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戰鬥一結束，雙方忙著打掃戰場，搶救傷員。葉知秋作為門主，豈能先行撤退。

他強撐著安排傷員的救治，逝者的安置，一夜不曾合眼。別的地方的傷勢還好，包紮一下差不多了。而腿上的槍傷卻流血不止，紗布換了好幾次，還是不頂用。

孫寶廷說，這樣下去血都流幹了，要趕緊送醫院。於是眾人七手八腳把葉知秋擡到醫院。可醫生還沒查清傷勢，一隊警察趕到醫院，說是有逃犯，要進行搜查。

薛守仁和孫寶廷便堵住前門打馬虎眼，一幫人擁著葉知秋從側門逃跑。

既然傷治不了，葉知秋決定到張敬軒家再說。

周亞楠聽說是槍傷，不由地害怕起來，顫抖著說：“敬軒，要不送醫院吧？”

“不行，送醫院會遭到巡捕房的盤查，又要節外生枝了。”張敬軒皺著眉說。

他把葉知秋的腿擡到茶桌上，讓周亞楠取來剪刀，剪開褲腿和紗布，露出一個小小的槍眼。鮮血從這裏慢慢到流出來，順著小腿肚流下去，象一條鮮紅色的蚯蚓蜿蜒地挪動著，繼而滴到地磚上。

葉知秋喘著粗氣說：“張總，你有沒有私交甚好的醫生？”

張敬軒搖了搖頭，自己一家子沒病沒災的，哪有什麽熟悉的醫生。

周亞楠見丈夫不吭聲，忙說：“敬軒，我們不是跟那個陳大娘關系不錯嘛！平日裏過年過節的送不少東西，我想請她來，應該不會洩露秘密。”

張敬軒氣得直翻白眼，說：“都這個節骨眼了，你還開這種玩笑。一個接生婆能治槍傷嗎？”

周亞楠直拍額頭說：“我哪是開玩笑呀，我這不是急糊塗了嗎？”

葉知秋說：“我看這子彈一定卡在骨頭裏了，要不開個口子把它夾出來。”

張敬軒想，這沒有麻藥的取子彈，你能扛得住嗎？再說了，萬一不是卡住，而是把骨頭擊碎了，自己冒然動手，說不定會留下後遺癥的。

郭守義見張敬軒遲遲不說話，猜到他的顧慮。他以前行走江湖的時候，也幫人看些跌打損傷、傷筋動骨之類的，膽子也大。說：“葉知秋，你信不信得過我？倘若相信我，就讓我來給你取子彈。”

葉知秋勉強笑著說：“郭叔，你這是什麽話，盡管動手好了。取出來了是我命大，取不出來，就說明我命該如此，你不要有顧慮。”

張敬軒見他決心如此，便說：“葉知秋，我向朋友拿些大煙來。這玩意能幫你減輕痛苦，你稍等片刻。”

葉知秋忙說：“張總，你不要去拿，我對這東西深惡痛絕。再說了，昔日關雲長能刮骨療傷，我雖比不了他，但我能忍得住。”

周亞楠不禁心頭一顫，這人居然如此硬氣，這樣取子彈別說是他，就連看的人都受不了，佩服之感油然而生。

郭守義將刀子、鉗子在火中烤一下，讓張敬軒一旁幫忙。他用刀子割開傷口，叫張敬軒把口子撐開來。這刀不比醫生的手術刀那麽鋒利，往往要割好幾個來回，才能往下探進去些。

葉知秋的身子微微顫抖著，牙齒緊緊咬住塞在嘴裏的毛巾，硬是不發出聲響，以免郭守義分心。

鮮血不斷從傷口湧出，張敬軒滿頭是汗，用消過毒的紗布擦拭著鮮血，好讓郭守義看清下刀的位置。

周亞楠實在看不下去了，她走到葉知秋身後，只見這個年輕人臉色象一張浸透油的白紙，已經呈現透明狀。上下鄂的肌肉繃得無比堅硬，象是突出的怪石。眼睛瞪得老大，象要把天花板看出個洞來。額頭上的汗珠如黃豆般大小，沿著臉頰淌下來。她拿著手中的濕毛巾，幫他擦去汗水，升起了惻隱之心。

自己的女兒從小嬌生慣養，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還有陳家傑。象他們根本不知道世道的艱辛，根本沒有經歷什麽苦難。而眼前這個跟他們一般大的年輕人，早已脫離依靠，孤身一人闖蕩江湖。他吃的苦比起女兒挨的罵，還要多得多。

她輕輕摟著他的頭，撫摸著他濕透的頭發，將柔軟的胸膛貼著他的臉，讓他如同置身於母親的懷抱。

葉知秋能清晰地聽到刀子與骨頭相遇時的聲音，好像用堅硬的銳器在玻璃上劃動，讓人聽著心也揪出來。他知道已經到了子彈的位置，現在可以用鉗子夾了。

郭守義的汗水把衣服也浸透了，他一只手很不好掌握力道和平衡，而鉗子的夾合力不比手術鉗子，夾了幾次都失敗了。

張敬軒忙得不可開交，既要撐開傷口，又要擦血，還要給郭守義擦，免得汗水模糊眼睛。他身子跨在葉知秋的腿上，用自己的雙腿死死夾住葉知秋的腿，以免他疼痛時抖動。

郭守義見子彈卡得太緊了，便用小刀撬。每撬一下，葉知秋腿上的肌肉就抽搐一下，這種痛苦實在難以用語言表達。

又撬了一會兒，他感覺有那麽一點松動，就再用鉗子夾住，再低下頭，用牙齒咬住鉗子，以增加夾合力。猛得一擡頭，子彈從骨頭縫裏終於出來了。

葉知秋只覺一股說不出的感覺湧上來，頓時無比的黑暗把自己緊緊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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