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十一章 風波

關燈
如果說把辛棄疾的“我笑共工緣底怒”變成“我笑緣底怒共工”是為了押韻,那為什麽好好的要把張舜民的“山中雷雨誰宜主”換成“山雷雨中誰宜主”?山雷雨中……山雷雨中……山雨田雨中……愈忠?田愈忠田雨山?!

梁冬哥心頭一驚,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自己怎麽會在軍醫這裏?梁冬哥疑惑著坐了起來,偏偏一陣陣的頭暈,差點摔回床上去。

陳懷遠正站在不遠的窗邊吹著手裏的熱茶,發覺身邊的床上有動靜,轉過身朝梁冬哥看去。

“醒了?”

“師座?你怎麽在這裏?”梁冬哥詫異地脫口而出。

“我怎麽在這裏?我路過。”陳懷遠瞥了眼梁冬哥,沒好氣地回道。

梁冬哥無辜的眨了幾下眼睛,又使勁搖了搖昏沈的腦袋,好讓自己清醒點。他看陳懷遠一臉氣鼓鼓的樣子,莫名道:“我怎麽了?”

“你還好意思問!叫你註意點註意點,就是不聽。前天晚上熬夜凍到了,昨晚又在電報室睡著了,窗戶卻開著,吹了一晚上的風!”陳懷遠微怒道,“你看你,發燒了吧。溫度計都竄頂了!”

梁冬哥感覺有些暈乎,但聞言還是下意識地摸上了自己的額頭,可自己摸自己的也摸不出來:“師座,我沒發燒啊,腦門還挺涼的。”

“你手腳都滾燙的,能摸得出來才奇怪了。”陳懷遠遞出手中才泡開沒多久的茶,遞到一半,想想茶水解藥性,又把手收了回來:“這兩天就給我好好呆著,通訊處不用老守著,我已經去叫人了,讓通訊班那個吳驄給你接班。”說著轉身去吩咐守在門外的衛士,讓衛士從食堂帶碗熱粥來。

吳驄?對了,這人是戴彬帶進部隊裏來的,才進的通訊班,倒是個可靠的人。

梁冬哥的腦子轉了幾個彎,總算是清醒了點,低頭發現自己的軍裝外套被換下,裏面襯衣的扣子開了幾個,又聞到自己身上一股子燒酒味。

陳懷遠吩咐完衛士,轉身看到梁冬哥像小動物似的在使勁嗅自己的胳膊,走回床邊笑道:“梁小子聞什麽呢?”

梁冬哥怎麽也回憶不起來之前喝過酒,皺著眉頭道:“報告師座,我聞到身上一股酒味。我……難道喝酒了?”說著擡頭看向陳懷遠。

陳懷遠神色不自然地咳了一聲,暗道:喝酒也不會把酒都喝到身上去。

“你沒喝酒,就是之前燒得太厲害了,我說讓擦酒散熱,軍醫心疼他的酒精,於是貢獻掉了我小半瓶的老白幹。”陳懷遠說著,又轉而打趣道,“你小子可給我記住了,現在你欠我二兩茅臺,以後有機會要記得還我,二十年陳釀的。”

梁冬哥聞言誇張道:“師座您可是想要坑死我啊。我一個小秘書哪來的錢買二十年的茅臺。”

“那就給我欠著,等到還我的那天。”陳懷遠笑道。

待梁冬哥起來穿好衣服,喝了點粥下去墊底,總算是有點精神起來了。陳懷遠讓他繼續在床上躺著,可拗不過梁冬哥,只好答應讓他回自己房間休息,不過還是忍不住啰嗦道:“看你平時端茶送水也挺會照顧人的,怎麽到了自己身上就盡亂來?回去休息也可以,別讓我發現你又在熬夜吹冷風什麽的,聽到了沒?”

“聽到了,師座!”梁冬哥眼角一彎,陳懷遠暗嘆這小子肯定又沒聽進去。這不明擺著嘛,梁冬哥想起田愈忠的事情,怎麽可能還睡得著?

“你個小子……算了,好好休息,明天我要下山去重慶開會,要出去五六天。等我回來了你要還沒好,小心我把你打包丟回家去。”

“師座!”

