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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裏出現的那個賣面具的老鐵匠,也是塔爾波的爺爺。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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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也把握著他們的秘密,但他從來都知道什麽該說而什麽又不該說,這也是他的酒館能經營這麽多年的原因。

巴托認為卡米羅看上去十分眼熟。他確信自己曾經見過他,但對方被毀掉的臉已經讓巴托記不起他的身份了。

“噢,是嗎?”卡米羅咧開嘴笑起來,就好像聽到了一個不得了的笑話,鼻孔裏哼出氣,一張不堪入目的臉因為臉部肌肉的失調而五官扭曲,兇戾恐怖得堪比魔鬼:“可惜我不喜歡男人。”

他在諷刺巴托的話聽起來像在搭訕女人。這惡劣的態度令巴托放棄了探究他的身份,低聲咒罵著轉過身去,繼續搜尋那些在他的酒館裏違規吸煙的家夥。卡米羅冷笑一聲,真希望自己的耳根能就此清凈,可很顯然他的願望要落空了:一個臉生的男人坐到了他的身邊,“好久不見,卡米羅。”

卡米羅·加百羅涅斜著眼睛打量他。這是個個頭不高且偏瘦的中年男人,穿著一身款式過時的衣衫,長相稱得上是難看,擁有大蒜似的鼻頭和厚實的嘴唇,臉上的皮膚在常年的日曬雨淋下變得粗糙而顏色黯淡,只有一雙金褐色的眼閃爍著光彩,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漁夫。但卡米羅很快就發現了一點兒蛛絲馬跡:中年男人握著酒杯的手皮膚細膩而又膚色偏白,那不該是雙漁夫的手。

“我該為你認得出我而感到高興,”在開口的同時,卡米羅已經確認了對方的身份:“海鮮先生。”

偽裝成中年漁夫的喬托·彭格列微微一笑。他不介意別人這樣稱呼他,尤其對方還是他兒時的舊識。“至少我現在得為你依然記得我而感到高興。”很快他就收起了笑容,透過人皮面具的眼孔註視著眼前的卡米羅,“你看起來不太好。”

舉起酒杯往嘴裏灌了一大口酒,卡米羅重重地將酒杯按回吧臺上,似乎煩躁的情緒終於爆發,口吻變得有些慍怒:“直接切入正題吧,喬托。別把你跟貴族學來的那套用在我這裏,你知道我不喜歡拐彎抹角。”

他的反應讓喬托暗自安下了心。很顯然,卡米羅並不是不清楚喬托的近況。不論他是什麽時候了解到這些的,這對喬托來說都沒有任何壞處。

“我以為G已經把我想說的基本表達清楚了。”在單刀直入以前,喬托還是選擇了一個委婉的開頭,“我準備做海鮮生意,卡米羅。在某些方面我需要你的幫助,比如說服一部分地區的零售商跟我合作。事成之後,你會得到相應的報酬。”

“我的工作可不是做中間人,”喬托話音未落,卡米羅就出聲說道,“你不會不知道的。除非你想做的不僅是海鮮生意。”頓了頓,他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靠上椅背,一條胳膊也搭到了椅背後頭,稍微正視坐在自己身旁的喬托,沈郁的目光停在了他的臉上:“當然,要我相信你僅僅是想做海鮮生意,我寧可相信你是只腦子裏只有蛋白質的蛤蜊。”

這是個笑話,但喬托和他都沒有笑。

“你變幽默了。”喬托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恐怕只有你會這麽說。”卡米羅抓了抓頭發,從褲兜裏掏出了打火機和煙卷,嘴唇夾住煙蒂,低頭滑動打火機的開關點燃了煙頭,才用兩指夾著煙卷,慢條斯理地呼出了一口煙圈。巴托朝他看了過來,卡米羅一點兒也不驚慌,挑釁似地扯開嘴角沖他笑笑,視線轉向喬托:“你究竟想做什麽,喬托?”

