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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裏出現的那個賣面具的老鐵匠,也是塔爾波的爺爺。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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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滿的表情,好引起他足夠的重視:“我覺得你已經快神志不清了。你沒有在鏡子裏看到自己的黑眼圈嗎?白天我就想問你,你究竟多久沒有好好休息過了?”

喬托努力試圖記住她說了些什麽,但他仍然想不起來她的第一個問題。他覺得自己並沒有病得這麽厲害,可他的確無法集中精神。“聽說朝利先生再過幾個月就要回日本了。”不從正面回答她,他試著理清自己的思緒,好向她解釋他沒有好好休息的原因,“為了避免到時候失業,我不得不做些準備。”

“所以你決定開始做生意?”

他稍稍聳了聳肩,以示無奈。這個時候他終於發覺他喉嚨發燙,臉也在發燙。

“事實證明它的確不適合我,但我別無他選。”

手裏拎著煤油燈的棕發女人面無表情地靜默了片刻。她的視線一刻也沒有離開他。

“聽著,喬托。”好一會兒,她才選擇無視了他的自嘲,語氣鄭重地告訴他,“你必須先找個旅館住一晚。你需要好好休息。”

這回喬托沒有再迷迷糊糊地提些無關緊要的事,他很識時務,動用他運轉遲緩的大腦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落腳地:“我父母留下的房子還在托爾托裏奇,我可以先去那裏休息一晚。”

“好吧,我陪你過去。”彌涅耳瓦的決定當機立斷,她甚至馬上就意識到他想要說點什麽,因此又飛快地掃了他一眼,態度冷硬地補充:“現在。”

一個命令性的詞匯叫喬托不得不把到了嘴邊的話吞回肚子裏。事實上他的意思是他可以自個兒回去托爾托裏奇,而彌涅耳瓦也該快些返回莊園。但是很顯然,她看穿了他的意圖,並且不打算接受他的“體貼”。

所幸她沒有伸手去攙扶他。他們沿途折返,回到托爾托裏奇小鎮不過是五分鐘之內的事。彭格列夫婦留給喬托的房子在托爾托裏奇的西北角,外觀看上去與鎮上的其他房子並無差別,墻壁上也有不少被灼燒後留下的烏黑痕跡,提醒著人們不久前小鎮才剛剛經歷過一場災難。

喬托將一串鑰匙捏在手中,已經換了三把鑰匙插/進鎖孔,依舊沒有成功打開大門。彌涅耳瓦等待了許久才意識到屋前的煤油燈並未被點燃,光線太暗或許才是他一時間找不著鑰匙的原因。她伸出手取下屋前的煤油燈,又將自己拎來的煤油燈燈罩打開,用亮著的燈芯將燈點燃。

等她再把煤油燈掛好的時候,喬托也打開了屋門。

他重新摘下她剛掛到門前的煤油燈,走進屋內把屋子裏的幾盞燈點亮,讓每個房間都盈滿了光。彌涅耳瓦跟著他進屋,緩慢地在客廳裏踱了一圈,同時環顧了一眼室內:以米色為主打的裝潢,家具幸運地沒有在兩個月前的那場搶劫中受損,角落裏不見半點蛛絲,鞋櫃上一層不染,不久前應該還有人來打掃過。

她的註意力最終落在了窗臺上那張被鑲嵌在相框裏的畫上。那是張用煤炭筆勾出的小畫,筆畫稚嫩,看得出來出自孩童之手,應該是喬托小時候的手筆。他畫的是三張笑臉,一個胡子拉碴的男人,一個長頭發的女人,和一個男孩兒。雖然三張臉的輪廓都有些扭曲而滑稽,但她看得到反覆修改的痕跡,這證明他當初畫得很用心。

更用心的或許是他的父母。彌涅耳瓦想。她不擅長繪畫,可也知道這種用煤炭筆畫出來的畫作,如果沒有經過處理並且小心保存,過了幾年就會變得色淺而模糊。這張畫仍然清晰,是因為它被鑲在了密封的玻璃相框裏。

