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餛飩小攤離開, 室外是溫涼的晚風，風吹過，顧燁腦門上那一股子熱血漸漸冷卻了下來。

他開始恢覆冷靜, 仔細思考接下來怎麽走。顧燁意識到他們剛剛直奔警察局的做法有點太魯莽。他們的證據還不夠充足, 又僅僅只是幾個窮學生，人微言輕, 說的話並沒有多少人願意聽。好在那片警不怎麽精，只將他們當做一群中二少年, 並沒有采取任何實質性措施, 不然要是將他們直接扔去中心醫院看精神科, 那才是狼入虎口。

顧燁看了看時間，已經轉鐘了，於是跟小丁說：“你先回去, 好好睡一覺，明天下午考試，趁著機會，你也趕緊看下書, 公式能記一個是一個。”

小丁問顧燁：“那你幹嘛去？”

顧燁兩手插在褲子口袋裏，腳尖點了點地，踟躕了一會兒, 說：“我去一趟醫院。”

小丁臉色微微變了變，他頓了頓，又開口嚷嚷道：“那我也想去。”

顧燁說：“都十二點了，大晚上的, 你去幹嘛？”

小丁說：“我也想去，都睡三天三夜了，再能睡著那真是頭豬。”

顧燁只當小丁是逃避學習，要小丁學習就是要他的命，只要不要他看書，他幹什麽都願意。顧燁拗不過，幹脆放棄，讓小丁當自己的小尾巴。

譚林將摩托車推來，發動了一下引擎，引擎聲高昂地響了一下，竟然點著火。他們這一路跑了好幾個地方，又是醫院又是警察局，譚林的摩托車油竟然還沒用完，也是幸運。小丁怕屁股痛，這一次他們便像疊羅漢一樣坐。顧燁坐在譚林伸手，小丁則腳踩在輪胎上，三人一路風馳電掣來到醫院。

醫院裏小醫生正在值班，他將手機藏在病歷後面玩消消樂。小醫生見顧燁來，意外道：“誒，顧燁？”他走過去拍了拍顧燁肩膀，說：“好久不見啊，你競賽比的怎麽樣？”

當時艾迪給醫生打過電話，拿數學競賽當了個幌子。顧燁雖不想撒謊，但不撒謊要解釋的事情太多，只能順著這幌子含糊道，“還成吧。”

醫生立刻兩眼冒星星，道：“有獎金沒？”

顧燁心想，如果醫生現在看到他口袋裏的支票，估計得被嚇死。他摸了摸鼻子，打了個馬虎眼，將話頭轉了過去，問：“老顧，他醒了麽？”

小醫生說：“還沒，我帶你去看他。”

老顧正躺在病床上，看上去狀態非常好，臉色紅潤，神色安穩，但他卻閉著眼，依然沒有醒過來。

顧燁緩緩在床邊坐下，將老顧露在外面的手塞回被子裏。

他摸到了老顧的手腕裏的那一截骨頭，跟竹竿子一樣細，心裏頓時又發酸又發脹，不是個滋味。

他問醫生：“醫生，他還要多久才能醒？你說他現在狀態很好的。”

小醫生嘆了口氣，他手指間夾了根筆，在手裏的報告上敲了一敲，說：“這真的說不準。病人的各項人體機能數據指標都很穩定，但就是醒不過來。現代醫學發展到現在依然有很多難題沒能攻克。比如人腦的具體機能，到現在其實我們還沒研究出來人腦是怎麽運作的，理論上，人腦的自愈能力很強大，你要相信你爸爸就算為了再看看你，也一定會醒過來的。”

小醫生將報告夾在臂彎下，推了推眼鏡，說：“現在科學只能幫你到這裏了，剩下的只能看天意。”

顧燁點點頭，安靜地垂眼看著病床上的人，不再說話。

小醫生又檢查了一遍儀器上現實的各項數據，默默推門出去。房間裏只剩他一個。

譚林站在門外，倚在門框邊看著他。

顧燁一個人在老顧床邊坐了一下，他摸了摸老顧的臉，發現這幾天他的下巴上長了點胡渣。

顧燁去洗手間端了一盆熱水，對譚林說：“能不能過來幫我？”

譚林臉上閃過一絲意外，他立刻點點頭，伸手接過臉盆，然後站在床尾。

顧燁用毛巾給老顧洗了把臉，然後用電動剃須刀將胡渣刮幹凈。做完這些，他將接胡渣的白紙疊好，給老顧掩了掩被角。他拿了面鏡子，在老顧面前晃了一下，對說：“看，現在帥多了。”

老顧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什麽也沒說。

做完這一切，顧燁關上燈，從房間離開。他將白紙扔到紙簍裏，然後在走廊邊坐下。

過了一會兒，譚林走了過來，給他遞來一只紙杯。紙杯上冒熱氣，裏面盛著溫水。

顧燁說了聲謝謝，接了過去，緩緩喝完，然後將紙杯按成一張薄紙片，攥在手裏，說：“還好，至少沒在老顧醒來的時候缺席。”

譚林站在他身邊，他抿了抿嘴唇，然後將手輕輕放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地拍了拍。

顧燁吸了口氣，他擡起頭，發現自己這個角度剛剛好可以看見病房的門，於是他問譚林：“以前你就坐在這兒嗎？”