喬托看了眼巴托,這時他正別有深意地最後瞅了卡米羅一眼。喬托猜測巴托已經認出了卡米羅,畢竟敢在巴托酒館挑釁老板的人屈指可數,而卡米羅的行徑又從來都是這麽囂張,即使他看上去已快要窮途末路。

“兩個月前,我在途經卡裏尼的時候順道拜訪了桑德拉。”不露聲色地收回了落在巴托那兒的視線,喬托望向卡米羅的側臉,望向他的眼睛:“我想你應該知道,她在那段時間小鎮遭遇的洗劫中不幸失去了雙腿,行動非常不便。”

卡米羅皺了皺眉眉頭。他把煙卷往嘴邊送的動作停頓了半秒。

“我知道。”他沒有試著否定什麽,也沒有去看喬托,眼神忽然迷茫起來,就像漸漸發現自己迷了路的孩子,“那與我無關。六年前她就把我趕出家門了,我們也斷絕了關系。她恨不得告訴全世界的人她沒有一個變成黑手黨的兒子。你也知道這些,喬托。”說到最後一句,他似乎終於找到了他該走的路。他轉過頭來,對上喬托的視線,指間緊緊夾著煙卷,一字一頓地告訴他:“她是死是活都與我無關。最好,她趕緊去跟她的上帝呆一塊兒。”

喬托將他眼神的變化全都收進了眼底。他並未急著說點什麽,而是直視著卡米羅的雙眼,仿佛在試圖透過那雙眼睛去看另一個人。短暫的沈默和喬托的眼神都叫卡米羅不好受,可他沒有躲閃,同樣沈默著與他對視。

“當時我很擔心她的情況,希望給她一些經濟上的幫助,她告訴我沒那個必要,她不會挨餓也不會挨凍。我想要暫時把她接到蒙托莊園去療養,也被她拒絕了。”就在卡米羅以為喬托不會再開口的時候,他緩慢地張合起了雙唇,“桑德拉看我態度堅決,為了說服我,就拿出了被她小心翼翼藏好的東西——碎金,還有很多的信。我才知道原來這幾年每個月都有人給她送來一筆生活費,以及一封信。她把這些東西都完好無損地收藏了起來。”

卡米羅緊繃的肌肉頓時松弛下來。他覺得可笑,卻又不認為喬托僅僅是要以此來取笑他:“所以你認為,那些是我給她的?”

“我沒有拆看那些信,卡米羅。可我知道你依然把桑德拉看作你的母親。”他的松懈使喬托有了更大的把握,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卡米羅的眼睛,嘴邊沒有半點笑意:“你還愛她。”

“你在說笑。”卡米羅飛快地否認,“她不再是我的母親了。早就不是了。”

他像是意識到自己迅速的否認會令喬托感覺到自己在心虛,因此又特別強調了兩句。接著,卡米羅看向前方的某處,不自覺地陷入了緘默。酒館內昏黃的燈光鋪滿了他的視野,他想起了桑德拉,他的母親。他的眼睛依舊浮腫,這讓他在睜大眼時很是吃力。他於是半瞇著眼,回憶就和疲憊感一塊兒趁虛而入。他討厭這種感覺,可他無法拒絕。

“你一定感到很痛苦,因為即使你做了這麽多,桑德拉也不願意原諒你。她從沒有給你回過信。”喬托的聲音在這時緩慢地溜進了卡米羅的耳朵,他不得不承認這個青年的嗓音總是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力量,好像滲透著感情,不需要任何造作表情的修飾,就能令人感受到他想要表達的情感:“但是卡米羅,你不知道,那是因為桑德拉已經失明。”

卡米羅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他確信自己正穩穩地坐在吧臺前的一張椅子上,可那個瞬間他也確實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如果不是這樣,那麽就一定是他的腦子震動了,他猜想。

“就在她把你趕出家門後不久。她的視力越來越差,沒有足夠的錢去治療,到最後徹底失去了光明。”喬托還在繼續,卡米羅想叫他閉嘴,但他發現自己的嘴唇像是粘合在了一起,根本沒法開口。他被動地聽著喬托的講述,被動地回憶著母親桑德拉的身影。他感到喉口發熱,眼皮也在發熱。

“她不想給你添麻煩,因此沒有讓鎮上的人知道你還在贍養她,也沒法請人替她代寫回信給你,或是讀你的信。”喬托凝視卡米羅,他金褐色的眼睛裏映著他的側臉,目光隨著緩慢的敘述逐漸黯淡:“每當收到你來信的時候,她都只能一個人坐在屋子裏,反覆用手摸著信紙,猜測你在信中寫了什麽。”

喬托沒有接著說下去。因為他看到卡米羅那雙呆滯的眼睛眼眶已開始發紅。

良久,喬托無聲地嘆了口氣。

“她還愛著你,卡米羅。”