陳懷遠當然是嚇他的,把人送回去了他找誰去給自己當機要秘書?不過這招倒真是好用,梁冬哥這下是被捏到“七寸”,老實了。

這邊梁冬哥昏昏沈沈地會房間休息去了,那邊陳懷遠找林牧雲談話了。

“報告師座,參謀部參謀林牧雲到。”林牧雲在陳懷遠辦公室門外敬禮道。

“你來了?嗯,進來吧。”陳懷遠見林牧雲來了,回了個軍禮,轉身走到沙發邊坐下。

“師座,您找我有什麽事?”林牧雲昨晚才被呂方丹批評教育過,不知道這下子陳懷遠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心裏有些忐忑。

“沒什麽,找你聊聊……把門關上。”陳懷遠吩咐道。

“是,師座。”

林牧雲關了門,走到陳懷遠面前,心情更加緊張了。林牧雲自認不會自戀地以為自己現在跟陳懷遠的關系有多親近,陳懷遠這是什麽意思?有什麽話要關起門來說?

“林參謀,咱明人不說暗話。”陳懷遠坐在沙發上好整以暇地擡頭看著林牧雲,“這麽說吧,我有點事不明白,所以找你請教一下。”

林牧雲心裏咯噔一下,暗道:“壞事了,陳懷遠要發難了!”

“也沒什麽,就是請林參謀給我說說,那個李正乾是怎麽回事?而你,又是怎麽知道這是怎麽回事的?”

林牧雲登時憋紅了臉,緊張地渾身冒汗。

林牧雲跟梁冬哥一樣,都沒有受到過系統專業的特工訓練。他雖然有軍統特務的那重身份在,但本身還是個軍人。給軍統幹活也只不過是因為他有把柄在軍統手上,又收了人給的好處,這才在調到預五師後當起了軍統在陳懷遠身邊的眼線。同時,也因為這個原因,他的案底很清白,沒有軍統的手腳在裏面,一開始也沒有引起陳懷遠的懷疑,甚至因為他是抗日英雄部隊的殘部而受到陳懷遠的禮待。

但壞就壞在林牧雲不是專業人員,沒啥特工常識,或者說因為最近想把梁冬哥擠走太著急了一時發昏——軍統那邊得到的情報和指示,在會上為了刺探梁冬哥,一不小心就給戳出去了。昨天的會上,戴彬他們聽林牧雲說梁冬哥和李正乾的事,幾乎都臉色一變。瞎子都能看出來林牧雲所謂的“聽說”並不簡單,更何況在座的幾個人精?

會後陳懷遠跟呂方丹的抱怨,只說林牧雲不會做人,並沒有提及其他,其實也在跟呂方丹暗示自己可以擺平林牧雲——呂方丹內心跟明鏡似的才會講的那番話,他明白,陳懷遠惜林牧雲的才,認為這個人應該給預五師留下。

林牧雲正心如擂鼓緊張得滿頭大汗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忽然感覺左肩被拍了一下,擡頭看到陳懷遠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自己跟前。

只聽陳懷遠冷哼道:“你不說我也知道怎麽回事。有人在背後想使陰招對付梁秘書,因為他又是機要秘書又管著通訊處,擋了軍統想要刺探和控制我的路……你說是不是這樣?”

“是……是的。”林牧雲嚇得人都結巴了,不知道陳懷遠究竟想要如何對付自己。現在他身份暴露,陳懷遠要踹他,而對於軍統那邊他又是無用之人,別說以後的前途了,都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陳懷遠看林牧雲被嚇得夠慘,火候差不多了,轉而語重心長道:“得閑啊,不是我說你,你好歹也是黃埔畢業,堂堂正正的一個軍人!怎麽跑去跟特務們勾搭在一起?你在預五師做的事,大家都看在眼裏,明明幹得很好嘛。難不成當特務比當參謀有前途?”

“我……不是,我……”林牧雲張張嘴,結巴了幾聲,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陳懷遠嘆了口氣:“你也是個人才,呂參謀長都誇你看問題眼光老辣。你以為他為什麽想升你軍銜?我又為什麽把升職的申請扣下了?他是看重你的能力,想培養你。我也看重你的能力,想磨磨你的性子。”

看林牧雲一臉震驚和喜悅,陳懷遠又嚴肅道:“我不想追究你這次事情,但我把話說在前頭,這種事沒有下一次!”

“是,師座!”林牧雲簡直一下子從地域到天堂,高興地快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

陳懷遠明明點破了,卻說不追究。他意思很明白:只要林牧雲從今往後重新開始,斷了跟軍統那邊的關系,認真盡責地為陳懷遠做事,他就可以留下來,時候到了甚至可以當參謀長!

