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藍震挑了挑眉, “鄧老弟覺得該怎麽加？”

鄧利華假意推辭著：“我剛就隨便這麽一說, 這……在您面前班門弄斧，不太好吧？”

藍大導演笑意不減：“鄧老弟可是業內資深編劇啊，說什麽班門弄斧啊，這不是笑話我呢, 況且我們這會兒不是正陷入瓶頸了嗎？”

鄧利華這才開口道：“您看這麽加可行？就讓狙擊手這一槍先打不中，然後……”

他瞬間巴拉巴拉說了一大長串，所謂的“沖突”是加了不少, 然而趙初瑤的戲份和劇情的“狗血酸爽度”也跟著直線上漲。

藍震耐著性子聽完後, 才轉頭看向霍益川：“阿川你看呢？”

鄧利華聞言也看了霍益川一眼，見藍震問的竟是個長相英俊的年輕男人，不由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霍益川似笑非笑地回視過去，頓了頓，卻是又側頭看向周湛：“湛哥你覺得呢？

“狙擊手這角色沒必要留著。”男人半垂著頭, 神色很淡，看不出什麽情緒。

趙初瑤皺了皺眉, 心頭閃過一絲不解。

不是說他是方輕輕粉絲嗎？這又是唱得哪一出？？

她心裏莫名有點不太好的預感, 四處掃了一圈, 只見霍益川但笑不語, 方輕輕低著頭, 看不清神色。

鄧利華不知內情, 單聽他這話卻是喜出望外, 不由插嘴道：“其實……我多少也有點這種感覺。”

他話音一落，便見剛剛發言的那個男人忽然擡眸看過來, 臉上神色依舊淺淡，眼神也不覺有多銳利，不知為何，卻看得人心裏驀地有些發寒。

藍震輕飄飄看了鄧利華一眼，笑著問周湛：“這又是怎麽說？”

“依電影中的設定，此時風速、距離、能見度……”周湛擡頭看了眼方輕輕剛才拍戲時所站的位置，“都絕佳，這種情況下還能打偏，這樣廢物的狙擊手，還留在隊裏幹什麽。”

他語氣平穩，無波無瀾，可其中諷刺意味，在場沒人聽不出來。

方輕輕低著頭，唇角不自覺彎起來。

她剛剛雖然猜到周湛肯定另有深意，但沒料到會從他口中聽到這樣一番近乎“毒舌”的言論。

霍益川卻是“噗嗤”一聲，直接笑了出來：“能選中這種廢物一樣的狙擊手，這小隊的水平怕也就這樣了吧？霍導我看您幹脆也別拍了，不如大家直接一起收工回家算了吧，免得到時候觀眾笑您水平大不如前。”

如果說周湛那還只是“暗諷”，霍益川這就完全是“明嘲”了。

鄧利華臉色肉/眼可見地漲紅了起來。

藍震斂了臉上的笑意，輕輕“咳”了一聲：“這兩位都是這方面的專家，連我平時都得聽他們的，鄧老弟您看……？”

旁邊圍著的工作人員都在交頭接耳，花高價請他過來的那位趙大小姐面沈如水，鄧利華心頭一陣羞憤難當，咬著牙低聲道：“這年頭冒充專家的人可太多了，藍導您可別騙了……”

他說至此處略停頓了一下。

那位叫“湛哥”的氣場冷肅，看著倒確實像當過兵的，後面這位笑他的“阿川”長得明顯就跟圈裏的小明星似的。

“……尤其是穿白衣服那位。”鄧利華聲音低下兩分。

藍震差點兒沒繃住笑，圓乎乎的腦袋湊過去：“鄧老弟啊，您說的穿白衣服那位……他可是霍峰的獨子，霍家大少爺。”

鄧利華渾身驀地一僵。

藍大導演笑瞇瞇地又補了一刀：“而且他們在部隊裏都受過特殊訓練，聽力向來好得很。”