想必他們都很愛他。她垂下眼瞼,擡手用食指輕輕摩挲相框。

“我偶爾也會跑過來住上一段時間。只要是來托爾托裏奇……不是跑到G家裏吃宵夜,就是上這兒來休息。啊……G是我的朋友。”

廚房裏傳來喬托的聲音,他語速緩慢,顯然已經精神不濟。

彌涅耳瓦無聲地嘆了口氣,將手重新背回身後,朝廚房走去:“明晚的宴會你也可以帶你朋友過來。”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金發青年恰好端著剛泡好的兩杯紅茶走出廚房,迎面對上她的視線,疲倦地沖她微笑。“你該早點回布魯尼莊園。”他說,“最近這附近不是很太平,你是女孩兒,一個人走夜路不安全。”

她搖搖頭,真希望自己不需要反覆向他重申:“我告訴過你,我首先——”

“是彌涅耳瓦?布魯尼,然後是個軍人,最後才是女性。”接下她的話,喬托斂下嘴邊的笑意,凝視她的雙眼,一字一句的發音都極為輕緩,“但是彌涅耳瓦,對我來說這三者並不矛盾,因為他們都是你。”

他的嗓音較往常帶點兒沙啞,卻仍有著一種力量,好像能穿透血肉之軀,輕輕撞/擊她胸膛內跳動的心臟。彌涅耳瓦抿唇回視他。她認為他已經快要神志不清,可他那雙金褐色的眼睛裏視線清明,就仿佛他眼中看到的是她的靈魂。

她想她清楚他要表達什麽。大約一個小時以前,卡納瓦羅曾問她:“不是作為彌涅耳瓦?布魯尼,也不是作為一個軍人……我們有沒有可能在一起?”他渴求的是一個僅僅作為女人的彌涅耳瓦。但誰都知道,彌涅耳瓦永遠不可能單純以這樣一個身份活著。

而現在,喬托?彭格列卻告訴她,不論她被冠上何種身份,對他而言都沒有區別。在他眼中,不存在布魯尼家族的族長,不存在高傲的女軍人,也不存在一個純粹的女人。只有彌涅耳瓦。只有她。

那一刻彌涅耳瓦突然想要擁抱他。她說不清原因,但她想這麽做。

不過她沒有。

“那是你的臥室?”她轉而指了指那間敞亮的臥室,得到喬托略顯迷茫的點頭回應後,徑自拿過他手裏的兩杯紅茶擱在一旁,不容置疑地推著他進了臥室。

“先躺下來休息。”她按住他的肩膀讓他在床邊坐下,“藥在哪?”

也許是因為確實已相當疲憊,喬托沒有再客氣,老實交代了感冒藥的儲藏地。趁著離開房間找藥的機會,彌涅耳瓦平覆了心頭湧起的情緒。她按劑量拿上藥,在廚房盛了杯熱水,再回到喬托的臥室時,他已經半躺進了被子裏,正合眼休息。聽見她進門的聲音,他才睜開眼。

“其實你沒有必要勉強去做你不喜歡的事。”她來到床邊,將藥和水遞給他,“我們的合同還有兩年才到期,莊園裏不定期也會接待一些日本使者,你可以繼續做翻譯。”

“如果非得這麽說,”把藥丸拍進嘴中再喝一口熱水咽下,喬托完成這一系列動作才恍惚中發覺自己的動作很像湯姆,不禁失笑,而後看看彌涅耳瓦,“當年你也沒有必要勉強自己上戰場,彌涅耳瓦。那個時候你才十五歲……一個十五歲的姑娘,即使她是個優秀的將領,也沒必要帶兵去收覆羅馬。”

