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家家戶戶都已歇息，弄堂弄裏的漆黑一片，兩人一腳高一腳低的走著。

少婦緊緊拽著葉知秋的衣角，生怕被丟下。

葉知秋從言談中得知，少婦姓方名如，是一戶富人家的少奶奶，丈夫早幾年病逝，她一人獨守空房。因為沒生下一男半女，她娘家人要她改嫁。可她公婆不同意，要她替死去的兒子守寡。

在當時的社會，她公婆的話就等於是聖旨，她無奈之下只得服從。可守寡的日子確實不好過，她就找些東西消遣，有時做些針線活，聊以打發日子。最近，她迷上了賭博，白天黑夜樂在其中。

公婆對她這種行為意見很大，經常指桑罵槐。她也不是好惹的，說自己一個人過日子，不找點東西玩玩，就活活等死呀！就這樣，彼此間的矛盾很深，好幾次她婆婆發話，說是再這樣下去，就把她賣到青樓去。

說話間，方如的家到了。

葉知秋說：“你進去吧，我走了。”

方如低著頭，用手絞著衣角說：“都這麽晚了，恐怕客棧也關門了，要不你在我家歇息一晚吧。”

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何況留宿。葉知秋雖然膽大包天，象這麽出格的事，卻也做不出來。

他搖搖頭說：“沒事，就算找不到客棧，我隨便找個角落就行了。”

方如低聲說：“晚上露水大，在外面呆一夜的話，怕是要得病。我又不是母老虎，吃不了你的。”

葉知秋想，她這話倒不錯，萬一得了病，那怎麽去完成任務呀？身正不怕影子斜，睡一夜就睡一夜。便說：“那就麻煩你了。”

方如輕輕一笑，打開門進去。院子裏的狗狂吠起來，葉知秋最怕狗了，趕緊躲到她的身後。

方如呵斥幾句，那狗才稍消停些。

最東側廂房的燈亮了，傳來一個婦女的嘟囔聲：“三更半夜的，象夜貓子一樣，人家還睡不睡啦。”

方如說：“是狗在吵，又不是我。我早就讓你們把狗宰了，你們偏不聽，這怨不得我。”

那婦女說：“要不是你這麽晚回來，它會叫嘛？象個游魂似的，早晚有一天，我把你賣到青樓去。”

這話方如聽過好幾次了，今晚又提出，她火大了，說：“你就這麽盼著兒媳婦去做皮肉生意啊？那你去聯系賣家，我明天就去！”

婦女說：“你現在別嘴硬，到時候叫你哭都來不及。”

方如還要說，葉知秋推了她一把，小聲說：“她畢竟是你婆婆，你讓著點，由她說幾句。”

方如搖搖頭，悄聲說：“有這樣當婆婆的嗎？這個家我真待不下去了。”

她聲音中帶著哭腔，葉知秋不禁嘆了口氣。方如這樣沒日沒夜的賭錢，確實不像話。可她正值芳齡，婆婆硬要她守寡，也太難為她了。這是一對難以調解的矛盾，只能靠時間來撫平了。

方如把葉知秋安排在客房，她雖然對葉知秋有意，可她並不是蕩婦，加上對方似乎沒有那種意思，也就開不了這個口。

這一天連續兩場驚心動魄的打鬥，讓葉知秋無論在身體上，還是精神上，都異常的疲乏。面對方如含情脈脈的眼神，他退卻了。

他當然不是因為身體吃不消，好久沒做這事了，他的內心蠢蠢欲動，並不在乎什麽疲勞不疲勞。也不是因為自己出家了，不能再做這種事。殺戒都已經破了，色戒算得了什麽。只是他覺得如果與方如做這事，內心深處會有愧疚感。一來對不起方如，他不能給她什麽承諾。二來對不起英英、芳芳她們，這一點是最主要的。

他一番洗漱後，用方如拿來的紗布包紮住傷口，很快就進入夢鄉。

這一覺睡得頗為香甜，若不是院子裏的吵鬧聲，他還想繼續睡。

他起來走到窗口邊，把窗簾拉開一道縫，只見一對中年男女對方如又打又罵，旁邊幾個傭人看著，也不上前勸架。方如披頭散發，上衣扣子也被扯下幾顆，露出粉紅色的內衣。

那婦女罵：“你這不要臉的東西，一天到晚賭錢不說，現在偷起野男人來了。你這騷貨，在外面勾搭不夠，竟然帶到家裏來，你當我們都死了！”

說著，又朝方如打去。

那男子搖著頭嘆氣罵：“哎呀，家裏出了這種貨色，真是有辱門楣啊！你幹嘛不去死呢，你個爛貨！”

方如嘴角已經在淌血，但她咬緊牙關不吭聲。她不想解釋，當然也解釋不清楚。

早上，她上街給葉知秋賣了套衣服，他那套衣服實在不像樣了，內褲也成了超短裙，穿著既不舒服，又不雅觀。當她拿著衣服進門時，恰好跟婆婆碰到一起。她婆婆一見是男人的衣服，當場就發飆了，逼她說出跟什麽男人在來往。方如本想讓葉知秋換好衣服，偷偷地出門，現在既被撞破，她也無話可說了。

葉知秋看不下去了，想沖出去攔住他們。可自己以什麽身份去攔呢，難道說自己是普濟寺的和尚，只是在這裏借宿，跟方如是清白的，他們會相信嗎？就算他們相信自己是和尚，這和尚偷女人的事並不少見，他們憑什麽相信方如是清白的。哎，真是黃泥掉進褲襠裏，不是屎也是屎了。

