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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玉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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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霖到洛陽的第四個月,天寒地凍,洛陽裏滴水成冰的當口。天子向天下發布廢後詔書,將步六孤肇的那位妹妹,曾經居於昭陽殿母儀天下的皇後廢為庶人。

兩代皇後都是步六孤家的人,在國朝以前也不是沒有這種例子。不過天子廢後的是皇後行巫蠱這種廢後萬金油理由,裏頭的真實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不過是步六孤家現在已經被斬盡殺絕,小步六孤氏外朝已經沒有任何的援手,再占著皇後的位置難免有些鳩占鵲巢的意思了。

皇帝對這位小步六孤氏也沒多少感情,如今權臣換人,再這麽幹留著也沒什麽意思,便在朝堂上表露廢皇後的意思,李諢自然是無不可,他幾乎是將步六孤家趕盡殺絕,雖然對著步六孤家的女子們是網開一面,但不代表他願意看到帶著步六孤家血統的皇太子。皇後所出嫡長皇子不立為太子,天下的口都堵不過去,如今天子識相的來這麽一招,倒也省了日後的事了。

朝堂上罕見的沒有對廢後之事提出多少異議,很快宗正從昭明殿收繳皇後印綬,廢後被送往一家寺廟落發出家。

這麽一場廢後倒是最是平靜的了,在洛陽裏甚至連個漣漪都起不了。

也是,如今天子都能被廢來廢去,又何況皇後呢。

很快廢後的事情就被拋到腦後,隨著正月的臨近,因為兵亂蕭條寂靜的洛陽也開始熱鬧起來。

北朝和南朝的風俗不同,鮮卑人和漢人慶祝新年的方式也不一樣,宮廷中被漢化日久,也是漢家的那一套。崔氏是漢人,心裏自然是打算按照漢人的來。賀內幹左瞧右望,心裏也是想看看那些達官貴人到底是個怎麽樣的過年辦法,就按照崔氏所說的來。

反正只要向先祖們奉上豐厚的祭品,禱告一番,其他的好像也不是十分重要了。

賀霖從穿越過來到長得這麽大,還從來就沒見過如今正統的漢人過年方式是個什麽樣子,在懷朔鎮的時候是大家一起破冰捕魚,巫師穿的花花綠綠聚在一起跳大神,一種群魔亂舞的既視感。

在並州餓的頭發昏,壓根就沒有過新年的意識。在晉州,外頭亂的很沒心思弄這個。

崔氏一樣一樣的吩咐下去,準備屠蘇酒,膠牙餳,桃符,門板上都貼著神萘、郁壘像。大捆的竹筒也堆近了庫房。

崔氏不得閑,賀霖也忙的夠嗆。

餘下的那一堆孩子們倒是撒歡撒的快活。

新年當晚,熬了一宿的守歲,小孩子們自然是可以去睡的,只不過起的比平常早許多而已。

元日大朝會,百官皆要去皇宮向帝後朝賀,如今皇後被廢,新皇後又沒有冊立,外命婦們少了許多事,崔氏因為賀內幹的緣故被冊封縣君,是外命婦,宮中無皇後掌事,連統領的嬪妃都沒有,算來算去還少了許多事情了。

