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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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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成傑用了好幾天才理順了那一通爛賬。讓他比較意外的是,大體整理了一下之後發現,其實阮成鋒做事還挺有譜。

津巴布韋號稱非洲面包籃,農業和種植業非常發達,殖民時代留下了上千個大大小小的農場和白人農場主,但是頗具規模的第一產業抵禦不了國家機器的碾壓,革命後成立的黑人政府直接“接管”了土地,一通胡逼整頓之後經濟就崩潰了。

阮成鋒一家從哈博羅內搬過來的時候恰好趕上了大亂之後滿地瘡痍的那幾年,於是他一邊繼續游走在灰色地帶做些短平快高風險的交易,一邊卻大肆張揚地摻和進了煙葉出口礦藏贖買的勾當,他膽子很大,也豁得出去臉面四處勾結,甚至跟軍政府的一些人稱兄道弟,轉身又去華人商會裏畫大餅。

上上下下鉆營了好幾年,入股了當地不少實業,按照正常商業邏輯來說算穩紮穩打了,可惜還是低估了黑哥們把契約精神當狗屎的國民度,累死累活只收獲了一大堆紙上合約。

後來津國出了極其搞笑的百億貨幣增發事件,阮成鋒當時嗅覺很靈敏,借著他母親娘家做金融的勢,渾水摸魚倒是狠賺了一筆,也算是報了先頭那萬箭穿心之仇。

日光西斜,阮成傑面前分門別類攤開了幾疊。紙面上有中文有英文有數字,大多數潦草,偶爾有一些記載得又很詳細。大致能分辨出某些時候心境從容,一些時候煩躁而忙亂。

阮成鋒那時多大?二十三,二十四?

一根手指緩緩叩擊著桌面,阮成傑漫不經心想著,他不覺得自己對這個弟弟的過往有多大興趣。以他眼光來看,這滿桌經營都卷吧卷吧擰到一塊兒,也夠不上昔日華瑞的一個零頭。

難為他。

阮成傑挑了一家最大的農場主讓阮成鋒去約,這一家姓Made,坐擁哈拉雷周邊最好的六處種植園。三年前阮成鋒曾經從中斡旋,通過他母親娘家那邊沾親帶故的關系,以7%利潤的抽成比例將其的煙葉出口渠道拓展給了中國幾個大買家。

東西賣出去了,錢只給了預付的一部分,剩下那些,據說是因為煙葉品級在海關質檢被人為壓低,最終成交金額遠遠低於預估價值,Made家聲稱這筆買賣壓根沒賺到什麽錢,一來二去就成了筆爛賬。

賬期上簽訂的日子都已經模糊了,標的金額卻還清晰,阮成傑垂著眼皮稍微估算了一下,心裏大致有了點譜。於是就叫阮成鋒進來,說了自己的意思,要他去約對方見面。

阮成鋒翻了翻那幾頁合約,最後摩挲了一下對方的簽名,笑道:“哥,這裏不是中國,談判桌不能解決所有問題。”

阮成傑瞅了他一眼,眼神裏很有些鄙視和嫌棄。於是阮成鋒勾了勾唇角,把文件夾在桌面上磕了磕:“有些地頭蛇,真的是會一言不合拔出槍的……”

但是阮成傑最終還是逼著他去打了電話,他知道Made是哈拉雷當地的大家族,背靠了政界背景。只是阮成傑沒把這當回事,他壓根沒把這麽個彈丸小國放在眼裏,更別說所謂的農業部長,不過就是這窮鄉僻壤裏一個高級些的農民。

約的地方就在Made家最大的那片農場,阮成鋒開了車去,一路風光如畫,天空明凈。陸地巡洋艦說是舊了,但是動力系統還是很給力。在風馳電掣中阮成傑望著車外不緊不慢地盤算著什麽,開車的這一個就偶爾轉頭去看他,過會兒笑了一聲,叫:“哥。”

阮成傑一開始沒理他,風從車窗灌進來,呼呼地帶著春天的明媚氣息。但等了一陣沒有下文,他才有點疑惑地掃過來一眼。

阮成鋒一只手把著方向盤,另一邊肘彎架在車窗上,看起來輕松散漫。這人原本就生得好,眼下雖然一身打扮都平常,眉眼間卻有種飛揚的恣意與快活。阮成傑望了他一會兒,忽然就想起當初在國內重見的那一眼。