面前的棕發女人不出意料地陷入了沈默。喬托忍不住又笑了笑。他的眼皮已經在打架,因此他不得不順從地合上眼。

“我和你一樣。”他看不到彌涅耳瓦的表情,但他確信她正在專註地聽他說話,“為了我的家族,還有那些我愛的人……我願意去做任何‘沒有必要’的事。”他的聲音似乎越來越小,意識也越來越恍惚。喬托明白這意味著他即將落入夢鄉,喃喃自語中卻沒忘了把話說完:“而且,我也希望我能盡早……跟我心儀的那個姑娘站在同一個高度上……”

囈語般的話語終於被平穩的呼吸代替。彌涅耳瓦彎腰替他擺好枕頭讓他平躺下來,再理了理被子,坐在床邊,閉口不言。

“但即使是在戰亂和貧窮之中,他們都沒有忘記自己追求的是什麽。他們有辦法讓自己快樂,也有辦法讓他們愛的人得到快樂。哪怕那些快樂很短暫。”她記得喬托曾這麽說過。

“布魯尼家族的軍隊裏,幾乎所有軍人都來自西西裏。包括我的父親。”她慣性地挺直著腰桿,平視前方,輕聲回憶,“我一直很好奇,究竟是什麽樣的土地,才能孕育出那麽強韌的靈魂。可後來,據我所知,西西裏不過是一個巨大的貧民窟。它埋葬著貧窮、犯罪,還有屍體。當我真正來到這裏,親眼所見也還是如此。

“直到繼艾琳娜和科紮特以後,我又結識了你。你說你從沒想過要離開這裏。即使它已經變得面目全非,你也想要用自己的力量改變它。”

她仿佛還能聞到那天晚上蒙托莊園的花圃中濃郁的香氣,以及金發青年輕輕捉著她的手腕時,掌心隔著皮膚傳來的溫度。

或許它的確擁有一種獨特的力量,她想。在這種力量庇佑下的人們即便是被欲/望、誘惑、貧窮和災難包圍,也不會真正徹底放棄希望。就像常年生存在無盡的黑夜裏,一旦抓住了一點微弱的星光,直至死亡也維持著仰望的姿態,告訴他們的所愛應當眺望何方。

“我不像我的父親,又或者是科紮特和卡納瓦羅。西西裏是我的出生地,我卻從未在這裏生活。我對它沒有感情。”停頓片刻,彌涅耳瓦低頭望向喬托。他已睡熟,臉色依舊蒼白如紙。她伸出微涼的手覆上他發燙的前額,“可我該感謝它把你們帶給了我。”

等到自己的手心也升溫,她才收回手。

“希望你能盡早達成你的目標。”她俯身湊近他,輕如鵝毛的吻落在了那燙人的額上,“Tiamo(我愛你)。”

做完這一切,彌涅耳瓦起身走去廚房。餐桌上擺著一本《聖經》,或許是喬托每次回到這裏都要翻閱的。她拉開椅子,在這本《聖經》前坐下,沈默地看著它。

“我唯一的天主,全能的聖父。”良久,她開口,“您聽得見我的聲音嗎?我就是那個……出賣靈魂,與魔鬼締結契約的罪惡之子。”

她聽得到自己嗓音中的遲疑和嘆息。

“或許從五年前我選擇讓靈魂承受惡魔的詛咒開始,您就拒絕傾聽我的聲音。可是我的天主……我依然懷念過去日夜向您懺悔的時光。”指腹輕撫書本的邊緣,彌涅耳瓦深吸一口氣,隨手翻開了一頁。是詩篇第五十一章,大衛的悔罪詩。她如釋重負地合眼:“感謝您的仁慈。如果懺悔能得到寬恕,我願在我剩下的日子裏誠心悔過。即便我只剩下二十年,甚至更短的歲月。即便我的靈魂最終將墮入地獄,與魔鬼共生……”