林牧雲又不是傻子,怎麽會聽不出這點弦外之音?跟軍統混能有這麽好的前途,能成為高級將校,能保家衛國名留青史?跟實權的軍隊將領比,特務有時候是張牙舞爪的挺嚇人,但其實就是個屁!林牧雲也是投筆從戎的熱血男兒,哪裏不明白這個道理。只不過是有把柄抓在軍統手上,心不甘情不願的,時間久了,都忘記自己其實還是個軍人。

陳懷遠看林牧雲隱有後顧之憂,想高興又高興不起來的樣子,笑道:“不就是進黃埔的時候賄賂了考官嘛,瞧把你嚇的,這種事我去說一聲就成。胡東昌當年進黃埔還謊報年齡呢,人現在可是集團軍司令!你看看你現在的能力,哪點給黃埔丟臉了?”

同樣的事,能把林牧雲給嚇得乖乖替人打下手,但在陳懷遠看來就不是什麽大不了的。

林牧雲這下子感恩戴德得都快哭了:“師,師座,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陳懷遠這才伸手搭上林牧雲的肩膀,親切地拍了兩下:“人這輩子總有犯錯的時候,只要能改回來就是好的……我明天就要跟呂參謀長一起去重慶開會,參謀部和補充團的事就由你打點,軍統那邊如果有什麽事,搪塞應付一下就行。對了,還有梁秘書,他這兩天發燒,你替我看顧著點。”

林牧雲本來還在雲端上飄著,聽陳懷遠這麽說,一個激靈清醒了——陳懷遠這是在考驗他。林牧雲想想,也是,要是就這麽輕易向自己示好,高興歸高興,多少還是會看輕陳懷遠的。而現在陳懷遠的態度很清楚——你林牧雲有本事,他惜才所以不把你怎麽樣,想要既往不咎可以,但不是他陳懷遠熱臉貼你林牧雲的冷屁股,你林牧雲也要拿出本事證明你現在確實跟軍統斷了關系。而證明的方式就是在陳懷遠不在的這幾天裏看好梁冬哥。

林牧雲知道梁冬哥已經被軍統盯上了,陳懷遠也知道。而且因為從林牧雲身上看到的態度,和黃達那封電報裏表達的意思上看,最近肯定是出了什麽事,很可能會牽扯到梁冬哥。陳懷遠對此有很不好的預感。偏偏梁冬哥這時候發燒,不能跟在自己身邊,陳懷遠那個犯愁啊,然後想到了林牧雲這檔子事,就給林牧雲下了這麽個指示。

林牧雲沈吟了一下:“師座,你也知道我跟梁秘書……”

“我知道你跟梁秘書私底下不對盤,這不是你搞出來的,我也看得出來是那小子看你不順眼,但這是私人的事情,不影響大家做事就行。”陳懷遠安慰了下林牧雲,但不會讓他以此為幾口,“這一點,梁秘書拎得清,他比你要公私分明得多。”

“是,師座!”林牧雲現在對陳懷遠心服口服,敬畏地行了一個軍禮。

陳懷遠今天對林牧雲這番恩威並施,徹底收服了林牧雲,解除了軍統埋在預五師的隱患,雖然不能說萬無一失,總算是可以安心點出門了。

梁冬哥當天就退了熱,但又反覆了兩次,於是老老實實在床上躺著。等到陳懷遠走後的第二天,梁冬哥覺得自己都躺了三天了應該差不離了,看陳懷遠不在,手頭也沒有什麽特別需要忙的,於是又開始在電報室值班。雖然人還是有點沈,但畢竟現在在軍隊不是在家裏,陳懷遠對他很信任,也很關心,但這不意味著自己就真的可以當自己是大爺了。

當晚,梁冬哥正往自己房間走,忽然聽到身後有動靜,正想轉身,只覺口鼻上蒙過一只帕子來,身體被緊緊扣住。他掙紮了幾下,然後身體一軟失了力氣。

來人以為得手,拿開了帕子松開了手,正準備把人帶走。只見梁冬哥忽的一個挺身,朝著那人的後背就是一手肘,連帶踢翻了走廊邊的盆景松,嘩啦一聲好大的動靜。那人一聲悶哼,轉身就跟梁冬哥廝打在一起。梁冬哥跟著陳懷遠練了幾個月的國術,花架子還是有的,但畢竟不是練家子出身,剛才得手是對方輕敵,等人反應過來了,他就吃力了。