那時的阮成鋒衣著華貴氣質出眾,好像從沒經過什麽波折和辛苦,絲毫看不出過去十年裏,這個人是在南部非洲經濟最混亂的地方熬過來的。那時他以為阮成鋒回來是為了爭奪華瑞——也確實這麽做了,兄妹兩個從老爺子那裏哄了一個副總一個董事的席位。

他如臨大敵地防禦著這兩人在家族大權上的入侵,卻沒想到低估了阮成鋒的野心。那一招釜底抽薪之計玩得漂亮,瞬間斬斷他所有後路,永遠不可能再有重新得回華瑞的可能。

但是他以為阮成鋒遲早是要從阮雲庭那裏分一杯羹的,二叔家這一系本來就是阮鴻升的嫡脈,阮成鋒甚至已經是唯一能站在人前的男孫。他留在非洲幹什麽?開輛破車,住個也就比農民房好點的城郊院落,日日和一些黑人面孔相對。

哦,他說過,他愛他。

阮成傑不怎麽認真的想著,可惜愛算個屁。

就在這漫無邊際的思緒裏,陸地巡洋艦拐進了小路,修葺整齊的石子路盡頭是兩扇緩緩打開的鐵柵大門,裏頭隱隱是漠漠青碧的草場,高高低低的樹和灌木鑲出條圍邊,樹下仿佛有什麽體格不小的活物伏著——

阮成傑的瞳孔微微縮緊了,他看到了獅子。三四頭,或者更多。懶洋洋伏在樹底下打著盹,偶爾有一頭轉過視線看著這輛入侵的鋼鐵機械,目光漠然冷淡。

他以前不知道自己是會怕這種大型貓科的,當初主理華瑞時,集團曾經助養過野生動物基金會,華瑞阮總懷抱幼年白虎和熊貓的照片還上過媒體頭條。但就是那一次阮成鋒帶他“看獅子”之後,他才知道成年猛獸是何等可怖。而身邊的這個人並不比動物來得更善良或者好相處,總之,這片蠻荒大陸的一切都讓他不舒服。

但是現在沒得選,所以隔著車窗的阮成傑也只是微微頓了頓呼吸,之後掩飾性地垂下了眼皮,面上神色依舊保持了淡然冷靜。

阮成鋒不慌不忙地撥轉車輪,把車子拐進和煙葉田相背的分岔小路,一邊開口:“別怕,這都是四五代祖上就人工馴養的了,乖得跟貓一樣。”

阮成傑不怎麽克制地瞥了他一眼,懶得去思考自己到底有沒有怕。

車子停穩之後,一個人高馬大的黑哥們已經站在廊下露出大大的笑容,牙齒雪白,皮膚烏黑,眼珠子非常亮,張開了手臂迎過來的架勢,讓阮成傑幾乎疑心看到了一頭山魈。阮成鋒跳下車,仿佛和對方情深似海,大步上前去就是一個深深擁抱,兩人親昵至極的互相拍肩撫背,一看就是過命的交情。

就在阮成傑以為這倆準備直接入洞房的時候,阮成鋒像是才終於想起身後還帶來了個人,攬著黑哥們的肩膀把人強行拖過了幾步,給他們互相介紹。黑哥們Saviour是Made家的次子,中文居然說得很溜,自稱“老薩”。客客氣氣向阮成傑伸手,也隨阮成鋒叫了一聲哥。

阮成傑挑了下眉,這跟他預想的不太一樣,一個中國通不在他計劃之內,但也不算什麽大事。他來的目的就是要把該得的拿回來,不管面對的人是什麽樣。

老薩健談而饒舌,帶著兄弟二人進了屋子,穿過長而曲折的走廊時,就已經和阮成傑熱烈顯擺上了他曾經在中國進修過兩年中文的履歷,爬過長城、渡過黃河、喝過豆汁、住過吊腳樓,“我喜歡中國,神秘又迷人。”說這話時他揮舞著胳膊,肢體語言誇張地強調著。

