音很輕的“嗯”了一聲:“我就在門外。”

唐雨杺一骨碌翻坐起來,胡亂抓了件外套套上。邊手忙腳亂地在地上找拖鞋,邊疑惑道:“你怎麽這麽晚還沒睡?”

“做噩夢了,睡不著。”周鶴話音稍頓,說:“找你借個擁抱。”

作者有話要說:  乖巧討抱抱的撒嬌鶴:做噩夢了,得媳婦抱抱才能好。(*/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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