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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死生同,一諾萬金重(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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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無論兩人之間如何,總歸也不是旁人能夠插得進去。

知曉這兩人兇殘屬性而早早不動聲色連桌帶椅扶著邵劍群退到後方的衛雪卿情不自禁瞄了一眼同樣若無其事站在他不遠處的賀修筠。

他覺得很不能理解。

讓賀修筠如鯁在喉的必定不止是臺上那兩人彼此有情,必定還有那兩人相處之時默契天成旁若無人的親昵姿態,哪怕是作為朋友,對於賀修筠想必也是夠礙眼的。而他不能理解的是之前退往後院時衛飛卿分明已給出足夠的臺階,賀修筠為何卻不順勢而下離開這地方,非得打落牙齒和血吞的繼續留在此看臺上那兩人。

說到底,衛雪卿心裏對賀修筠終究還是有一份憐惜之情的。

臺上衛飛卿已道:“此番由我出招好了。”

段須眉自是由他。

微微闔目,衛飛卿緩緩舉起了手中薄刃。

“當年天宮第四任宮主賀蘭儀急流勇退,舍棄了天宮數十年來在江湖之中博得的無上威名而退往金頂山,在那處重建天宮。而賀蘭儀做了這一件事,深感他救天宮於危難之中,上對得起歷代祖先,下不負兒郎子孫,多年心結得解,心裏自又是一番開闊景象,他便在成天山頂悟出這一招,名喚‘海闊天空’。”

說到此,衛飛卿手中蓄勢待發的斬夜刀猛然一記直劈。

這一刀很直,很猛,很霸道,帶著仿佛是要破空或者填海的一往無前的恢弘氣勢。

直到這一刀現出身影,眾人才發現他們理解中的退一步“海闊天空”根本就是個天大的誤會。賀蘭儀不是終於放開懷抱是以風輕雲淡了,而是終於能夠肆無忌憚劈山填海了。

一刀過後,萬物斬盡,得見海闊天空。

意境與段須眉先前那一招斷水式可說全然相反。

當段須眉施展宥於範圍的斷水式之時,衛飛卿以跨越範圍的一刀破之。

而當衛飛卿施展出這氣象萬千的一招,段須眉可會反其道而行,在海未闊、天未空之前便趁機斬斷那氣勢以為破招?

段須眉……當然不會。

段須眉從來不是個懂得退避、迂回以及躲閃他人鋒芒的人。

敵弱時他強。

敵強時他更強。

而比起弱小的敵人,他自然更一百個歡迎強敵。

他毫不猶豫就斬出了更為強悍、強勢、強大無匹的一刀。

斬天慟地式!

雙刀在半空之中悍然交匯,迸發出無以倫比的猛烈殺意!

茲拉一聲響,那是擂臺從中央開裂的聲音。

下一刻,整個擂臺轟然爆開,在瞬時之間化作半空之中的大簇飛灰,地上空餘鋼筋搭成的擂臺構架。

而臺上的兩個人也在擂臺散架的同一時刻飄然落至東西兩旁。

唯一慶幸的,是這一次所有圍觀之人都學聰明了,早在衛飛卿出招之時便將擂臺四方空出的位置再次空出更大範圍來。

斬夜刀輕飄飄點地,衛飛卿面含笑意,卻在這笑意中毫無預兆咳出一口血來,毫不在意拿手拭掉放聲笑道:“是以我才說想要過招真是想不出你以外的第二人啊,每當你出手我總能感覺到你還在進步……嘖,太可怕了。”

適才這一招交匯明顯是段須眉更勝一籌。

沒有技巧,就是粗暴的一力降十會。

這力還不是指內力、功力,就是氣勢,就是純粹的不拼內力也同樣強大的強大。

段須眉蹙眉道:“你受傷了?”

衛飛卿聞言翻個白眼:“說得就跟你完好無損似的。”

兩人因言明不使內力,便是以不會傷及對方性命為前提,拼招之時在刀意上全無保留,交手固然痛快淋漓,卻難免控制不住其中殺傷力了。是以段須眉當然不是完好無損,他此刻氣血翻湧,同樣不好受得緊。見衛飛卿還有空諷他,心知並非重傷,便也放下心來。

到此時被炸成煙花的擂臺木屑殘渣才從半空落下來,紛紛揚揚如同雪花一樣落了段衛二人滿頭滿臉,可惜無甚美感。

他二人如此輕松姿態,渾然不知臺下眾人已震驚到近乎麻木。

從這二人交手之前,他們便知兩人這番較量中不帶內力,而他們各自出招與接招也確實遵照所言,並未攜帶內勁。

不帶內力的比拼,在眾人心裏原該是如何第一場龍小江與洛書瓊那樣的,可以很花哨很好看很精妙,但終究也只是有形無實。

要知所謂武林高手,固然大多以獨門絕技揚名,但終究也要在內功修習到一定境界之後才敢帶著獨門絕技闖蕩江湖。若說外功與內功間關系,大抵便是肉身與骨血的關系,二者相輔相成,但掉一塊肉終究還是不比斷一根骨頭創傷更大,受挫更久。而沒有內力的兩個人較量武學,在一幹自幼修習內功之人心裏也不比兩個絲毫不通武藝之人徒手肉搏高明到哪去了。

在今日之前,他們從來不知徒手肉搏也能搏出這樣恐怖的破壞力來。

更不知他們修習武功數十年,面對兩個空有招式之人竟也會隱隱感到恐懼,更不確定自己是否有實力上前與之一戰。

這委實太過可怕。

但與此相對的,他們也從這可怕之中看出了許多別的東西。

今日眾多場的較量之中,眾人無疑看到太多超乎他們想象之外的精妙招式,不必看更多也能夠肯定那在九重天宮流傳百年、如今又由衛飛卿與各派弟子帶出來的武功絕學乃是實打實的於武林中人而言至高無上的秘寶,更遑論他們也從中看出來,那些比武的弟子所修習的大多也正是他們原先門派之中不足或幹脆缺失的,不至於令他們丟掉原先所學,但必定能在那基礎之上更上一層甚或幾層樓。

而如若整個門派都能夠得到那樣的補足……誰又能夠不為之心熱?