酒館中的嘈雜聲幾乎將他的最後一句話淹沒,卡米羅卻清楚地聽到了。

“不。”過了很久,他才張嘴,搖著頭否認:“她只不過是不想讓任何人知道我還跟她有聯系。我讓她丟盡了臉。”

卡米羅手中的煙卷遲遲沒有被送進嘴裏。煙灰掉在了他的膝蓋上,他始終沒有察覺。喬托的目光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過他,當然也能夠確定卡米羅很快就會繳械投降。一切都在計劃之中,喬托卻沒有因此感到愉快。桑德拉常常讓他想起母親多蓮娜。而此時看著卡米羅,喬托發現他同情桑德拉,更同情卡米羅。

誰都不會願意目睹母親受難。不論是卡米羅,還是喬托。

“我去探望桑德拉的時候,恰好是小鎮遭到洗劫的第二天。”喬托聽到自己這麽說著,“門板被燒毀了。我走進屋子,看到桑德拉坐在滿屋子的狼藉裏,坐在被燒斷以後掉在地面的房梁上。”他腦海中浮現出那個狼狽不堪的婦女,他還記得她擡頭看向他時的樣子,“她聽見聲音,擡起頭朝我看過來。她說‘卡米,是你嗎?’,然後哭了出來。”

卡米羅擡起了紅腫的眼睛看他。喬托迎上他的視線,有一瞬間以為自己回到了七歲那年從湯姆?蒙托那兒得知他的父母已犧牲在戰場上的那天。

“那一刻我真希望我是你,卡米羅。”他說。

卡米羅一言不發地同他對視了許久,久到足夠讓喬托從突然爆發的情緒中抽離。

“你可以去做個小說家。”卡米羅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摁滅了煙頭。他的眼球裏布滿了血絲,但他沒有試圖擡起手來抹掉臉上的眼淚,而是對此無動於衷,就好像他並沒有發覺自己正在流淚。

“很多時候生活遠比小說叫人絕望。你擺脫得了一個故事,卻擺脫不了你的生活。”喬托也沒有揭穿他,而是握緊酒杯,然後又松了松:“卡米羅,她還愛你。一直都愛你。”

坐在他身側的男人終於擡手,用掌心覆住了雙眼。他沒有發出半點抽噎聲,肩膀細微的抖動也幾不可查。他把自己埋進了黑暗裏。

“我知道你也愛她。”喬托記起他陪伴著安娜去亂葬崗找尋湯姆屍體的那天,自己沒法說出任何安慰的話。而現在,他不得不迫使自己開口。他挪開滯留在卡米羅身上的視線,不去拍拍他的肩膀給他安慰。對於男人來說,這更是一種尊重。同時喬托很清楚,卡米羅作為一個男人,需要做的與安娜截然不同。喬托知道自己必須得提醒卡米羅,也只有這樣他才能達到目的:“你也想要把那些將她逼到這種絕境,又將你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人送進地獄。”

卡米羅遮住雙眼的手下意識地用起了力。他的手指幾乎要摳進太陽穴裏,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見。

“總有一天會的。”他低聲地、肯定地說道,“總有一天。”

“我相信你。你有能力做到。”卡米羅的態度讓喬托明白他已經成功說服了他,“只不過在那之前,你還需要做一些準備。現在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是賺到一筆足夠的錢。你需要用它把桑德拉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並請專業的護工為她提供護理,幫助她盡早康覆。”順理成章地為他理清了當務之急,喬托松開酒杯倚向椅背,兩肘支撐在椅把邊,十指自然地交疊在襟前,平靜地註視卡米羅,簡單直白地向他闡述一個事實:“我可以給你你需要的。作為交換,你只要協助我說服那些零售商來買我的海鮮。這不會陷你於不義,我保證。”

逐漸從失控的情緒中恢覆過來,卡米羅的雙肩慢慢停止了顫動。他從掌心裏擡起眼眶通紅的、醜陋變形的眼,喬托看得到那雙眼睛比一開始更加腫脹,眼仁中閃爍的眼神卻不再呆滯麻木。或許他所認識的那個卡米羅已經回來了,他想。

“是的,你目前不會。”卡米羅的嗓音變得沙啞,“那麽將來呢?”