她停下來,張開灰藍色的雙眼,將殘缺的左手輕按上書頁。

“我唯一的天主,全能的聖父。”她低聲訴說著,懇切,而又毫不退讓,“我還有太多的事要完成,而我剩下的時間與之相比實在太短。所以我不會再把感情投入到每分每秒裏,不能奢望更多的未來,不得不摒棄過去。我只能把我的一切精力交給我的榮耀——為我的所愛鋪好前路,願他們命途順利。”

語畢,她輕輕吐氣,合上《聖經》,就像任何一個虔誠的信徒那樣雙手合十,低語她爛熟於心的字句。

“我信全能的天主父,天地萬物的創造者。

我信父的唯一子,我們的主耶穌基督;他因聖神降孕,由童貞瑪利亞誕生;他在比拉多執政時蒙難,被釘在十字架上,死而安葬;他下降陰府,第三日自死者中覆活;他升了天,坐在全能天主父的右邊;他要從天降來,審判生者死者。

我信聖神。

我信聖而公的教會、諸聖的相通,罪過的赦免,肉身的覆活,永恒的生命……”

第二天喬托醒得並不晚。他睜開雙眼,想要爬起來,額頭上的毛巾卻因此滑落,導致他稍稍一驚,又躺了回去。他側頭就發現了床頭櫃上的一杯水和兩顆藥丸。伸手摸了摸杯沿,水還溫熱。他爬起身,感覺到身體已不像頭一晚那麽不適。再找到懷表看了看時間,正好是早上八點剛過不久。

喬托下床在屋子裏逛了一圈,果然早已找不到彌涅耳瓦的身影。他最後來到廚房想要找點食物填飽肚子,沒想到餐桌上已經擺著一份可口的早餐。在看到早餐的第一時間,喬托有些驚訝:他不敢相信彌涅耳瓦親自下廚給他做了早餐。不過很快,他就發現那份早餐來自鎮子裏的一間小餐館——畢竟他曾光顧那裏不下三十次。

想象了一番彌涅耳瓦?布魯尼一大早走進餐館打包一份早餐的模樣,喬托有點兒忍俊不禁。

笑著來到餐桌邊坐下,他一邊享用早餐一邊開始思緒亂飛。

喬托的神智已經清醒,他知道當務之急是要想好自己徹夜未歸的理由,可他總是不由自主地想到早晨起來時額前的那條毛巾、床頭櫃上的藥和水,還有這份美味的早餐。不同於昨晚,他的心情非常好。這種感覺十分熟悉,當初他和瑪莎戀愛的時候也有過類似的體會。但那時的心境與現在的又有所不同。

他想起了幾個月前他對湯姆?蒙托說過的話。

“如果我愛上她,並且想要得到她……”

喬托當然不會忘記當時自己的心情。他早就料到這一天會到來。

“現在看來,”他低頭看著銀質湯勺上映出的自己,嘴角禁不住上揚,“我非得讓她適合我不可了。”

或許還需要一點時間,他想。不過不會太久。

在這天彌涅耳瓦?布魯尼的生日晚宴上,布魯尼公爵正式宣布她收養穆庫羅為養子的消息。喬托遵守承諾帶著G一同出席了晚宴。遠遠地看著那個站在彌涅耳瓦身邊的男孩兒,喬托的視線在男孩兒那只血紅的眼睛那兒逗留的幾秒,便轉向了不遠處的朝利雨月。

那個總是謙謙和和地笑著的東方男人接觸到他的目光,回以他一笑,像是在示意自己無恙。喬托因而記起了事前朝利雨月將穆庫羅的事告知他時的神情。

“其實你幫我查到他的所在地的時候,布魯尼公爵也才剛獲知他的消息。”他那時這麽告訴他,“是我太晚采取行動了。不過……我想或許即使是我先找到他,也改變不了什麽吧。”