但盡管如此,他們也能從段衛二人分別只出了兩招的比鬥中看得出,那些已然無比精妙的招式全然無法與段須眉與衛飛卿所學相比。

段須眉使的是對於整個武林而言幾乎有著劃時代意義的斷水刀法——在那之前,武林中沒有一種刀法能夠到達那樣的境界,在那之後,武林中再無刀法能夠到達那樣的境界。

還是經過段芳蹤、岑江心、段須眉一門三人反覆完善升級過後的斷水刀法。

而衛飛卿所使的兩招看似信手拈來,毫無關聯,但恰恰是這“信手拈來”四字才愈發顯得可怕。只因眾人並未忘記在兩人比武之前衛飛卿曾說過,他已將那些武功絕學的典籍盡數瀏覽一遍,而得他印象深刻又能夠拿來與段須眉這等級別高手較量的,必然更是高招中的高招。

這四招無不是眾人生平所見之絕頂,而如此的招式再有將立地成魔練至第十層的段須眉與衛飛卿這等高手施展出來,即便不挾內力,卻依然有著超越眾人認知百倍以上的殺傷力。

一時眾人都沈浸在這全新的震撼當中。

而這當口段衛二人又再次提起了刀,卻聽一人出言阻道:“你二人再打下去,只怕這新房子是不拆也得拆了。”

出言之人乃是衛雪卿。

衛飛卿微微一笑,尚未答話,已聽清醒過來的眾人亦紛紛叫道:“沒錯,咱們已領悟過衛盟主的高招了。”

“精妙絕倫,心服口服!”

“衛盟主但有吩咐,盡請明言!”

……

不動聲色將場中各派掌門與核心弟子反應看入眼中,衛飛卿半晌方微微一笑:“我能有什麽吩咐?我一早說過,諸位既自請願加入我衛莊,從此皆與我為自家之人。這失傳多年的各派絕學,我端在自己手中又有什麽用呢?難道我一個人能夠練得過來這許多功夫?我想著終究這原是屬於武林各派的東西,便想著邀大家夥兒共同研習,好將我衛莊、將武林發揚光大。我請小江、青杉等人與我共赴天宮,也正是抱著這樣的心願令他們抄錄秘籍、修習功法,原以為已展現足夠的誠意,以為今日大家前來,亦是誠心誠意要祝福我,將我當做一家人,可……”說到此,他語聲微頓,目光遙遙望向邵劍群,“邵掌門今日不明不白一番指摘,才叫我意識到此事原是我一廂情願,非但當日歸附我衛莊的諸位心存他念,想來今日口口聲聲說著要尊我為盟主的燕掌門等人亦是玩笑之言了。”

一時場中人如同齊齊被人給點了啞穴般,適才那高聲笑語盡數消失不見。

心知肚明自己體內劇毒根本未解、對邵劍群內疚同時更憂心自己以及門派中人安危的東方玉方解憂等人俱都尷尬不已。公然應邵劍群之言而動搖、對衛飛卿稱呼由“衛盟主”變作“衛樓主”的燕越澤一幹人亦頗為訕訕。而最尷尬的還要屬神行宮之人,他們之中大多數人原本拼著一死也決不能讓身為掌門的邵劍群一人受過的,只可惜早在出發之前邵劍群便就此事逼眾人立誓,他與洛書瓊若行動落敗,派中所有弟子都要以保全神行宮與自身安危為先,若一時沖動胡亂出頭,那就是逼著他二人死不瞑目。

連死不瞑目四字都出來了,神行宮弟子誰又還能說出一個“不”字來?

他們緊咬的牙關從邵劍群毒發開始便未曾松過,至此時隱隱聽出衛飛卿言下的目的,更是既不安又羞愧,卻咬得整個口腔都微微發顫也遵循邵劍群所言不敢站出來多說一個字,唯有目光俱都死死放在邵劍群身上。

不止他們,所有尷尬得不知說什麽好的人目光都不約而同都放在邵劍群身上。

邵劍群仍然坐在衛飛卿特意為他安排的座椅上,萬般虛弱模樣,衛雪卿就站在他的身邊。此時他體內的劇毒已然解了,遠不如先前那般痛苦,可衛飛卿既然需要他虛弱,他自然就只有繼續虛弱了——當著萬千人的面。

感受到周遭那些或愧疚或火熱或不安的目光,他不由得苦笑數聲,暗暗想道,他一生至此受最多人矚目與期待竟是今天。

他又想到衛飛卿先前說過的話。

你會被孤立,被背叛,即使所有人都知道真相他們也無所謂,沒有人會替你伸張正義。你會眼睜睜看著一切你恐懼的事情發生,而你無能為力。

他默默地在這段話後面加了一句。

他不止無能為力,他還推波助瀾。

加完之後,他從座椅上站了起來,朝著衛飛卿深深一揖,頭幾乎要垂到地上:“小江有此際遇,令得在下一時起了貪欲,只想著這等高深武學越少門派分享越好,這才犯下糊塗之事,還請衛……盟主,莫要因此而怪罪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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