鄧利華之前那點怨毒的神色沒能藏住，此刻僵在臉上，顯得那張原本就難看的臉愈發醜陋起來。

藍震不由在心裏冷笑一聲。

他從不介意同行善意的建議，但也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配來摻和他的本子。

氣氛似乎忽然凝滯了下來。

方輕輕不禁看了周湛一眼，男人雙眸一如往常般漆黑深邃，朝她看過來時，卻瞬間柔下來幾分，她唇角弧度不由加深了些許，低低清咳一聲，打破了片場這難得的沈寂：“藍導啊，我剛剛想到了，您覺得剛剛那一幕我這個角色是不是要加個什麽標志性的小動作之類的？”

藍震恍然大悟，一拍掌：“對！方輕輕你先上去，自己想一下該加個什麽動作，各單位開始準備——”

始終笑瞇瞇、不動如山的莫老爺子此刻終於微微睜開眼，眉梢略動了動。

鄧利華站在原地，看著大群工作人員圍著他動來動去，卻全都當他不存在似的，霍家那位大少爺正側頭和湛哥說話，神色漫不經心中又帶著點諷意，也不知有沒有聽到方才那句話。

鄧利華又是難堪，又是害怕，一瞬間只如“站”針氈一般。

趙初瑤冷冷看了他一眼，強壓著怒氣返回了拍攝點。

***

當天之後，這位鄧大編劇就再沒在劇組出現過。

方輕輕再聽到他消息，已經是小半個月之後的事情——

這位鄧編劇被人在網上實錘爆出一大堆黑料，說他唯二寫過的那兩部大爆劇都並非出自於他之手，而是剽竊他人作品，就連那些成就平平的劇，也有好些是由他人代筆，甚至還做過借著知名編劇身份潛規則一萬八千線小透明的事情。

因為那兩部大爆劇，鄧利華多少還是有點知名度的，黑料被曝光之後，網上一時議論紛紛，那兩部劇的劇粉感覺自己受了蒙騙，一怒之下迅速轟炸了鄧利華的評論區，更有某N線女明星直接點讚了最初的爆料圍脖，也不知到底是手滑，還是蹭熱度，亦或者確是當年被害人之一。

鄧利華水平如何，方輕輕那天在劇組已經有所見識，驟然刷出這樣一個瓜，倒也不覺得多奇怪。

她只是直覺這事兒多少應該和趙初瑤有點關系。

畢竟趙大小姐的錢雖然好掙，但也得有那個真本事才行。

而趙初瑤不知是消停了，還是暫時沒想到什麽新招，總算是安生了一段時間。

一連拍了二十多天的戲，藍大導演見進度比預期中還要順利些，終於讓統籌老師給眾人在通告表上勻出了半天假。

上午最後是一場爆破戲。

方輕輕和幾個待開拍的演員一起去走位，安然退回到陰涼處等著，忽見霍益川晃晃悠悠走了過來。

他今天難得沒戴墨鏡，微瞇著一雙桃花眼，朝她遞過來一瓶冰飲。

安然沒接，杏眼眨了眨：“霍教練有事？”

“給你補點腦子。”霍大少嘴角一彎，勾出個似笑非笑的弧度，“下午機靈點兒，要是湛哥想帶我嫂子出去約會，你可別又不長眼跟上去。”

安然低頭一看，那瓶泛著透明水珠的瓶子上赫然印著個核桃圖樣。

“……”助理姐姐不由翻了個白眼，“您還是留著自己喝吧。”

“廢什麽話。”霍益川把冰冰涼涼的瓶子往她手上一塞，“讓你拿你就拿著。”

安然：“……”

都是同一個軍營出來的，為什麽周湛就靠譜那麽多？

不遠處，場記已經打下場記板，導演一叫開始，方輕輕就準備要按之前的囑咐往前撲閃，餘光忽然瞥見旁邊的人還僵在原地，眼神直楞楞地看著某一處，她心頭一緊，忙伸手重重拽了那人一把。