腦海裏還能浮現出這位來自日本的友人當時遺憾的神態,喬托不禁有了種想要嘆息的沖動。

一八七四年九月,日本使者朝利雨月離開西西裏,乘船返回日本。

作為翻譯的喬托?彭格列與彌涅耳瓦?布魯尼一起將朝利雨月送到了港口。在甲板上擁抱告別時,朝利雨月偷偷塞給了喬托一張字條。

“這是我在日本的私人收信地址,”他用日語小聲地解釋,“希望我們還能常聯系。”說完,就拍了拍喬托的肩膀,與他拉開距離,合手微微鞠躬,以示“珍重”。

金發青年短暫地一楞過後,視線撞上對方一雙清亮的黑眸。

兩人相視而笑。

同年十一月,彌涅耳瓦?布魯尼響應意大利王國議會的決議,出兵遠征厄立特裏亞。

喬托得知消息的時候已是她帶兵出發的那個早晨。由於自衛隊和生意上的問題,他近半個月沒有踏入過布魯尼莊園,甚至沒有時間關註報紙,因而從未事前通過任何途徑得知這件事。

“遠征?”最終從蒙托莊園的女管家莎布麗娜口中聽說彌涅耳瓦這天早晨就要出發,喬托還坐在餐桌邊,手裏握著餐叉,鸚鵡學舌似的重覆了一遍:“厄立特裏亞?”

“噢,沒錯。你看,報紙上都寫著呢。”莎布麗娜指了指手裏的報紙,自從湯姆?蒙托前往北方調養身體,她就習慣了在清晨給喬托單獨準備早餐,“你真的不知道?我以為你今天也會去送她,畢竟你在布魯尼莊園工作過一段時間……”

“抱歉莎布麗娜,早餐很美味,可我得先出門了。”喬托飛快地打斷了她,愧疚地對她表示了歉意以後,撈起椅背上的外套就匆匆離開餐廳,跑出了蒙托莊園。

在趕往布魯尼莊園的途中,喬托幾乎要跑得比馬車更快。他能夠想象彌涅耳瓦這趟去厄立特裏亞的遠征一定得耗上她起碼兩年的時間,他不擔心她不能凱旋,只是兩年的時間太長,他總得最後再見她一面。

他很幸運。當他趕到布魯尼莊園,軍隊正要出發。彌涅耳瓦?布魯尼一身軍裝穿得一絲不茍,棕色長發幹凈利落地盤在腦後,金色的紐扣和肩章就如他們第一次見面時那樣被擦得鋥亮。她騎著戰馬,在聽一個下士的匯報,手中緊握韁繩,腰桿筆直,下顎微挑,面無表情,是一副軍人嚴肅的姿態。

在茜拉?維多的幫助下順利找到了她,喬托一面朝她跑過去一面叫她:“彌涅耳瓦!”

騎在馬上的女軍人楞了楞,勒住韁繩調轉馬頭,挑了挑眉:“喬托?”

喬托總算跑到了她跟前。

“能把手給我麽?”因為跑得太急,他還有點兒喘,卻很快調整好了氣息,朝她向上伸手。彌涅耳瓦雖然有些疑惑,但出於一貫的信任,還是松開握著韁繩的左手,垂下胳膊,將手伸到他眼前。

他握住了她的手。那只左手一如既往地戴著白色手套,食指的指管空出一大截。

喬托緊緊握住它,掌心的溫度透過手套,直抵她的皮膚。

“願上帝保佑你。”他低下頭,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期待你凱旋的那一天。”

一個簡單的吻手禮,倉促而鄭重的約定。

喬托想到幾年前他也曾在與瑪莎分別時對她說過“願上帝保佑你”。那個時候面對離別感傷而無奈,他不得不衷心地祝願那個姑娘能在未來尋找到真正屬於她的幸福,盡管他不會再參與其中。

然而這一次,喬托確信,短暫的分別是為了更好的將來。他從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失落而又滿懷希望。

他擡頭,對彌涅耳瓦微笑。

“我會等你回來。”