他微微弓著背,這使得喬托需要半垂著眼瞼看他。

“那取決於你,卡米羅。”他聽見自己這麽告訴他。

卡米羅雙唇緊閉。他一動不動地凝望著喬托,似乎在做最後的決定。

“我希望,”最終,他坐直了身子,眼裏映出吧臺邊煤油燈跳動的火光,以及喬托在火光裏好像沈睡中的埃特納火山那樣巋然不動的身影,“你會值得我付出更多。”

喬托略微收起下顎,視線沒有離開卡米羅的眼睛:“我和你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已修。——2014.1.4

我……軍訓了……二十一天!大家有木有看到文案裏的公告呀!

這文我肯定不會棄的啦,你們看我都為了更好地體會米妮經歷過的軍人生活而去軍訓了二十一天【快住口

閱兵戴上了白手套哦,就是米妮戴的那種!然後我發現…………………………白手套的手指好長啊…………………………真的好長啊………………………………米妮的手指究竟是要有多修長才能恰好戴進去?!而且好容易臟啊有木有,還好我之前寫的時候考慮到了這一點,一直讓她隨身帶著備用的,不然好挫【等等

如果你們不嘲笑我手指短,下章我更新的時候就放一張戴白手套的照片來!

啊對了,米妮快要去打仗了,大概打個一兩年才回來吧【望天

今天回學校,坐高鐵幾乎要坐一整天啊,如果晚上還有時間的話會碼字更新的~

☆、假設

曾有人說過拿破侖是個天才,同時也是個瘋子。

坐在巴托酒館內一張被擱置在角落的小圓桌邊,彌涅耳瓦這麽想著。她頭一晚的睡眠質量並不是很好,加上白天喬治·埃斯波西托的造訪多少令她感到有些不快,臉上便蒙上了一層陰郁。

在若無其事地走出布魯尼莊園以前,彌涅耳瓦換上了一身農婦的衣裙,又戴好了一張事先準備的人皮面具。走進巴托酒館時她明顯感受到了老板巴托的註目,他一直盯著她直到她來到角落坐下,她知道他一定是在懷疑她這個臉上長著雀斑的來自農人家的小姑娘怎麽敢穿著母親的衣服大搖大擺地出沒在這兒,不過等到卡納瓦羅·曼奇尼出現在她身邊,巴托就不再時不時朝這裏看了。

卡納瓦羅身著米色襯衫和灰格子馬甲,褲兜裏鼓鼓囊囊,一瞧就知道他揣著槍。與彌涅耳瓦不同,卡納瓦羅沒有易容,他五官端正卻並不會令人印象深刻,只有修長結實的身體在軍人中也算得上出彩,但他幾乎沒有在西西裏出現過,不需要擔心任何人認出他。由於缺少打點自己的時間,卡納瓦羅將亂糟糟的褐色短發剃成了平頭,搭配上他的衣著又與年輕的西西裏人習慣的打扮風格不同,所幸瞧上去比他身旁的彌涅耳瓦要體面得多。

他們倆坐在一塊兒看起來身份懸殊,唯一的共同點只是臉色都不大好看,緊抿著唇的嚴肅模樣令人感到既無奈又滑稽。

“所以,”彌涅耳瓦終於張口的時候,才被自己的聲音拉出了紛亂的思緒:“接下來是厄立特裏亞,還是南索馬裏?”

卡納瓦羅收回了偷偷觀察她的視線。他註意到她背脊挺直、雙手十指搭扣一動不動地擱在膝前,神色不改卻略微瞇起了眼。他算得上是跟她一起長大的同伴,當然知道這些都是她在發怒,同時竭力控制情緒的表現。

“恐怕都需要。你知道它們都是溝通紅海和亞丁灣的要道,占領那裏有益無害。”明白該怎樣措辭才能避免進一步激怒彌涅耳瓦,因此卡納瓦羅壓低聲線向她解釋得有條不紊,“幾乎所有人都聽說了你要收養一個孩子做養子的消息,他們現在有理由讓你再上戰場了。”

彌涅耳瓦相互搭扣的十指不自覺地松了松,露出了左手那半截不到的食指根部。她沒有註意自己細微的動作,而是陷入了沈思。決定收養穆庫羅的時候她的確考慮過王國議會將會對此作出的反應,卡納瓦羅帶來的消息也並非不在她的意料之中。可這沒法阻止她在真正接到這個消息時感到心煩意亂,因為它意味著她在短時間內將面臨更多需要她處理的麻煩事。