為了追求效果逼真，他們劇組的炸/彈用的都是真的，期間會有專業爆破師在一旁進行指導，所有演員站位都有嚴格規定，一般情況下，只要按照囑咐行事，肯定不會出安全問題，但像旁邊這位自己杵著不動，保不齊就可能會被炸/彈餘波殃及。

方輕輕多帶了一個人的重量，撲下去的時候力度自然要大上些許，也不如自己一個人那樣好掌控，剛一倒地，手腕不知道蹭到了什麽，立即便傳來一陣痛意。

她掙紮著垂眸一看，果見右手腕側擦出幾條血痕。

“你發什麽呆啊？不要命了啊。”方輕輕看著仍呆楞楞的趙初瑤，沒好氣地斥了一句。

趙初瑤終於回過神來，臉上神情一瞬間無比覆雜，半晌才憋出一句：“誰要你救我了。”

方輕輕都要被她氣笑了：“不好意思，我剛眼瞎，沒看清是你。”

主演這邊出問題，藍震立刻就喊了卡。

方輕輕正想要爬起來，忽然被拉進一個熟悉的懷抱，男人清冽的氣息團團包裹住她，不過一瞬，他半拉半抱帶著她起身後，就很快放開，只是一向沈穩的聲音中罕見帶了幾分焦急。

“有沒有傷到哪？”

方輕輕活了下手腳：“沒事，就只是手腕擦傷了。”

她皮膚太白，拍戲前化妝師刻意給她把露在外面的手腕塗黑了一層，可那幾條鮮紅的血痕看在周湛眼裏，仍然前所未有的刺眼。

心頭陡然間翻騰出一股戾氣，他擡眸看了半站了起來的趙初瑤一眼，神情是刺骨的冷。

趙初瑤被他看得不由縮了縮。

周圍已經圍了一大圈工作人員，趙初瑤反應過來後，不由又梗起脖子：“看什麽看啊！”

周湛臉色徹底冷下來。

剛剛若換作是他在這個位置，哪怕再不待見趙初瑤，人也是一定要救的，這是他們深刻在骨血中的責任感和使命感。

但是方輕輕沒這個責任，她願意拉趙初瑤一把，是她善良，不想拉也是她的本分。

他想起方才那幕，心頭還是一陣後怕，炸/彈餘波蔓延至方輕輕所在位置，威力應該已經所剩無己，可難擔保不會有什麽萬一。

“趙小姐下次要想找死，麻煩換到一個不會連累他人的地方。”男人聲音冷得似冰。

方輕輕還從未見過周湛說話這樣不客氣，心頭瞬間像是被暖暖的溫泉水浸過一般，暖得不行。

工作人員都在一旁圍觀，她也懶得多搭理趙初瑤，便不著痕跡碰了碰他的手。

“我們先回去擦藥吧。”

直到回了休息區，面前的男人周身仍在散發沈沈冷氣。

安然從旁拿了藥箱出來，也是滿臉的焦急。

方輕輕心下微暖：“沒事，就一點小傷，也不疼。”

助理姐姐皺眉看著她手上那幾道擦痕，不由狠狠瞪了她一眼：“你管這叫小傷？大熱天的，一個處理不好就超容易發炎的你知不知道……”

她一邊說，一邊蹲下身，沾濕了棉簽去給方輕輕洗傷口。

濕棉簽才剛一碰到腕上的傷口，方輕輕就不禁倒抽了一口氣，低低“嘶”了一聲。

助理姐姐動作一頓，不免又瞪了她一眼：“讓你逞強說不疼。”

“我來吧。”周湛忽然低聲道。

男人接過助理姐姐手中的棉簽，在她面前半蹲下身，繃緊的下頜線條猶能看出幾分不悅，修長的手指握住她手腕，擦拭的動作卻極輕極輕，像是稍重一點就會把她碰碎了似的。

不知是不是錯覺，方輕輕好像覺得，手腕上的痛意似乎真的輕了些許。

助理姐姐一臉沒眼看的表情，正想退開幾步。

這時一道不合時宜、略顯蒼老的聲音卻忽然響了起來。

“喲，傷得還不輕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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