站在不遠處的茜拉?維多瞧清了這一幕。

在她的印象裏,彌涅耳瓦?布魯尼騎上戰馬時,從來都是一副軍人的作態——又或者說,她從來只對她所愛的人流露鮮有的溫柔,而她一定不會將戰爭帶給她愛的人。在不同的場合秉持著相應的面目生活,這才是彌涅耳瓦?布魯尼。

可是就在那一刻,茜拉?維多居然在這個女軍人的臉上看到了笑容。

就像任何一次她作為彌涅耳瓦?布魯尼,作為一個軍人,同時作為一個女人……在面對至愛時,嘴邊不自覺地浮現出笑意。

“那麽,我們到時再見。”

(《天堂之果》上部——完)

作者有話要說: 已修。——2014.1.4

《天堂之果》上部 完。

下部將於2014年1月10日開始連載。

大家元旦快樂!

我碼到現在哦有木有很感動~(≧▽≦)/~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去註意文案裏的公告,之前停更的理由早就在公告裏說明過了。

1月10號恢覆更新,估計會一直日更到完結哦ww

_(:з」∠)_上部完結啦,這章感情戲也滿滿的,大家冒個泡嘛。

祝期末考順利!我也去繼續考試啦

最後再附一張圖,是求的手寫哦,我的字沒這麽好看啦

【“我愛他勝過於愛我的生命。”這個女人一輩子清高而不可一世,即使是在為家人獻出生命的那一刻,也貫徹著她一生的驕傲】

☆、番外 虛偽

作者有話要說: 除夕快樂。

本章BGM:

我的名字是溫蒂·卡特·布魯尼。

“卡特”這一教名取自我母親的名字,在我年紀尚小的時候,總有人不斷提醒我這個事實。他們似乎老想要讓我記住,正是我的出生導致了我母親的死亡,並因此造成我父親對我的疏遠。

當然,這些喜歡無視醫學解釋的傻瓜最後都永遠閉上了他們的嘴。

不過感謝母親的早產,我雖身體虛弱,但卻腦袋靈光。我從我那個向來不愛搭理我的父親那兒遺傳來了他的痛覺缺失癥,不像鮑德溫四世的麻風病直到幼年時才被老師發覺,這種遺傳性痛覺缺失癥早在我兩歲時就被我自己發現了。

當時我獨自坐在房間的地板上,笨手笨腳的女仆忘了扶起被她撞倒的蠟燭,我伸手去拿它,手背被滾燙的蠟油燒傷,卻毫無知覺。我知道這當中一定有什麽問題,因為在我靠近火焰時,我的姑姑彌涅耳瓦總會將我抱開,並告訴我那東西很燙,會讓我受傷。

可我感覺不到燙,而我的確受傷了。

等我放棄觀察自己被燙傷的手然後擡起頭,就看到了站在房間門口的彌涅耳瓦。她看上去應該是剛回來,身上一成不變地穿著軍裝,軍帽已經被她摘下來夾在胳肢窩裏。

我看著她,她也看著我。

該如何形容她的表情呢?我想我一輩子都忘不掉的。自我出生以來,我只在彌涅耳瓦、奶奶和老管家古奇歐臉上看到過可以稱之為“喜悅”的表情。可在彌涅耳瓦發現我被蠟油燙傷以後仍然毫無反應的那一刻,我看著她的臉,突然覺得她或許也要放棄我了。

但她朝我走過來,把我抱到了醫生那裏。

事後不出我所料,我的病在家族內部引起了軒然大波。不少我素未謀面的遠房親戚前來莊園探望我,送我一些有意思的小玩意討我歡心。甚至就連我那個常年對我不聞不問的父親也開始偶爾來到書房教我識字。