“也就是說,俾斯麥在被法蘭西人逼著平息那可笑的反法風波以後,又終於在意大利王國議會裏找到了安慰?”她翹起嘴角冷笑,“你該祈禱我不會沖動到派人去暗殺戴蒙·斯佩多,卡納瓦羅。”

“三年前你已經為了這個問題跟他鬧翻過一次了。”卡納瓦羅還記得她當初被沒收兵權趕到西西裏的原因,“冷靜下來,彌涅耳瓦。擴張版圖已經是大勢所趨。”

“還有什麽不是大勢所趨?”像是提起了令自己感到厭惡至極的東西,彌涅耳瓦擰起眉頭偏過臉看向卡納瓦羅那雙暖棕色的眼睛,“既然他們想讓我變成另一個拿破侖,那麽為什麽不幹脆把國王的位置也讓給我?”她討厭聽到任何人在她面前說起“大勢所趨”,就好像每個人都想對她強調她所堅守的一切已經過時,而不論她怎樣反駁,他們看她的眼神都像在看一個迂腐不化的老頭。

想到這些,彌涅耳瓦不等卡納瓦羅對她的反問作出回應,就率先扭過頭不再看他,沖他揮了揮手制止他開口。自從成為布魯尼家族的族長,她就很少再在別人面前暴露出自己煩躁的情緒。然而在卡納瓦羅面前卻不同,他們太了解對方,甚至能夠導致她潛意識裏忘記了要在他面前收斂情緒。

她一手捏住眉心,似乎在為自己的失態而頭疼,“明年,還是今年?”

卡納瓦羅轉頭註視著她,仿佛又看到了她六歲那年頭一次出現在軍隊時的模樣。那個時候她就跟在父親阿圖羅身後,個頭還不足父親的膝蓋,瘦小的身板上套著軍裝,顯得格外滑稽。而當時的卡納瓦羅就和軍隊中的其他少年一樣,對這個看上去是因為特權而成為軍人的女孩兒感到十分不滿。一開始,他甚至因為一次爭執而同她有過一次激烈的廝打,結果幾乎是她單方面挨揍,卻咬著牙沒掉下一滴眼淚,並在第二天用公平的射擊比試贏過了他。他想他永遠也忘不了她那時的眼神。

在那之後彌涅耳瓦也時常與同齡的貴族產生意見分歧——多半是為了她那個多病的哥哥馬爾斯。她維護馬爾斯的方式卻從來都不是粗魯的口角或者打鬥,而是冷靜自持地通過貴族們引以為傲的射擊、騎馬狩獵和象棋比試屢戰屢勝,剝奪對方對她的加人品評頭論足的權利。

彌涅耳瓦?布魯尼是個什麽樣的人?在她成為一個布魯尼家族族長之前,卡納瓦羅可以很肯定她是個高傲、不可一世而又擁有資本這麽做的家夥,做事直接而雷厲風行,絕不會像他現在見到的這樣圓滑而令人捉摸不透。

“還不確定,但不會太遠了。”卡納瓦羅張張嘴,想要聽聽自己的聲音好從回憶中回過神,“你得做好準備,別忘了溫蒂今年也只有八歲。”頓了頓,他目光閃爍了一瞬,喉結上下滾動,兩秒後才下定決心提出另一個選擇:“我建議你還是再考慮一下。如果我們——”

“卡納瓦羅,記住五年前我對你說過的話。”彌涅耳瓦打斷他。她放下捏著眉心的手,轉過頭正視他,“父親信任你,我也同樣信任你。所以一旦我有什麽意外,我希望你能幫我保全我的家人,同時讓你自己能夠全身而退。”她面具下灰藍色的眼仁裏目光平靜,既是在提醒他,也是在斷絕他最後抱有的那點希望:“為了達成這些,我們只能成為敵人。”

卡納瓦羅沈默著低下眼簾,視線挪向了她的左手。彌涅耳瓦的這身打扮不允許她戴上白色手套,於是這只殘疾的手就被毫無遮掩地暴露在外。盡管手指截斷處的傷口已經愈合,那根基本被削去了四分之三的食指還是叫他覺得觸目驚心。

“我希望我還有權利知道你的手究竟是怎麽回事。”

“你也看到了。”彌涅耳瓦沒有試著掩飾自己左手的殘疾,“一點代價。”