踢倒盆景松是為了制造聲響引來註意。梁冬哥想要堅持到有人來,但無奈他的國術水平掀翻一幹小混混是夠用,跟專業人士還是差了一截,加上大病初愈手腳綿軟,才幾下就再次被放倒,死死地被壓在墻上,動彈不得。這次梁冬哥看清了來人的模樣,五官平平,神色陰狠,大約三十未到的樣子。他正想著如何反擊,只覺眼前一黑,陷入了昏迷——之前的帕子蒙上來的時候他就閉氣了,但多少還是吸了些進去。

等預五師有人趕到事發地點的時候,只看到摔在地上的盆景松,再一找,發現梁冬哥人失蹤了。林牧雲趕過來的時候也傻眼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就算梁冬哥有通共的嫌疑,現在陳懷遠不在,軍統想拿人,只管光明正大地拿著逮捕令來就是了,眼前這是什麽情景?難道遇到綁匪了?

還別說,中統的行事,有時候確實連匪類都不如。徐恩曾不像戴笠專心經營情報事業,而是想著如何鉆營官位,手底下的流氓土匪一堆堆,黃賭毒一應俱全,否則憑蔣介石的提拔和制衡政策,如何處處都被軍統壓過一線?

陳懷遠千算萬算,沒算到這次帶走梁冬哥的不是軍統。林牧雲思慮周全,也沒想到這次事情並非他可以插手。

次日一早,中統那邊來了個副隊長跟預五師打招呼,意思是說梁冬哥有通共的嫌疑,所以把人帶走了。至於為什麽不打招呼就把人帶走,有沒有逮捕令這類問題,對方根本不回答你,你問也沒用——反正人已經在他們手裏了。

胡滔一聽就炸肺了:“我操他大爺!師座說得沒錯,他媽的個個都想抓人立威!”

戴彬也直搖頭:“這裏是軍隊,不是什麽黨政機關學校報社。中統要抓什麽共黨,也抓過界了①。”

戴彬跟戴笠同是黃埔六期政治科的學生,又精通英日俄德四國語言,原本是想往外交官方面發展的,後來他立志投軍,去陸大深造,畢業後就被陳懷遠挖到自己的部隊當團長,年紀輕輕就已經是上校。如果這次帶人走的是軍統還好說,哪怕陳懷遠現在人不在,戴彬自認還是有這個面子把梁冬哥帶出來,或者至少讓他少吃點苦頭。但如果是中統,那就不好辦了。

林牧雲沒辦法,現在人已經被帶走了,雖然這次是中統幹的事,自己也確實不知道為什麽,但他要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陳懷遠回來了肯定不會放過他。林牧雲想了想,覺得軍統現在應該還不知道自己已經不打算給他們賣命了,於是決定向自己的曾經的上峰打探一下消息。

這一打探,讓林牧雲不得不感嘆一句梁冬哥的運氣真是不好。原來中統抓了個叫石豪的共諜,又從石豪身上摸到了一個叫田愈忠的共黨分子,這人逃走了,但梁冬哥是他的大學好友,於是就被盯上了。又是“大學好友”,林牧雲得到消息後皺起了眉頭,他想起自己之前收到的那份情報,也是說李正乾是梁冬哥的“大學好友”。這該說梁冬哥這人在大學期間確實非常左傾,還是該說他交友不慎?

話說這同學,有時候真的很是個問題。

陳懷遠有大把的同學好友。無論是黃埔的黃達、宥國全、鄧文冰、宋潁全、陳碩康和胡東昌等一輩新生的國共兩黨的將星,還是陸大的戴彬、呂方丹、胡滔、劉封曄和許魏文等一批高級軍事人才……理理關系,全是同學。而且陳懷遠本人又是蔣校長親自帶出來的黃埔第一期,一次東征,二次東征,北伐戰爭,中原大戰,又是討石,又是剿匪的,三十歲沒到就是中將了。

梁冬哥也有大把的同學好友,但跟陳懷遠不是一個圈子。梁冬哥出身書香世家,家庭條件優渥,屬於新文化運動後出生的一批高級知識分子。這些年輕人,哪怕抗戰爆發了一身熱血要去報國從軍,還都是被灌輸科技強國為過讀書的口號,被做為國家後方的建設力量和未來的人才儲備來保護對待,並不鼓勵直接參軍當兵。這些人中後來去做研究的當學者的很多,比如裴雅頌、沈辭峰和鐘惠卿等等。抗戰初期,大都遷往西南大後方了,以各種聯合大學、臨時大學等組織的方式的存在。但也有很多怎麽攔都攔不住的熱血青年,最後還是參軍並留在了戰鬥地區,比如梁冬哥、楚香雪、錢思秀、尚際方、鹿彚茗和田愈忠等。其中,鹿彚茗算是梁冬哥的同行——他是戰區司令長官胡東昌的機要秘書,也是共產黨埋下的一個內線。