很顯然,他們都把我當成了傻瓜。

布魯尼家族是軍人世家,也就是說,我們這一族的崛起有賴於我們的驍勇善戰。至於我們現在所擁有的龐大的家族產業,都是世世代代經營下來的成果。即便王朝不斷更替,能夠穩固我們地位的也依然是我們的軍事力量。然而事情到了我父親這一代便出現了改變——我的父親,馬爾斯·布魯尼,在兒時被診斷出患有痛覺缺失癥。擁有這種病癥的人當然不能上戰場,因此為了不丟失家族在軍事上的地位,我的姑姑彌涅耳瓦·布魯尼從小就被我的爺爺帶到軍營中生活,在幾場戰爭中功績顯赫,成了一名出色的女性軍人。

於是我的父親經營家族產業,我的姑姑負責打仗立功。他們依靠著這種可笑的方式來維持家業,尤其在我的爺爺忽然去世、而我又恰好出生之後。他們原本期待我能身體健康,畢竟彌涅耳瓦已經證明女人照樣能夠馳騁戰場,所以即便我是個女性,也不影響我繼承家族並創造布魯尼的巔峰榮耀。

我的出生就是為了繼承家族。為了達到這個目的,我的父親被迫娶了我的母親。他們為此做出了足夠多的犧牲,而我的病,顯而易見是上帝的一個玩笑。

因此現在,他們需要開始挑選另一個“彌涅耳瓦”了。

我對他們鍥而不舍的選拔行為感到十分厭倦,這種情緒讓我三歲那年過得相當不愉快。事實上我也嘗試過抗議,可我不能直接向我的父親抗議,我只能從彌涅耳瓦下手。在她親自替我換衣服的時候,我對她說:“沒有必要。”

“什麽?”她擡頭看向我。

“沒有必要。我不會相信他們。”我告訴她,“阿梅代奧·羅馬諾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白癡,本韋努托·魯索最擅長家庭暴力,奧古斯托·馬裏諾曾涉嫌毒害他的父親,加布裏埃萊·孔蒂野心勃勃。這些人個個都能讓我千瘡百孔,別說是我了,難道你能信任他們嗎?”

我不想強調我是如何輕而易舉調查到這些的,這不重要,重要的在於她必須知道他們的行為幼稚到家了,並且是時候適可而止。

她註視著我,神情嚴肅:“如果事實真的如你所說,那我不能信任他們。”

“那麽你該阻止馬爾斯繼續做無用功了。”我想要趁熱打鐵,但她陷入了沈默。

“還是去見見他們吧,溫蒂。我會陪著你。”最終她還是試圖勸說,“你知道,他做這些都是因為他愛你。”她用雙臂圈住我,將我摟進懷裏,力道很輕,生怕襟前的紐扣硌傷我的臉,“我也愛你。我們都愛你。”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聽上去有些悲傷,並不明顯,可我聽出來了。我知道她想到了她自己。我和父親的關系正如她和奶奶的關系,我從未感受過我那個父親的愛,就像彌涅耳瓦從未感受過她的母親應當給予她的愛。

不過不同於彌涅耳瓦,我不會因此感到難過。他們所說的愛,對我來說就如任何一種痛感,我能在書中找到千百種描述它的語句,卻不能真正體會它究竟為何物。人類總想用語言來描述一種感覺,好讓他人感同身受。而我認為這是種愚蠢的做法。從不曾真正擁有那種感覺的人,想象力再怎麽豐富、接受的語言訊息再怎麽形象生動,都無法體會它究竟會帶來什麽。這就好比患有痛覺缺失癥的我不論收到多少各式各樣的關於“痛”的警示或恐嚇,也依然能對落在自己身上的傷口無動於衷。

再退一萬步來說,哪怕接觸到的是相同的訊息,不同的人感受也不會相同。比如當一個金幣從天而降砸到彌涅耳瓦頭上,她一定會皺起眉頭重整自己的頭發,而後對那枚金幣視若無睹地離開;而如果換做那個替我打掃房間的女仆,她肯定會欣喜若狂地捧著金幣跳起來。

既然如此,人們為什麽還會渴望他人的體諒?