“如果五年前我堅持代替你去羅馬,”他的視線依然停在她的手上,“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彌涅耳瓦皺起了眉頭。她不喜歡假設,從前卡納瓦羅也很少提起假設。她以為他和她一樣。“可惜我們的人生都沒有假設。”彌涅耳瓦感覺得到卡納瓦羅情緒不大穩定,她的語氣軟化下來,卻依然沒有留下半點餘地:“而且我不認為我會退讓。”

事實上她在擔心卡納瓦羅會感情用事。就好像五年前她才剛將布魯尼的權杖握在手中,正打算接受帶兵攻打羅馬的懲罰時他的表現一樣——要不是她手握權杖厲聲呵責他,她相信他一定會堅持向議會提出代替她走上戰場。

“那麽,”幸運的是卡納瓦羅終於不再糾結於過去,他擡眼對上她的視線,“你決定收養那個孩子,的確是打算放棄你的婚姻,一直等到溫蒂來繼任族長的位置?”

他在做最終的確定。彌涅耳瓦終於察覺到他或許隱瞞了她什麽事。她信任他,因此從來沒有懷疑過他。可牽扯到整個家族的利益,她不得不變得小心翼翼。“我不希望溫蒂像我。”她同他對視,緩慢地開口,試圖讓他明白自己的難處,“所以如果可以,我會盡我所能更長久地保護她。”等到過了這天的午夜,她距離四十歲的年紀就只剩下二十年,“但我說過我們的人生都沒有假設。你也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我頂多還剩下二十年,甚至更短。”

說到這兒,彌涅耳瓦停頓了幾秒。她想起戰爭,想起母親和侄女溫蒂,想起艾琳娜跟科紮特,還想起了喬托。她有太多事沒有完成,而就像她所說的,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這其中還有好幾年要花在戰爭上。卡納瓦羅,我的名字是彌涅耳瓦,但我並不是智慧女神。”她合上眼,擡手撐起額頭,想借此休息一會兒,平覆她煩躁的情緒,“我沒有自信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安排好一切來保護我的家人,因此我需要你。”

她需要他,這不是她常掛在嘴邊的話。卡納瓦羅明白她在擔心什麽,也知道她承認自己需要他更多是考慮到她的利益。他有些自嘲地一笑。

“我在權杖面前立過誓,我將永遠忠於布魯尼家族。你沒有必要擔心我會抱有更多的幻想。”他說,“現在,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他看著她轉頭回視他,像在等待他的下文。

對於他來說,眼前的這個女人是個什麽樣的人?卡納瓦羅這麽問自己。

“不是作為彌涅耳瓦?布魯尼,也不是作為一個軍人。”他註視她的雙眼,“我們有沒有可能在一起?”

他其實並不在乎她的回答。因為從更久以前開始,他就知道她有她的所愛,而她是他的所愛。

這已經足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 已修。——2014.1.4

預約了人昨天過來給我安寬帶,結果那人沒來。

我今天打電話去投訴,對方說24小時之內才給我答覆。於是我憤怒了,把網線和路由器拆出來自己動手,結果兩個都接好了。

我之前貌似說過《天堂之果》完結以後不打算開定制,但是後來因為想要某空的叛逆者定制而她說除非我到時開天堂之果她才開叛逆者所以……………………所以我無恥地答應了【。

當然,一切都得等到這文完結……而我覺得十二月份它才有望完結啊哈哈

封面預覽:

☆、悔罪(上部 完)

六月的晚風帶著點兒潮氣,在濃稠的夜色裏依依不舍地拉扯著橘樹的枝葉,星光被黑夜吞沒。在托爾托裏奇小鎮外通向北邊墨西拿港口必經的路旁,喬托面朝著托爾托裏奇,遠遠望著鎮上陸陸續續暗下的燈光,不自覺地嘆了口氣。

他就坐在路邊的一塊石頭上,手裏握著一根長長的馬尾草。從巴托酒館出來以後,喬托在托爾托裏奇遇到了居民自衛隊內今晚負責值夜的基諾。當喬托問起G這個分隊指揮官有沒有待在自己的崗位時,基諾吞吞吐吐的模樣已經告訴了他答案。其實喬托並不驚訝,他知道G多半會偷偷跟著自己去巴托酒館,好以防萬一。因此他僅僅是安撫地拍了拍基諾的肩膀,然後聽見這個舉著煤油燈的小夥子忽然小聲驚呼:“喬托,你的臉色很不好!”

