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參加了沈黎的洗塵宴，蘇玉瑤便有些蔫蔫的，對什麽都提不起興致。

蘇老二以為她是聽進了他的勸說，在認真思考如何和滬城的少爺小姐們搞好關系，還安慰她說不著急，機會總是會有的。

卻不知，蘇玉瑤其實只是偶爾發呆的時候，會突然想起在晚宴上接觸到的種種，五光十色，奢靡新尚，和她原來生活的圈子相差十萬八千裏，做夢一般不真實。

若是她從出生起就是過著這樣的生活，或許她不會覺得有什麽更不會排斥，但她不是，滬城誰不知道她只是一只假鳳凰，戰戰兢兢的寄人籬下。

當初來投奔蘇老二的時候，蘇招娣是將她的親事一並交由了蘇老二幫忙打算，她也知道蘇老二帶她去參加宴會的意思，是希望她能多交朋友多露面，爭取讓她嫁進滬城的上流社會，謀一樁好姻緣。

但是這樣自卑怯懦的她，真的可以嗎？

蘇玉瑤倚著窗看向窗外的街道，嘆了口氣又低下頭繼續手裏的針線活。

前幾天她趁出門的時候，到針線鋪子去買了一些針線和布料回來，藏在房間裏，便開始悄悄的每天抽出兩三個小時來繡手帕，打算攢幾塊成品，等再出門，拿去繡坊問問人家收不收寄賣。

畢竟住在蘇公館，每天吃飯都有專人煮，打掃洗衣也有人做，根本用不著她做什麽事，閑著也是閑著，繡手帕不僅能打發時間，還能賺些零用。

當然，做這個事她沒敢和蘇老二說，也沒有告訴蘇招娣，或許心裏對蘇老二還是不夠信任吧。

誰知道什麽時候，一切就被打回原形了呢。

數著樓下擺鐘響到第七聲的時候，蘇玉瑤才把針線收起，擡頭動了動脖子整了整衣服，輕悄悄的下樓摸去廚房。

田嬸和阿玲阿彩都已經起來忙活，正在搟面剁餡，準備包餃子，看到她進來十分驚訝的問：“小姐，怎麽那麽早就起來了？是不是我們弄太大聲吵到你了？”

蘇玉瑤搖搖頭說：“今天不是冬至嗎？我看舅舅在家，想給他煮個紅雞蛋。”

老家對二十四節氣是非常看重的。

若說谷雨表示一年耕種開始，那冬至便代表了一年勞作的結束，接下來進入冬休期，能高高興興、安安穩穩的等著新年到來，是個值得慶祝的日子。

晚飯殺雞殺鴨準備豐盛隆重自不必說，早上也會同谷雨那天一樣，吃個蛋殼用紅紙染紅的熟雞蛋，沾沾喜氣。

蘇玉瑤不知道滬城這邊有沒有這樣的風俗，但吃餃子這點就和老家吃湯圓是不同的。

而近來滬城越發的冷，隔三差五下場雪，蘇老二出門的時間也少了許多，恰好今日在，她便想著照老家的習慣來過，討個好。

田嬸忙說：“煮什麽雞蛋，你吩咐一聲我們做就好了，哪裏要得親自動手呢！”

蘇玉瑤這段時間閑著就往廚房裏鉆，哪裏有什麽已經十分清楚，邊往放雞蛋的籃子走邊說：“沒事的，田嬸，你幫我找張紅紙來吧。”

田嬸只得應下去找。

蘇玉瑤把半籃子雞蛋洗幹凈放進鍋裏煮著，一時半刻熟不了，便湊過去看阿玲和阿彩包餃子。

看了會兒覺得並不是特別難，就洗了手也試著包了包，第一個勉強成型，但第二個就做得像模像樣了。

田嬸拿了紅紙回來看見，瞇著眼誇道：“小姐上手可真快呀！”

