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瞬間, 方淮清晰地看見了王紅眼中的受傷和難以置信。她放下筷子，努力維持語氣平靜, “為什麽？”

楚連山沒說話, 王紅深吸一口氣, “我們回屋裏說，孩子小。”

“孩子不小了。”楚連山打斷她, 顫抖地去摸褲兜裏的煙, 然而褲兜癟癟, 家裏的煙這兩天都被抽光了。他只能訕訕地縮回手, 嘆氣道：“我勉強了你這麽多年，不想再繼續勉強下去。這個家看起來是個家, 早就該散了。”

王紅騰地一下站起來，抵在桌子上攥的緊緊的拳透露出她此刻的憤怒和失控。方淮突然感覺大事不妙。

這兩個人恐怕馬上就要站在這裏捅破那層苦心維持了多年的窗戶紙。

——哪怕再迫切需要知道真相, 他也沒有蠢到不明局勢的地步。一旦夫妻倆當著孩子面翻陳年舊賬，大概就真的無法挽回。方淮幾乎是立刻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爸媽，你們別吵，有話好好說，我去看賣店。”

說著，他竟像是逃一樣地奪門而出。一口氣跑到樓下, 氣還沒喘勻, 系統突然在腦海裏上線說道：“方淮先生, 在下不得不感慨，您真的很機智。”

方淮心有餘悸, “剛才是不是只差一點，晚幾秒，我的任務就失敗了？”

“就觀察而言，很可能是的。”

方淮長呼吸一口，“這任務哪裏簡單了，看著無風無浪，實際上隨時都有翻船的風險。不是我說，這個家也太……”

“人生如此。”系統言簡意賅地打斷他。

方淮嘆了口氣。確實，人生如此，他和邱城不也是一切好好的，說出事就出事嗎。

手機忽然震動起來，方淮接起電話，“餵？”

“生日快樂！”是葉成。

“謝謝。”

“你在哪裏？我去找你。”

“我在……”方淮猶豫了一下，“你來我家賣店吧。”

“賣店？過生日還要看店？”

“一言難盡，來了再說。”

……

葉成聽完方淮的講述後眉頭緊皺，半天沒說話。過了有一陣才緩緩道：“剛才那種情況下，跑出來確實是你能做的最對的事。至於你爸媽……我覺得，他們之間可能是有什麽誤會，陳年誤會，沒有解開。”

“誤會？”

葉成點點頭，“如果胡剛說的是真的，不管背後原因如何，至少你媽媽很在乎這個家。而從你爸的行為來看，他也不可能是一個始亂終棄的人。這樣的兩個人並不存在彼此背叛的可能，鬧到今天這個局面，應該還是有什麽誤會吧。”

“既然□□和忠誠，會有多大的誤會？”

“阿淮，你說的是愛情，我說的是婚姻。”葉成說道：“我家人看著挺和睦，其實也走過幾波風浪。婚姻和愛情是不太一樣的兩種東西，這其中涉及的矛盾旁人很難想象。”

方淮目光放空，緩緩道：“所以說，我必須替他們解開這個誤會，不然這個家就真的散了。”

葉成沒說話，擡手摸了摸方淮的頭表示默認。方淮目光下移，落在男人拎著的袋子上。

“你手上拿的什麽？”

“給你的成年禮。”男人從袋子裏掏出一個正方形的小盒子，黑絲絨包裹，看著十分精致。方淮楞了一下，“這包裝，怎麽像女生的絲巾？”

“是手帕。”葉成笑道：“朋友介紹了一家私人訂制店給我，雖然你才要上大學，用不上這些東西，但是我看見了就覺得很想送你，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手帕？”方淮心顫了一下，從男人手裏接過來拆開盒子。

那是一條香檳金色的手帕，安安靜靜地折在盒子裏，絲綢質地，沒什麽花紋和圖案。然而方淮把手帕拆開，在角落裏繡著一個小小的“淮”字。

這哪是什麽私人訂制，這分明和上一世他送給他的定情信物一模一樣。

方淮整個人都僵住了，低聲喃喃道：“怎麽會這樣？”

葉成被問楞了，“什麽怎麽會這樣？”

“你，是不是想起來什麽了？”

“啊？”

對面那雙眼睛裏是貨真價實的驚訝，方淮觀察了一陣後嘆了口氣。也許這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註定的。

“這東西挺貴的吧。”他低聲道。

“沒關系，你欠我的越來越多，就不會舍得離開我了。”

“你為什麽總是覺得我會離開你？”

葉成被問住。他也說不出原因，但確實，心裏一直有一種隱隱約約的患得患失。仿佛心底裏一直知道，這個人只是他的鏡花水月，縱然得歡卻也不得長久。

方淮見他的樣子沒再追問，而是輕輕嘆了口氣主動貼過去抱住男人，小聲道：“也許會有短時的分別，但我們早晚會一直在一起的。你要相信我，我說過很多次了。”

葉成笑，一如往世地擼著他的腦袋，“這明明是第一次說，不過你放心，不就是上四年大學嗎？你好好學習，我好好做生意，明年，我的公司就開到你的城市去。”

方淮噎了一下，把心酸盡數咽下，“好。”