譚林微微頓了頓，然後點了點頭。

他經常坐這兒，就在顧燁現在這個位置。

從這裏他可以看見病房的門。

他經常這麽直直地看著。有時候他覺得自己的行徑有點變態，他應該主動過去的，至少自我介紹一下，說他是老顧的同事或者朋友。然而每次看見那道進進出出的忙碌的身影，他又什麽也說不出來了。

他替老顧付了很大一筆醫藥費；他每隔一天會來看望一次；桌子上的水果不是醫院換的，而是他買的；但這些他都沒告訴他，他只是在這個地方默默看著，等他睡著的時候在他肩膀上搭一件毛毯。

這時，小丁抱著三碗泡面過來，放在顧燁旁邊的椅子上，然後蹲在一旁撕調味包，說：“顧燁，不開心的時候就吃東西。加頓餐，當宵夜。”

小丁接了熱水，泡面調料包的味道散發出來。

護士小姐姐推著點滴架路過，聞到那一股濃重的化工味，立刻皺眉說：“晚上別吃這些垃圾食品，不健康。”

小丁嘴裏叼著叉子，眉頭一挑，正準備懟人，擡頭一看卻發現說話的是一漂亮小姐姐，態度立刻來了一百八十度旋轉，將叉子一扔，說：“我是幫我朋友泡的，我很少吃這種垃圾食品的，我這人特愛養生，每天枸杞泡茶不離手，你不信？給你看看我的的腹肌。”小丁說完撩起上衣，準備給護士看他的排骨。

小護士年紀不大，正是害臊的年齡，立刻兩手捂著眼睛，尖叫道：“流.氓!流.氓！”

顧燁忍不住笑了一聲，說：“小丁，你少欺負人小姑娘。”

小護士認得顧燁的聲音，便放下手，說：“誒，顧燁，你來了？我正說怎麽好幾天沒看見你。”

小護士眼睛看向譚林，微微驚訝了一下，她沖顧燁擠了擠眼，跟他打手勢，用手點了點譚林，用口型示意道：“這位……你們認識？”

顧燁點點頭，說：“嗯，認識。”

小護士姐姐松了口氣，眼睛一彎，說：“我就說嘛！你們肯定認識，當初你們一個站在走廊裏，一個坐在病房裏，天天如此，我就一直盤算著，想知道你們什麽時候能碰個面，沒想到你們果然認識，上次問你，你還跟我裝不知道，可算被我發現了。”

小護士姐姐的眼神滴溜溜地在他們兩人之間轉。

譚林並不懂這暗示，俯身對顧燁說：“你再坐一會兒，我剛剛來的時候看見旁邊有一家加油站，我去加個油，等下送你們回學校。”

顧燁忙說不用，現在已經淩晨，譚林回去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做，哪兒來功夫送他們回學校。

顧燁拉了拉顧燁衣角，說：“真不用，這兒我熟，搭公交車幾站路就到了。”

譚林黑了黑臉，說：“是，一班車轉幾站路，你在這兒待著。”扔下這半句話便走人。

小護士姐姐目光追隨著譚林遠去的身影，克制不住地跟顧燁八卦道：“誒，顧燁，就剛剛那帥哥，他好帥啊！你跟他很熟啊？你們啥關系？他有沒有女朋友。”

小丁嫉妒地插嘴道：“你啊，就少打這種主意。”

“怎麽了！”小護士姐姐說：“男未婚女未嫁，我問問怎麽了？”

小丁便說：“已經有主了，諾。”小丁努努嘴，示意正主在這兒。然後呵呵笑道：“不過我還沒主，要不要考慮一下。”

小護士姐姐立刻用想都不要想的眼神瞪了小丁一眼。

顧燁訕笑兩聲，沒否認。

“那我當初問你，你幹嘛跟我說不知道？”小護士姐姐問。

顧燁說：“當時是真不知道？”

“所以你們以前根本不認識，是我告訴你了，你才知道的？”小護士姐姐覺得自己為人做了嫁衣，她把顧燁當塑料花姐妹，顧燁竟然撬了她的墻角。

顧燁想了想，小護士姐姐這麽說也不錯。要不是她告訴他譚林經常來醫院，而且送給他的小刀還是他爸爸的遺物。譚林這一悶葫蘆，他可能要到好久以後才知道他的心意。這麽說來，她的確是他和譚林關系進一步的神助攻。

小護士姐姐不由捶胸頓足，對顧燁說：“誒……替我好好睡他吧。”

顧燁差點岔氣，剛剛連小丁肚皮都不好意思看的羞澀勁兒呢？

過了一會兒，譚林從外面回來，小護士姐姐正笑瞇瞇地打量他，便問顧燁：“為什麽她一直用這種眼神看著我們？”

顧燁咳嗽了一生，說：“因為他沒見過你這麽帥的。”

譚林皺了皺眉，說：“有嗎？”

譚林似乎對自己並沒有一個很清晰的認知，一直覺得自己只是一個普通人。他伸手抓了一把顧燁頭頂的頭發，說：“可我覺得你比較好看。”

“行了啊，”小丁差點被一口泡面噎著，他將叉子一摔，說：“還讓不讓人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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