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秋怕那幾人會等得不耐煩，一路狂奔，跑到趙記雜貨鋪已是汗流浹背。看到沈素貞正在收拾東西，喊了聲‘師娘’。

沈素貞擡頭一看，嚇了一跳，只見一個滿頭大汗的人站在門口，臉上一道黑一道白。

她一下子還不過神來，說：“你是哪位？”

葉知秋抹了下臉上的汗，露出白森森的牙齒說：“師娘，是我呀！你認不出來了。”這不抹時黑白相間，一抹成了個大花臉。

沈素貞回過神來說：“是你啊！裝神弄鬼的，看你搞成什麽樣子。快到裏屋洗洗。”

她朝裏屋喊：“英英，拿條新毛巾下來。”

英英原來在家，葉知秋又是激動又是驚慌，他象做賊似的，躡手躡腳的進屋。

趙英娣手中揮著毛巾，蹬蹬蹬的下樓來，嘴裏喊著：“媽，毛巾給誰呀？”

葉知秋看著她窈窕的身子，真想一把摟進懷裏。但他不敢這樣做，只是低聲說：“給我。”

趙英娣看到樓梯邊有個縮頭縮腦的人，滿臉一片花，不禁大叫一聲。

葉知秋忙說：“英英，你別怕，是我。”

沈素貞聽到尖叫聲，她怕葉知秋在對女兒意圖不軌，連忙跑進來一看，拍拍胸口說：“英英，你別大驚小怪的，我的心都被你嚇出毛病來。他是知秋，難道你看不出來？”

趙英娣嘟著嘴說：“賊頭賊腦的一副怪模樣，誰看得出來？”她沒好氣地把毛巾扔給葉知秋，返身上樓去了。

沈素貞知道女兒那次跟葉知秋吵翻了，但她這樣對葉知秋，似乎也說不過去。便喊：“英英，你把香皂拿下來，讓他擦一擦。”

趙英娣的聲音從門縫裏擠出來：“下面不是有肥皂嗎？”

沈素貞不好意思的看了下葉知秋，嘴裏嘀咕一聲‘這小妮子，太不象話了’，又朝樓上喊：“英英，那肥皂洗了臉發幹，你還是拿香皂吧。”

“他就那麽精貴，臉發幹？他臉比城墻還厚，幹點怕什麽。”

沈素貞無奈的搖搖頭，拿了塊肥皂給葉知秋，示意他到小天井洗臉去。

葉知秋打起井水，嘩啦嘩啦洗了一下。早上抹煤灰時，怕碼頭風大吹掉，特意加了些菜油。現在用水一洗，滿臉油乎乎的，很不舒服。

正要抹肥皂，旁邊遞來一塊香皂，“噥，給你。”趙英娣翹著嘴說。

葉知秋大喜，也不接香皂，雙手圍住她說：“英英，你原諒我了？”

趙英娣被他攏在身前，又不敢掙紮，怕他漆黑的雙手把自己的衣服弄臟，怒道：“你快放開我，不然我喊了。”

葉知秋被她身上傳來的幽香迷住了，索性耍起無賴。他把手臂又合攏些，讓她的身軀貼近自己，笑瞇瞇地說：“英英，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跟你分開後，我茶飯不思……”

“茶飯不思？怪不得一身酒味，不喝茶改喝酒了？”趙英娣冷冷的說。

葉知秋暗想，壞了，大清早的喝什麽酒，這下露餡了。他反應很快，裝出一副痛苦的樣子，說：“是啊！英英，我每天都是借酒消愁呀！可是你不在身邊，這憂愁就象黃浦江的水，浩浩蕩蕩，奔流不息，越澆越愁啊！”

“那你多喝點。”

“不用了，酒不醉人人自醉。這樣抱著你，這憂愁就象秋天的寒霜，冬天的冰雪，被你這小小的太陽融化、蒸發，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看不出你水平越來越高了，這麽肉麻的話都說得出來。我告訴你，你這些話留著哄你的薛家小姐吧，少在我面前裝蒜。快放開我，不然連朋友都沒得做。”

剛才那番話，對於葉知秋的‘才華’來講，已經是到了極限。這樣都沒把她打動，不禁有些氣餒。好在他臉皮厚，一點挫折難不倒他。

他嬉皮笑臉地說：“不錯，我們是朋友。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我從四川過來，你應該歡迎我，讓我們擁抱一下。”說著，他把趙英娣緊緊地摟進懷裏。

趙英娣急得滿臉通紅，她朝葉知秋身後怯生生地喊：“媽！”

葉知秋嚇得連忙松開她，低頭喊了聲“師娘。”

趙英娣看他這副模樣，噗哧一聲笑出來，又板起臉說：“看不出你還要這張臉，自己慢慢洗吧。”

葉知秋擡頭一看，哪有沈素貞的蹤影，這才知道上當了。

看著趙英娣走入裏屋，他心頭有些惱火，拿起爐子邊的煤球，使勁往地上砸，嘴裏說著“看誰不要臉，我就不要臉。”

趙英娣回頭看看他瘋瘋癲癲的樣子，不禁有些害怕。返身回來說：“怎麽，我說錯了嗎？你勾三搭四的，還有臉見我！”