庭中清晨燃燒竹筒和草的灰燼還沒有完全清除去,崔氏從宮中回來的時候,賀內幹還在宮裏。

想來皇帝是要留百官們一同宴樂,所以就到現在還沒見著人。

賀霖不用跟著母親跑宮中,她在家裏看著兩個弟弟不要鬧的太過分,這一日裏別家也給她家中送來許多帖子,新年十五日裏並不是全部都是忙著拜祭祖先,也要之間有個走動之類的。

“咦?”賀霖收拾著帖子,見著一張,抽出來一看,裏面自報門戶是清河崔氏。

頓時賀霖有一種天上落紅雨的感覺。

崔氏出身何門,她自己並沒有和兒女提起過,但是賀內幹私下是和女兒嘮叨過的,雖然其中大半的話是表達自己對於岳父岳母和大舅子的不滿。

按照一般道理,崔家的帖子哪怕是出現在李諢家裏,也不該是出現在她家裏。

等到崔氏回來,換去身上頗有些斤兩的服飾,賀霖猶豫了好一會,還是將那些帖子給了崔氏。

接下來的事情就不是她能決定的了。

晚間賀內幹回來,帶了歲旦酒、辟惡散還有卻鬼丸。這三樣都是天子賜下來的,賀內幹也沒多少珍惜的樣子,帶回來給妻兒們看看,回頭就給兩個兒子玩了。

賀霖拉著賀內幹,將崔家的事情和他說了。

原本以為賀內幹會勃然大怒,誰知道賀內幹哈哈大笑,那模樣簡直高興的和什麽一樣。

“終於,終於啊!”賀內幹紅光滿面,他從榻上起來,在室內眾人皆是脫了鞋靴,只著足襪踩在厚厚的地衣上。

賀霖看著賀內幹穿著白色的麻襪,來來回回的在地衣上走來走去。

因為天冷,外頭下著大雪,窗欞處都是用布給厚厚的蒙了幾層,室內點著許多油燈。

燈光映照在賀內幹臉上,賀霖看到他眼裏都要冒光了。

“兄兄?”賀霖輕聲道。

“娜古,你那個阿舅啊,一雙眼睛長在這上頭!”說著,賀內幹用手指指頭頂上,“他家裏是個什麽樣的,我怎麽會不知道?他家還把小娘子嫁給氐人,結果氐人寵妾滅妻把女兒給射死了,娘家裏連個屁都不敢放!”

賀霖聽賀內幹這麽不留情的掀清河崔家的短,忍不住冷汗就要冒出來,她了連忙朝帷幄那邊看了看,瞧見沒有崔氏的身影才松了一口氣。

留在北朝的漢人士族和南朝的不太一樣,北朝的世家比較通地氣,和胡人尤其是掌權的胡人聯姻之事也頗為頻繁,賀內幹口中的事情也是有的,清河崔氏嫁了個小娘子去氐人家裏,奈何氐人寵愛妾侍,加上不懂漢人的那一套,妾侍一挑撥,就把出身名門的妻子給活活射死了,事後……也真的沒見著清河崔氏怎麽樣。

“如今我有出息了,你那阿舅倒是知道上門來了。”賀內幹嘿嘿冷笑,面上看著就讓人不寒而栗。

“看我這回,不把他們給堵在門外面!”

聽到賀內幹這一聲豪氣沖天的話,賀霖差點沒一頭從榻上給栽下來。這麽做倒是和小孩子玩家家發脾氣一樣。

不過該勸的還是要勸,要是真的把崔家那些人給堵在門外面了,那才是真丟了自家的臉。野蠻胡人的帽子戴上就別想摘下來,要知道鮮卑人沒有自己的文字,用的全是漢字,而這會的文化人基本上全是世家出來的,得罪了世家,名聲也別要了。

“此事要不還是問問家家的意思吧?”賀霖猶豫一會說道。

崔家會來帖子,到時候肯定是家眷之類的前來拜訪,崔氏是主母,是她說了算,就算要整崔家,那也得事先和她通通氣。

果然賀霖就看到賀內幹原先的雄心壯志給去了一半。

崔氏當然不可能像賀內幹這樣用這種法子去羞辱人,她接了崔家的帖子,也照著時下洛陽中前來走動的各家權柄大小來安排位置。

北朝比起家世,更多是比誰家權勢大小和軍功。

賀霖坐在崔氏身旁,終於是見到了傳說中的她舅舅家的人,前來拜會的乃是崔晤的妻子鄭氏,鄭氏出身滎陽鄭氏,乃是大家娘子,在占了絕大多數的鮮卑主母娘子裏,端得是突出。

鄭氏坐在一眾前來拜會的娘子裏,不驕不躁面上帶著矜持的微笑,舉止也是恰到好處。就是有人前去挑撥,鄭氏只是裝作聽不懂鮮卑語的樣子,倒是讓對方鬧了個沒趣。

賀霖在一旁瞧著,也頗有感嘆。

崔氏和幾個娘子說完話之後,才讓人來請鄭氏坐到她身旁去。

畢竟人這麽多,自然要照顧和賀內幹交好的那些鮮卑官屬的家眷。鄭氏被請來,相互見禮之後,坐上榻。

說了會話後,鄭氏嘴唇微動不知道說了什麽。賀霖望見崔氏面上一僵,而後雙眼便有些泛紅。

賀霖眉頭一皺,她聽不到鄭氏說了些什麽。從崔氏方才的表情來看,好似也不是什麽好事情。

她讓人將站在鄭氏身後的那個侍女換一換,問一問鄭氏到底說了些什麽東西。

一名侍女過了會俯身在她身旁耳語了幾句,這下輪到賀霖臉僵了。

鄭氏說的,好像是個女子的小名。

難道崔家還真的想把這門親戚給認回來?