阮成傑落在他身後一步距離,身側是阮成鋒,旁邊這人顯然已經很熟悉老薩的這一套,一路上只笑不語。而阮成傑這時慢悠悠開了口。

“陌生國度你需要一個好的導游,否則不過是‘入寶山而空歸’,不得其門而入——這兩句話你一定明白是什麽意思。”

“萬一不明白的話,我可以給你解釋。比如中國煙草業進口前後這五年的全球配額和評級標準。”

***

阮成鋒並沒有把那兩百多萬很放在心上,盡管這筆錢對他來說不算是個小數。但是如果要花上很多精力和周旋才能討要回來,並且與地頭蛇交惡,他寧可去做點更輕松的事情。

不過阮成傑非要去死磕,他也不介意陪著。說到底,錢不重要,沒事找事也不打緊,主要是得讓這日子輕松適意地過下去。他知道阮成傑是談判的一把好手,這從多年來他收集的那些資料上就看得很明白,這個哥哥,綿裏藏針,野心蓬勃。溫文儒雅的外表下面是一把飲血長刀,資本和利益雙刃並行,華瑞地產從阮鴻升手上移交給他時不過是在前十前五的位置徘徊,是阮成傑帶著這塊招牌一往無前地坐穩了首位。

這期間有多少腥風血雨和險灘暗礁,勾心鬥角,步步為營,是花團錦簇的媒體報道裏不會透露出來的。

也之所以,當阮成傑起手式就亮出了明晃晃的誘餌,老薩一楞,阮成鋒就笑了。

他倒是一直不知道阮成傑對煙草貿易也有了解,但是知道阮成傑和李澤關系很好,而李家幾位長輩任職的正是商務部和海關。

於是,當一連串輕描淡寫的數字從阮成傑口中吐露出來時,老薩原本的輕薄誇張變得凝重認真,一開始還頗為刁鉆地提了幾個問題,被阮成傑四兩撥千斤地擋了回去。

他說:“今年度的份額當然還沒有確定,就像你們也沒有確定是否要繼續合作對不對?煙葉評級標準這一塊兒既然吃過虧,那麽很有可能根本沒法進入供應渠道候選名單,巴西的質量更好,美國也有渠道上的天然優勢,貴國兩頭不靠——你明白‘兩頭不靠’是什麽意思吧?”

黑人面孔不那麽容易看出微表情,但是阮成鋒確信老薩的眼角在某個瞬間抽搐了一下。他憋著笑打了個哈哈:“說好了只是來吃個飯,談這些幹什麽。老薩,你不是說新請了亞洲廚子來做烤鴨?”

老薩滿臉笑容地把他們帶進了大大的餐廳,叫了傭人先送上水果和茶,然後說了抱歉,讓他們先自便。

看著老薩的身影匆匆消失,阮成鋒才瞄了阮成傑一眼,看到他意態悠然地端起紅茶啜了一口,於是挑了下眉頭,是個詢問的意思。

阮成傑一開始沒想理他,但是想了一下還是決定透個底。

“蒙他的,今年年度配額和底價這種國家級數據我從哪兒能知道……但是以前跟李澤吃飯時一鱗半爪聊到過,恰好知道一點往年內部數據——先頭那筆合作賺到錢了,只是想跟你賴掉罷了。”

阮成鋒笑起來,撿了顆葡萄扔進嘴,笑道:“這個我知道。這幫孫子狡猾得很,光是靠口頭忽悠沒那麽容易把嘴裏的肉吐出來。”

“那是你。”阮成傑只淡淡地來了這麽一句,然後便不再說什麽了。

***

老薩確實是約了阮成鋒兄弟來吃飯的,但是原本的小宴忽然就又多了一些人,以他的說法是,剛好兄長和嫂子都在,所以介紹給中國的朋友一起認識一下。阮成傑微笑著不可置否,只是在隨後的攀談中完全避開了試探話茬,只任由阮成鋒和老薩東拉西扯地討論天氣和飲食,最後把話頭落到了這一桌子似是而非的所謂中國菜上。老薩面帶難色說條件有限,確實做不出正宗中國味,阮成傑就很大度地表示,已經很不錯了。