他幹脆跳上床，用被子裹住頭，當起縮頭烏龜了。

過了良久，吵鬧聲象是沒有了，葉知秋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來。他偷偷起來，想看看院子裏有沒有人，如果沒人的話，就悄悄溜出去。

還沒到窗口，房門推開了。他嚇了一大跳，正要找地方躲藏，發現進來的是方如，他松了口氣，拍拍胸口說：“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你公婆呢。”

方如已經把自己收拾一遍，除了臉上有幾道爪痕，看不出什麽被毆打的痕跡。她默不作聲地把衣服放床上，示意葉知秋把衣服換了。

葉知秋心頭一暖，沒想到她蠻體貼的。他撓撓頭說：“這樣好像有點不方便，要不你在外面等一下。”

方如沒有出去，反倒把門關上，突然撲到他身上，痛哭說：“葉知秋，你若不嫌棄我的話，就請你把我帶走吧！這種日子我實在受不了了。求求你，帶我走吧！我跟了你以後，一定會一心一意伺候你，洗衣做飯什麽樣的話我都能幹，我再也不去賭錢，求你了！”

葉知秋看她哭得梨花帶雨的，心頭不禁一軟，本想答應她。可又一想，別說自己是出家人，就算還俗了，那其他幾人怎麽辦？

他咬咬牙說：“方如，我另外還有事要辦，只怕幫不了這個忙。”

方如一下子停止哭泣，緊盯著葉知秋說：“你是不是嫌棄我？”

葉知秋尷尬地笑了下，說：“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只是……只是我們是不可能的。”

方如絕望了，她離開葉知秋的懷抱，淒涼的笑了笑說：“既然你不願意，那我也不勉強你。你換好衣服走吧！”

說著，她踉蹌著往外走去。

葉知秋覺得她有些不對勁，一把拽住她的手說：“你這是要幹什麽？”

方如抹了抹臉上殘留的眼淚，勉強笑著說：“我不幹什麽，我只是去我應該去的地方。”

她甩開手，轉身就走。

葉知秋不是傻子，他知道一個女人被公婆羞辱毒打，又被意中人拒絕，除了死，她還能幹什麽。

他趕緊拉住她說：“方如，你別這樣，我答應幫你離開這裏，只是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為什麽？”方如要身材有身材，要相貌有相貌，他為何要這般推脫。她一定要弄清這個問題，不然做鬼也不安心。

葉知秋苦笑著說：“實不相瞞，我是個和尚。”

“和尚？”方如原以為他是嫌棄自己年齡比他大，或者自己不是姑娘，沒想到他說是和尚，真是令她大跌眼鏡。

她看了看葉知秋的頭發，短短的，根根豎起，說不定真是和尚。這個答案反倒讓她高興起來，說：“和尚怎麽了，你可以還俗啊！你若不想還俗，我就在寺廟外面租房子，你可以白天誦經，晚上來陪我。我們生兒育女，過上和和美美的生活。”

葉知秋看著她的眼睛閃爍著喜悅的光芒，暗想，她的想法倒是跟葉焯山的想法不謀而合，要是英英她們能這樣想，那該多好啊！

他思忖一下說：“你知道我為什麽當和尚嗎？”

這倒把方如問住了，眼前這男人英俊瀟灑，性格也不象看破紅塵之人，年紀輕輕的為什麽當和尚呢？她茫然地搖搖頭。

葉知秋嘆了口氣說：“我老家在海邊的一個小村子，有個女孩子跟我青梅竹馬一同長大，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她家家境非常富裕，而我家很窮，但她沒有半點嫌棄我。後來她到上海來念書了，我就想辦法也到上海，一來可以在她身邊，二來掙錢為家裏減輕負擔。

到了上海後，我在一家雜貨鋪當夥計，老板、老板娘對我很好，還收我為徒。他們有兩個女兒，小女兒比我小一歲，她放學時就跟我在一起。慢慢的，我喜歡上了她，她也喜歡我，我們還發生了那種關系。”

聽到這裏，方如吃驚的說：“那你怎麽對得起你的初戀！你這樣腳踏兩條船是不行的，除非她們不介意，否則總有一天掉河裏。”

葉知秋搖搖頭說：“我何止腳踏兩條船啊！我初戀有個女同學，這個聰明伶俐，且愛調皮搗蛋，老是跟我過不去。不知怎麽的，我又喜歡上了她，還強行占有她。”

方如傻了眼了，這人原來是個花癡，見一個愛一個，真不知道他心裏到底愛的是誰。

葉知秋繼續說：“在上海待了一年多，在這期間，我離開雜貨鋪，去飯店當主管。剛闖出些名堂來，被人陷害了，被迫離開上海去四川。在那裏，我遇到了飯店老板的女兒，我們又走到一起。”

方如的眼睛瞪得老大老大，快從眼眶裏掉出來了，不知該說他什麽好。劉備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這句話放在他身上，那是最貼切不過了。

她略一分神，葉知秋後面的話沒聽清。等回過神來，只聽他說：“我對她們四人愛得一般深，可雜貨鋪老板的女兒，知道我另外有人後，逼我離開她們，不然就與我一刀兩斷。

我舍不得她，也舍不得另外三人。我的初戀還不知道我的事情，倘若她知道了，說不定也是一般態度。我左思右想，覺得一個也舍棄不了，幹脆就一並舍棄，於是便削發為僧。”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