賀霖心裏有些好笑,就是崔家想將崔氏認回,多一門賀內幹這樣的親戚也不是奇怪的事情。畢竟如今他們已經今非昔比,不再是當年在懷朔鎮上默默無聞的鎮戶,不過……心裏還是有些不舒服。

和鄭氏說完話以後,崔氏的面色十分疲困,那些娘子們今日也不止要拜訪賀內幹這麽一家的,於是眾人紛紛告辭而去。

“阿霖,送送鄭娘子。”崔氏靠在手邊的那彎憑幾上說道。

那麽多人不送,偏偏送那位娘子,這裏頭的意思簡直不言而喻。

賀霖臉上險些抽成一塊,她對崔家當真是沒有半點感情的,更別提當年還有那麽一樁事情在。心裏不爽歸不爽,她還是老實從榻上下來,親自去送鄭氏。

鄭氏見了賀霖,面上露出點點驚訝,而後又是笑得祥和,“好孩子。”

那一句好孩子聽得賀霖險些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送走了客人,賀霖回到崔氏那裏,崔氏一手支著額頭,面上露出疲憊,見著賀霖來,她放下額頭上的手,“我先去休憩一會,若是有人來,阿霖你先看著。”

“唯唯。”賀霖應道。

今日有了鄭氏的那麽一檔子事,賀霖的心情還當真好不到哪裏去。

李桓上門的時候,見到的就是賀霖那張含著些許惱怒的臉。

他才在前面和賀內幹說過話,此時崔氏正在休息也顧不上他,他看了一下,坐在她旁邊。

“怎了,誰敢給你氣受?”李桓今日也著了一襲緋袍,頭上戴著頭巾也不著冠。一看便是知道只是外甥來舅舅家拜年串門的。

賀霖看了李桓一眼,讓侍女給他上溫熱的蜜水,然後慢慢的將今天的事情和他說了。

李桓修長白皙的手指搭在杯子上,眼睛笑得彎彎的,“原來是這樣,這麽說來,崔家是真的想要認回舅母了?”

當初賀內幹和崔氏的事情,兩家人都知道,鮮卑搶婚仍有殘餘,在老家懷朔基本上也沒幾個人太當回事。

“看樣子,是的。”賀霖說道,她心裏覺得當初崔家行事未免太過絕情,不管怎麽說那都是生養了十幾年的女兒,在外頭遭了罪,竟然就把女兒給趕出來了。

如此行事,實在是太讓人心寒。如今又這樣,難免讓她從心裏瞧不起。

“也沒甚麽好奇怪的。”李桓放下手中的杯子,“好了,別氣了,你要是覺得生氣,下回我便找他家的麻煩,讓你解氣。”

“這事你可別做!”賀霖知曉李桓是那種言出必行的人,這麽說了,說不準他就真去找崔家的麻煩去了。

“其實,崔家認回舅母,對阿舅和你也是好事。”李桓見著賀霖靠著自己這邊的憑幾,蔥白的手指從袖口探出,他好似不經意一般,動了動指尖,從那細膩軟滑的肌膚上揩拭而過。

“我知道,可是就是心裏一口氣下不去。”賀霖氣悶。

“這有甚麽,反正如今我們顯貴了,需要個好看的帽子戴著,而他們也想有個更好的途徑,算是各取所需,誰也不欠誰。”說著,他好像想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兄兄前段時間派人去隴西李氏那裏,準備認親呢。”

“啊?”賀霖沒想到李諢還有這麽一出,“可是我記得,你們家和隴西李氏本宗都……”

“都差了好幾輩,出了五服。”李桓笑的漫不經意,“我家從祖上被貶懷朔鎮都幾十年了,如今去認,要不是拿著晉王的名頭頂著,隴西李氏誰來搭理我們。”

“反正看開便是,”李桓抿了一口熱湯,“這些士族裏多少還是有些人才,到時候能用到也說不定。”

說著他看向了賀霖的發髻,今日是過年,賀霖不好再繼續素凈下去,身上著了錦衣,頭上也梳起發髻來,他瞧見發髻裏戴著一只白玉簪子,那白玉簪子通體剔透無瑕,倒是上等,只是簪頭過於樸素,看著倒是像男子用的。

李桓探出手,指尖勾在她頭上的那支玉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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