“我是沒臉見臉，這樣總行了吧。”葉知秋拿起地上的碎煤渣，搓了幾下，往臉上一頓亂抹。

“自己做了壞事，還容不得別人講？”趙英娣眼圈紅了起來，聲音也有些哽咽。

葉知秋最見不得她難過了，心軟了下來，說：“英英，我是跟你開玩笑的，你別往心裏去。其實我這樣是為了別人認不出來，不是對你發脾氣。”他伸手去拉趙英娣。

趙英娣往旁邊一躲，說：“別碰我，臟兮兮的手。”

“那好，等我洗幹凈了再碰你。”葉知秋怕把她的香皂搞臟了，拿起肥皂洗手，又把脖頸處洗了下。

等他洗完回過頭，趙英娣已不知所蹤。他心裏泛起悵然若失的感覺，拖過墻邊的小板凳坐下，望著藍天白雲發楞。

“發什麽呆呢？”趙英娣拿著一盒雪花膏過來說：“我幫你抹勻些，黑一塊灰一塊的，像什麽樣子。”

葉知秋瞬間跌入溫柔鄉，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他象個乖孩子擡著頭，任由趙英娣擦拭。

趙英娣把深淺抹勻，取塊布擦幹凈鼻孔處，又幫他抹雪花膏。嘴裏說著“本來就長得不怎麽樣，再這樣搞下去，怕是沒姑娘喜歡你了。我給你保養保養。”

葉知秋突然站起身，一把抱住趙英娣說：“英英，我只要你喜歡我就行了！”

這回趙英娣沒有掙脫，她很溫順的靠在他的肩頭，悠悠的說：“葉知秋，我也很喜歡你，只是我不能接受你心中有別的女人。以前發生過的我不再追究，只要你現在答應我，從今往後，你心中只有我一個人，我會重新和你在一起。不管以後你有錢沒錢，也不管世道怎樣變化，我對你的心都一如既往，永不改變！”

葉知秋的心被融化了，他猛得扳住她的肩頭，望著她柔情似水的眼睛，想對她說“英英，我對你的愛，此生此世，終是海枯石爛，也永不改變。”可話到嘴邊，始終吐不出來。

趙英娣看著他快速顫抖的嘴唇，一下子明白過來。淚珠在眼眶裏打轉，哽咽著說：“我也是傻，明明不可能的事，何必要強求呢？

她掂起腳尖，在葉知秋嘴唇上親了一下說：“我們就此分開吧，從此不要再往來了！”

她的兩滴晶瑩的眼淚落在葉知秋臉上，翻滾了幾下，便融入到煤灰中。

葉知秋的心仿佛被一把燒得通紅的匕首刺入，升起滾滾濃煙，痛得他撕扯著自己的頭發，發瘋似的踢著圍墻，咚咚的作響。

這圍墻恰好是別人家的墻體，那戶人家二樓南邊窗戶打開，探出個腦袋來，朝葉知秋大叫：“你個小赤佬，踢我家的墻幹嘛？找死呢？”

葉知秋眼睛通紅，象入了魔似的朝那人罵：“你他媽的不想活了，敢罵老子？再罵一句我打死你！”

那人在二樓上，哪裏怕他的恐嚇，抄起手邊一樣雜物，朝他擲來。嘴裏罵：“你這沒人教養的畜生，我砸死你！”

葉知秋大怒，躲開擲來的東西，也不管二樓窗戶有多高，一個沖刺，在墻上連蹬四腳，居然攀住窗臺。

他拉上去朝那人怒罵：“你個龜孫子，老子弄死你！”

那人沒想到這麽高他也能上來，嚇得臉色慘白，趕緊關上窗戶，大叫：“唉呀媽呀，這個瘋子竟然會飛呀！趙金財家出怪物啦！快救命啊！”他連滾帶爬逃下樓去。

這番動靜鬧得非常大，連趙金財也聽到了。他趕緊跑到小天井，只見葉知秋攀在人家窗戶上，女兒站在一旁發呆。不禁埋怨說：“英英，到底怎麽回事？你怎麽勸也不勸他。這鄰裏鄰居的，多難為情。”

趙英娣一聲不吭，抹了下眼淚跑樓上去了。葉知秋坐在地上直喘粗氣，本來漆黑的臉，現在一沈下來，更加可怕。

趙金財一旁來回走動，不停地說：“這算什麽事呀？居然跟鄰居吵架，你越來越厲害了，越來越威武了！你看你，象個竈君菩薩似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嗨！”

“你師娘賣菜去了，本來想中午好好和你喝幾杯，現在弄得一點心情都沒有了。外面只有小蘭一個人，你給我店鋪看著點，我先給人家道個歉。”

葉知秋任由他責罵，默不作聲。他既是師父，又是老丈人，雖然這老丈人只怕是當不成了。見趙金財要出去，葉知秋終於開口了。他說：“師父，我想跟你借只鋼筆。你不用去道歉，我自己會去的。”

“借鋼筆？人家是投筆從戎，你反倒捏筆桿子了，那你剛才耍什麽威風？還是我去道歉吧，你這副模樣，嚇得別人還不夠嗎？”

趙金財又數落葉知秋幾句，心中一股火發洩出來，口氣緩下來說：“對了，你要鋼筆幹什麽用？”

葉知秋壓制煩躁的情緒，理了一下思路，把賣糧的事講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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