答案不過是他們自身過於弱小罷了。

我跟他們不同。我不弱小,所以不需要理解,不需要同情,不需要任何感同身受。

這也就是為什麽在我四歲生日的前一晚,當父親來到我的臥室遞給我一杯他親手泡的紅茶時,我沒有立刻接過來。

“溫蒂。”他沒有收回手,而是繼續等待,“你願意繼承家族嗎?”

“您認為呢?”他這麽堅持,我不得不接過那杯紅茶,直視他的雙眼,“我以為,我從出生開始就背負了上萬人生活的資本。”

他微笑:“你很聰明。”

馬爾斯·布魯尼是個喜歡笑的男人。他很紳士,多數時候待人隨和,彬彬有禮。他可以對任何人笑,每種笑容的含義都各不相同。我看得出來他這時的笑容代表著什麽。

“這得感謝您的遺傳。”我把茶杯捧在手裏,“或者您可以謙虛地認為這是我的天賦。”

他是我的父親,當然也足夠聰明。通過我的動作,他應該也看出來我知道他打算做什麽了。他便保持著微笑,蹲下身,視線與我齊平:“布魯尼對你來說,並不是最重要的吧。”

我將杯裏的紅茶倒到了腳邊。我倒得很慢,可以清楚地看到紅茶一點一點澆在地毯上,把那細軟的羊毛料腐蝕幹凈。假設我沒有倒掉這杯紅茶,而是將它吞入腹中,那麽消失殆盡的將是我的口腔、腸道和其他內臟。我能想象那是一番怎樣精彩的畫面,它一定比馬爾斯此刻平靜的表情更加精彩。

直到杯中的紅茶已經傾瀉得一幹二凈,我才把茶杯遞還給他:“顯然最重要的永遠是性命。有了命,我們才能再考慮點別的什麽。”

他揚起嘴角笑了。那笑容十分苦澀,像極了彌涅耳瓦告訴我他愛我時的笑容。

“抱歉。”他目不轉睛地凝視我的臉,“一直以來,我沒有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

我相信對他人的愛永遠是虛偽的。那些所謂的愛,源於私欲。為了產生“愛人”而引發的滿足感,人們把自身的情感沖動和對他人所做的行為統稱為“愛”。歸根究底,他們愛的不過是自己而已。

這或許就是裴多菲·山陀爾在詩中寫下“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的原因。

馬爾斯並沒有錯。他只是不懂得如何做到虛偽。而我作為他的女兒,也並不是那麽熱愛虛偽這項事業。所以我不乞求任何人的原諒,也不原諒任何人。我不相信任何人的愛,即使我會利用它。我也不會愛任何人,即使我會承擔我應盡的責任。

“知道麽,父親。”我盯著馬爾斯的眼睛,在他的眼裏找到了我自己的身影,“彌涅耳瓦姑姑告訴我,您很愛我。”我歪了歪腦袋,“可我不信。我不信她,也不信您。”

那晚,他在奶奶的幫助下拋下一切,離開了布魯尼。

這件事的影響自然勝過當初我患病的消息不脛而走後引發的風波。王國議會的譴責,同黨的質問,輿論質疑引起的家族產業崩潰,所有重擔在一夜之間統統壓到了彌涅耳瓦肩上。

原諒她從小在軍營長大,連財務報表都看不懂,面對種種陌生的名詞只能啞口無言。我從未在她那張高傲的臉上看見過這麽難堪的神色。“叛國”的兄長帶給她的不僅是顏面掃盡的沖擊,接下來她還要直面四年來全部努力的崩盤,以及九死一生的戰爭。

莊園內人心惶惶,仆人們不再幹活,時而聚集在一塊兒心急如焚地為將來做打算,即便看到彌涅耳瓦經過也不再誠惶誠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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