方淮回家的時候家裏靜悄悄的，意外的是楚連山竟然不在，王紅坐在臥室的窗臺上抽煙，一根接一根，煙霧繚繞到走進去嗆鼻。方淮忍不住皺眉，走過去從王紅手裏把煙拿了過來，“媽！”

王紅沒有和他爭，笑著回頭看他，打量他的眉眼，半天後低聲道：“我兒子，像我，敢愛敢恨。”

“什麽？”

王紅指了一下窗外，“我都看到了。”

方淮一瞬間沒反應過來，反應過來的時候頓時出了一身冷汗。他太得意忘形了，一心想著走出小區就安全，和葉成在小區外那條街上擁抱，卻忘了家裏主臥窗外剛好不就對著那條街。

看著方淮臉色發白，王紅笑道：“沒關系的，媽能理解。但是你別和你爸爸說，他這個人太古板了，一定接受不了的。”

方淮沈默不語，王紅又繼續說道：“本來心情很糟，但是看著你小子這樣，倒是突然開心了不少。總把你看成小孩子，一轉眼還真成了大人。”

方淮聞言心頭一動，心想或許這是一個機會。他在床上坐下，平靜地看著王紅，“媽，這兩天我見了一個人。”

“誰？”王紅隨口問道，目光又飄到窗外的街道上。方淮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那裏是一對抱在一起的高中生情侶，王紅的眼神寓意太深，他竟看不太懂。

“胡剛。”

王紅整個人似乎是縮緊了一瞬，她難以置信地回過頭來看著方淮，方淮神色沒變，又說道：“他和我說了一些陳年舊事。”

“他這個人怎麽回事？和你一個小孩子說這些幹什麽？”

“媽！您剛才也說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方淮走過來雙手握住王紅的手，眼中滿是關懷和真誠，“媽，您不想和爸爸離婚吧。求您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我有權利知道！”

王紅看了他很久很久，這個兒子一直唯唯諾諾，她曾經以為兒子的性格隨父親，和自己一點不搭邊。然而此刻，她竟忽然從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

二人對視了不知道多久，王紅忽然開了口，嗓音低啞。

“媽媽很愛爸爸，很愛你。”

“當年，媽媽愛過一個浪蕩子。很會混很會玩，但也總是做一些出格的事情，漸漸的，媽媽發現那不是愛，只是享受刺激。直到後來遇到了你爸，你爸是一個很好的男人，老實溫柔，很體貼。我們結婚了，一切都如預料般，直到我懷孕。”

“懷孕？”

王紅嗯了一聲，“你只知道你出生的時候就沒有奶奶，可你知道你奶奶是怎麽沒的嗎？”

方淮楞住，他心底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果然，王紅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是被我氣死的。”

“為什麽？”方淮驚叫出聲。

“你奶奶是個很重男輕女的人。那時候我懷孕，一家人都很開心，可是醫院不讓大夫透露性別。老人家就找了個跳大神的，那個神婆摸著我肚子說我懷的是女孩。”

“那時候家裏比現在還要窮，養不起第二個孩子，你奶奶非要抱孫子，於是要死要活逼著我去打胎。”

方淮整個人被深深地震住，“逼著打胎？”

“嗯。老太太腦子不清楚，幹的都是混事。她給我弄過神婆給她搞的滑胎藥，在屋子裏也燒過滑胎的香，天天對著菩薩祈禱上天把你收走。你爸爸這個人百般好，就是愚孝，後來就連你爸，都在軟硬兼施勸我把你打掉。”

方淮說不出話來，這個女人在發抖，她的眼眶紅得可怕，然而眼中卻無淚，嘴角反而帶一抹微笑，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你是我的孩子，我不會放棄你，無論是男是女，哪怕是殘疾，我也不會放棄你。”她說著伸出手，一下一下溫柔地撫摸著方淮的側臉，“更何況我兒子多好。長得這麽帥，學習也爭氣。”

“媽……”

“強行懷你到八個月的時候，我已經沒法打胎了，你奶奶被氣的病倒在床，只要一看見我就鬧絕食。人老了老了就糊塗了，不明事理，偏執的可怕。你爸爸只好讓我暫時從家裏搬出來。我那時候也是年輕氣盛，這件事情雖然不能完全怪他，但我就是心裏存著結過不去。一怒之下，我去了Z市找從前的男友，他家裏剛好有一套閑置的房子，借我住了一段時間。”

“懷孕這件事你爸爸一直都對我很愧疚，我氣性也大，懷孕期間沒有養好胎，生你的時候幾乎是九死一生。把你生下來之後，我逼著他簽了一個婚內協議，說是以後我做什麽事情他無權過問。”王紅說著輕笑，“其實也不過是心裏窩著氣罷了。但是你爸這個人是真的老實，這麽多年，看著我胡鬧竟然真的沒管過，就連責備和過問都很少有。”

“媽……那筆錢……”

王紅長長地嘆了口氣，“是那個叔叔給我的沒錯。但是當年我和他分手是因為他背著我非要出去賽車，結果出了事。那時候他窮，手術費六萬塊錢是我用你姥姥準備給我的嫁妝出的。那時候的六萬塊，怎麽樣也抵得上現在的二十萬了。”

“那這件事……”

“你爸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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