“再去中國可以嘗嘗官府菜和蘇浙粵菜,烤鴨豆汁這些算不上是什麽正經中華美食。或者也可以試試海鮮江鮮,Z市靠海,我買的Sveti去年年初交的貨,意大利人設計這種東西的創意都很有趣,有機會不妨一起出個海。”

阮成鋒知道他說的那艘Sveti,超過150米的長度稱得上是游艇裏的巨無霸,當時入關非常低調,仍然被八卦周刊拍了諜照。長焦鏡頭隔著很遠,只拍到了模糊不清的黑白色外觀,靜靜泊在碼頭上的龐大身軀仍舊霸氣十足。

那時他還沒回中國,只能隔著紙頁去觸摸阮成傑的生活,心想:會玩。

而今這個人就坐在離他不到三尺遠的地方,面色平靜,輕描淡寫地提到了他那個造價九位數以上的大玩具。語氣淡然隨便,就好像真的是還是昔日一呼百應坐擁華瑞的阮成傑。

老薩哈哈哈笑起來,接著就非常客氣地邀請阮成傑去莊園裏走走。

很快就要進入成熟期,這季節的煙葉田是一望無邊的綠,阮成傑興趣缺缺,沒走幾步就表示了要告辭。老薩再三挽留,還是沒留住人。阮成鋒笑瞇瞇地把車開了出去,在石子路上的細碎顛簸中笑道:“哥,你以前都這麽跟人談合作?扔個空餌出去等人咬。”

窗外吹進燥熱的風,阮成傑閉著眼睛沒理他,過了會兒才冷冷地說了一句:“你有更好的方法?”

阮成鋒很誠懇地認慫:“沒有。”

一路無話,回到小別墅以後阮成傑說要先去洗澡,他那頭剛要上樓,阮成鋒沒什麽意外地接到了老薩的電話,這回是主動邀約。才要切入正題,阮成鋒打斷了對方:“這事兒得問我哥。”於是那頭迫不及待地要敲定再次會面的時間地點,阮成鋒沒什麽誠意地敷衍了幾句給掛了。

他上了樓進臥室,聽到附帶洗手間裏嘩啦啦的水聲。手機往床上一扔,隨隨便便扯開襯衣扣子脫了衣服,然後就推門進去了。

水溫不高,嘩啦啦沖下來打在皮膚上仿佛迸珠濺玉。阮成傑很白,這陣子以來也略微養了些肉出來,從背後望去很有些看頭。阮成鋒一步邁進嘩啦啦傾洩水柱,手臂圈住了那一握收進去的赤裸腰身,下巴擱到了那肩膀上,含含糊糊說話。

“哥,想不想你那些豪宅游艇小飛機什麽的?”

在手臂環上來時,阮成傑無動於衷,這一句話卻讓他的呼吸微微一頓,之後才很平靜地說了句:“想。”

阮成鋒安靜了會兒,從後滿滿地將他擁在懷裏,在喧囂吵鬧的水聲四濺中又輕輕問:“那些東西……就那麽好,值得你用盡所有心思和精力去換麽?”

阮成傑抓住束在自己腰腹間的手臂,沒費什麽力氣就從阮成鋒懷裏掙脫了出來,水龍頭一關,頓時周遭一片安靜。他扯了浴巾系在腰裏,然後不緊不慢地擦頭發,一邊擦一邊淡淡地說:“能用最好的,我為什麽要將就次一等。”

阮成鋒想了想忽然笑起來,大幅防霧鏡面裏倒映了倆人的身影,他望著鏡子裏阮成傑沒什麽表情的臉,慢吞吞地問:“我算不算最好的?”

這句話惹來了非常冷淡和厭煩的一眼,阮成傑那只握著毛巾的手停了一下,眼神在鏡裏倒映出的那具赤裸軀體上打了個轉。寬肩窄腰,艷麗容色,阮成鋒那張眼波流轉的漂亮臉蛋笑嘻嘻的,一點正形沒有。

阮成傑的眼皮垂了下去,手上用力揉了下濕漉漉的頭發,然後說:“你算最不要臉的。”

說完丟下毛巾就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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