話說回來,本來特工們相互之間應該是不認識的,但鹿彚茗和梁冬哥是同一特工系統,都直接隸屬於中共中央,並非地方或地區地下黨組織。而且鹿彚茗認識梁冬哥並不是在他們作為特工的時候——梁冬哥的入黨介紹人就是鹿彚茗的哥哥鹿彚芹。鹿彚芹是梁冬哥在央大的大學同學,現在人在重慶。學生時代,鹿家兄弟暑期來寧游玩,曾幾次去梁冬哥家裏小住。

那個電報是黃達想要發給陳懷遠的沒錯,但是,卻是通過鹿彚茗的手發出去的。因為鹿彚茗當時就在胡東昌身邊,他是親眼看著石豪被捕的。而石豪手上,掌握著包括鹿彚茗、梁冬哥在內的幾個非常重要的共產黨內線的情況。石豪曾經是梁冬哥的上峰,後將任務轉交給田愈忠,自己則成為了鹿彚茗的上峰。

石豪被捕後承認自己是共產黨地下黨,但並沒有招供出他手上掌握的共產黨內線的情況。鹿彚茗本身沒有遭受到波及就說明了這點,但即使知道,也是不能放心的。臥底無間這種事情,向來容不得半點差池,加上胡東昌又生性多疑,發生了這種事,最好還是要尋個借口避一陣子風頭才行。

黃達這時候應該在桂林當分校主任沒錯。但他本打算清明回鄉祭祖卻有事耽擱了,到五月才回的鄉。返回桂林前去了趟老同學胡東昌那裏,也正好跟著看到了共產黨地下黨被捕的一幕。

這本來也沒什麽,但中統一直以來都被軍統壓過一線憋屈已久,這次抓獲石豪這麽個重量級人物,可以說是揚眉吐氣,振奮之下想要趁機再多抓到幾個地下黨。而中統的同行冤家對頭軍統,不願被搶風頭,也表現得十分積極。

而鹿彚茗的擔心,最終也變為現實。石豪雖然沒有供出手上內線的情報,但中統還是通過他身上的線索,順藤摸瓜地找到了田愈忠。好在田愈忠逃得快,並沒有被抓住,但他本人的身份已然被查出。梁冬哥沒有被作為地下黨被懷疑,但他作為田愈忠在央大關系比較親密的幾個朋友,也成了中統下一步的目標之一。胡東昌現在是第43集團軍的副總司令,行總司令職權,又是戴笠密友,是能得到消息的。他一得到消息,這邊鹿彚茗自然也就知道了。胡東昌不瞞老同學,於是在胡東昌那邊做客的黃達也知道了。

黃達自問自己的一堆同學朋友裏,也就陳懷遠這個狗熊脾氣的家夥跟特務機構特別的不對頭,更何況這次人是奔了他的機要秘書去的。機要秘書是什麽職位?說好聽點叫副官、私人秘書,說直白點就是心腹和親信。你讓這些特務們動動胡東昌的鹿秘書試試?保證胡東昌也翻臉!所以黃達想發電提醒陳懷遠一下,這陣子正在放口浪尖的,別硬是和徐恩曾②過不去,但這種事又不好明著說。於是黃達搞出了首“報花消息是春風,未見先教何處紅。山中雷雨誰宜主,我笑緣底怒共工”的歪詩,意思很簡單,就是讓陳懷遠註意著點特務們,不管你秘書是不是共產黨,能讓就盡量讓,反正大家效忠校長,都是為了揪出共黨內線。這裏黃達搞錯了一點,消息雖然是軍統透露出來的,但真正在做這事的是中統。

黃達請胡東昌的機要秘書幫忙發報,其實也是有躲過特工眼線、讓自己人來做、維護黃埔同學圈子的利益的意思。胡東昌本身故意向黃達透露消息,也是對黃達的行動有默許和暗中推動的意味。

當黃達把這首歪詩交到鹿彚茗手中要他加密5並發給陳懷遠的時候,鹿彚茗靈機一動,故意把第三句的幾個字調換了順序。鹿彚茗知道梁冬哥現在有權力接觸所有陳懷遠能接觸到的東西,這份密電自然也能接觸到,於是希望能夠借點出田愈忠的名字來引起梁冬哥的註意和警覺。

那麽,那個李正乾又是怎麽回事?梁冬哥知道的那位李主任李正乾,隸屬於湘贛地下黨組織,四五十歲的樣子,頭發斑白,怎麽就成了梁冬哥的大學同學了呢?