“嗯?”借著煤油燈晃動的光線看清了基諾驚恐而擔憂的神情,喬托微微一笑,表現得好像並沒有感覺到不適:“或許是光線問題。回去以後我會好好睡一覺的。”

但他在告別了基諾之後卻沒有馬上回到蒙托莊園,而是坐在了路邊,直到現在。喬托當然看不見自己的臉色,可從基諾的反應來看,他很確定如果他以這樣的狀態返回蒙托莊園,一定會嚇到城堡的老門衛,再不可避免地驚動已經回房休息的湯姆?蒙托。所以喬托打算先在這休息一會兒,等自己的臉色看上去不再那麽嚇人時再回莊園。

喬托沒有掏出懷表看看時間,卻還是能感覺到自己坐了很久。夜晚的風讓他感到乏力,風中的海腥味充滿了他的肺部。喬托從小在西西裏長大,他熟悉這裏的氣候,但這是他頭一次因為西西裏的天氣而頭暈腦脹。他的頭腦不再像坐下來之前那麽清醒,雜亂的思緒難得令他有些心煩意亂。

離開巴托酒館以前,喬托註意到了那個打扮得像是農婦的陌生女人。他發現她左手的食指幾乎只剩下三分之一。在西西裏,左手殘疾而又有可能出現在巴托酒館的女人——喬托能想到的只有彌涅耳瓦?布魯尼一個。接著他又認出來,那個坐在彌涅耳瓦身邊的男人就是她曾經假扮過的少校卡納瓦羅。於是喬托故意經過他們跟前,想要從他們零星半點的交談中猜測他們在談些什麽。

他聽到了卡納瓦羅的那句“我們有沒有可能在一起”,也聽到了彌涅耳瓦的回答。

“或許吧。”她是這麽說的。

這是私人問題,喬托明白自己不該放在心上。結果就在這難得的休息時間裏,他好不容易推開了那些紛亂的思緒,記憶又飄回了彌涅耳瓦說這句話時的語氣上。喬托很少聽到她給出那麽不確定的回答,並且口吻還有些無可奈何。

她在遺憾嗎?喬托不太確定。他也並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想到這個問題。

“喬托?”腦海裏不斷回放的那個聲音在這時突然響起,喬托差點兒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直到那聲音緊接著問了一句:“你怎麽在這裏?”

他擡起頭,看見一個人影手裏提著燈朝他走近。彌涅耳瓦沒有摘下腦袋上的人皮面具,因此她還是那副臉上長滿了雀斑的年輕農婦的臉孔,只有那雙灰藍色的眼睛裏閃爍著煤油燈中跳動的火光,那是喬托再熟悉不過的模樣。

“彌涅耳瓦?”喬托聽到自己叫她的語氣帶上了點兒不確定,而事實上,他只是依然沒法確定眼前的一切是不是幻覺。不過很快,隨著女人的靠近,他的神智清醒了過來。“我剛從托爾托裏奇出來,突然想到一些事,就先停下了。”他註視著她,“你呢?”

“去見了一個朋友。”她停在他跟前,讓燈光照亮了他的臉,而後皺起眉頭:“你看起來不太好。”

喬托沖她一笑,撐著膝蓋站起身,在幾秒的時間內有些眼前發黑。他總算意識到自己的身體狀況確實不大樂觀,卻還是笑笑,表現得一切如常:“我以為你偷偷出來的時候至少都會帶上一個自己人在身邊。”

他話音剛落,就感覺到一只微涼的手覆在了他的前額上。他可以借著燈光瞧見彌涅耳瓦近在咫尺的臉。她收攏了眉心,緊抿著嘴唇,神情嚴肅。

“喬托,”很快,她就收回了手,正視他的眼睛,“你在發燒。”

發燒?喬托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眼神變得迷蒙起來:“真是糟糕的消息……”他知道現在他的大腦運轉十分遲鈍,一開始他以為這只是因為自己缺少休息,卻沒想到是發燒引起的。他已經快要忘記他上一次發燒是發生在幾年前的事,那實在太久遠了。

就在他思考著接下來該怎麽做的時候,彌涅耳瓦開口給了他明確的指示:“快點回蒙托莊園,你需要一個醫生。”“不,現在太晚了。”腦海裏浮現出自己那疾病纏身的教父和藻綠色頭發的男孩兒,喬托下意識地搖搖頭,“就這麽回去肯定會驚動湯姆跟藍寶。”

“那你打算怎麽辦?”彌涅耳瓦將手裏的燈拎高了一些,似乎想要借此讓他看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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