原來軍統這幾天著急表現,要蓋過中統的風頭,沒鬧清楚事情,在這裏擺了個大烏龍。

梁冬哥的同學裏,有個左傾思想嚴重、中途大學肄業跑去延安的李振謙,在延安改名李正前。他比梁冬哥大5歲,今年二十出頭,已然是個游擊戰的後起之秀,正是這次培訓班裏共方派來的一位助理教官。

之前鄭秀寧的事情後來被預五師轉交給了軍統,等軍統的人來的時候,這個綢緞莊的聯絡點已經沒了。綢緞莊雖然關了,但畢竟是存在過的,周圍人對這個綢緞莊也是有印象的,加上後來伊萬諾夫提供的線索,軍統雖然沒抓到人,但多少還是搞出了幾個名字,李正乾和田愈忠赫然在列——雖然不排除是化名、假名的可能性。

這次中統抓住了一個石豪,順藤摸瓜找到了田愈忠。中統沒能抓住人,但軍統這邊顯然很興奮——中統丟了田愈忠就丟了,我們手裏還有別人!李正乾就這麽被軍統正式盯上了。但軍統的人根本不知道這個李正乾的體貌特征,一看田愈忠二十多歲年紀輕輕的曾是央大學生,而同屆同學之中有個李振謙,難道就是這個人不成?

於是情報到了林牧雲手裏,就成了這麽個烏龍情況,搞得梁冬哥既警覺,又莫名其妙。加上林牧雲說話字正腔圓,神色自信煞有介事的一口“李正乾(前)”,壓根沒讓梁冬哥聯想到他的那位名叫“李振謙”的同學。

雖然軍統的情報有誤,但和田愈忠一樣,矛頭之一也指向了梁冬哥。因為現在眼前的李正前是游擊訓練班中共產黨派來的教官,而軍統內得到的關於李正乾的情報也是不清不楚,所以不可能跑去訓練班抓人說你李正前是地下黨。但梁冬哥就不一樣了,梁冬哥是一個秘書,偏又掌握著預五師司令部通訊處的權利,完全有通共的可能。林牧雲這才收到指示說讓他刺探一下梁冬哥。於是給林牧雲和陳懷遠造成了是軍統要對付梁冬哥的假象。

梁冬哥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陰冷昏暗的小刑室的地上,手腳被綁著。剛想挪著起身,頓覺四肢無力頭疼欲裂。舉起綁著的雙手往額頭探去,這回梁冬哥摸出來了,自己又發燒了。

房間裏的小動靜沒瞞過外面的人,不一會兒,一個身形高瘦的年輕人走了進來,這人沒穿軍裝,而是一身一絲不茍的黑色中山裝。

梁冬哥看到來人,瞪大了眼睛忍不住失聲驚呼道:“尚際方?!”

如果李振謙,鹿彚芹和田愈忠在這裏,那麽五個人湊在一起差不多可以開個當年央大抗日救國會的幹事會議了。

“喲,老熟人啊。”尚際方不懷好意地笑著走到梁冬哥面前蹲下,把人從地上抱往一邊的刑椅上。

梁冬哥此時雖然被捆住了手腳,但仍然可以選擇膝蓋或者手肘攻擊。但他現在只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看著尚際方。

尚際方把人抱到椅子上扶好,低頭伸手撫上他的臉頰輕磨了幾下。然後掰過梁冬哥的下巴,湊近他耳邊,慢條斯理道:“冬哥,好久不見?……你的臉好燙。”

然後梁冬哥感覺到有個又涼又軟的東西貼上了自己的額頭。

尚際方的嘴唇離開梁冬哥的額角,皺著眉頭與他對視道:“你在發燒?”

----------------

①中統和軍統都是特務機構,但分工有所不同。中統主要負責黨政機關和輿論控制。而軍統主要針對軍隊。當然,二者的職能有很大部分的重疊,也形成了一定的競爭關系。

②徐恩曾,中統副局長(局長當然是老蔣啦)。徐恩曾之於中統,就像戴笠至於軍統。只不過徐恩曾整天想著升官發財,遠沒戴笠敬業。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