“我喜歡做菜，所以學這些一直都比較快一些。”蘇玉瑤原本低迷的情緒，因著過節的喜慶氛圍已經淡了一些，這會兒又被誇了句，高興起來問：“田嬸，家裏有糯米粉嗎？還有芝麻粉？”

“小姐想做什麽？”田嬸把紅紙放下說，“我記得還有一些，我找找。”

“想做湯圓，我們在老家過冬至是不吃餃子吃湯圓的。”鍋裏的水已經燒沸了在冒泡，蘇玉瑤怕煮久了雞蛋會炸開，趕緊洗了手拿起漏勺去撈到籃子晾著。

田嬸把她要的糯米粉還有芝麻粉都找出來，說：“倒是我沒有考慮周到，那小姐要做湯圓的話，這些雞蛋就放著我來染好了，碰了紅紙待會兒手也變紅，洗不掉不好看的。”

蘇玉瑤點點頭沒有拒絕，把雞蛋放在一邊，找了個大碗來，把糯米粉用熱水和成糯米面團，再一個個分好大小相近的量然後壓扁，把芝麻粉包進去後搓圓，然後放到糯米粉裏滾一圈。

這些做完，阿彩幫燒的水正好開了，把湯圓倒進去煮著，沒一會兒就先後浮了起來，她把浮起來的先撈出來盛在碗裏，再撒上一小撮芝麻粉點綴，瞬間香味撲鼻。

“小姐做的湯圓和外邊賣的差不了多少呢！”阿彩忍不住驚呼道。

阿玲正好拿著抹布從客廳走進來，聽到她這樣吹捧，翻了個白眼扯了扯嘴角說：“老爺和夫人已經起了，把早點端過去吧。”

“就來！”阿彩利落的把剩下的湯圓盛碗，連同餃子和染好顏色的雞蛋一起放在托盤上端出去。

蘇玉瑤本想幫她分擔一些，阿彩不同意，但別看她人長得瘦瘦小小的，端著東西倒是真穩當。

沒有用武之地，她只好跟在後邊走，剛進餐廳就聽見蘇老二在笑：“聽說今天是阿滿親自下廚，我倆可有口福了！”

然後她娘回答：“也不知道她怎麽忽然就想起要下廚，能做出什麽好東西喲！”

蘇玉瑤臉上微微一紅，蘇老二卻還在誇她，說什麽有這份心也是好的，倒是讓她挺不好意思，因為本來心思就不單純。

“滿舅，阿娘。”打了招呼，就著阿彩端著的托盤把碗勺給兩人遞過去，“這湯圓是我做的，滿舅嘗嘗，阿娘也嘗嘗。”

面上不顯，心裏卻有些期待他們嘗過之後給的評價。

蘇老二看見她期待的眼神，微笑著接過去吹了口氣一嘗，肯定道：“很不錯，甜而不膩，軟而不黏，都不知道阿滿還有這樣的手藝。”

蘇招娣潑冷水說：“哪有這樣好，你就誇她吧，待會兒尾巴都翹上天了！”

蘇玉瑤才不管她故意的玩笑話，高興起來又殷勤的拿了個雞蛋遞給蘇老二：“還有雞蛋，這個我讓田嬸幫忙染的。”

蘇老二拿在手裏沒著急剝，把玩著長嘆了一口氣說：“已經很多年沒吃過這樣染了顏色的雞蛋了，還真是懷念呢，光是看著就很有老家的味道。”

蘇招娣順勢說：“想要老家的味道還不容易，阿滿可會做菜了，明天讓她給你做幾個地道的老家菜。”

說著暗暗朝蘇玉瑤眨了眨眼睛，蘇玉瑤自然不能拆她的臺，微微低頭應下輕聲說：“嗯，明早我和田嬸去買菜，滿舅你想吃什麽？”

蘇老二聞言十分感興趣，停下筷子認真的想了想，但是無果：“你突然讓我想，我一時間還真想不出有什麽想吃的，阿滿做什麽我就吃什麽吧，我想只要是那個味道，就是吃青菜我都鐘意。”

“滿舅這麽看得起我，我會好好做的！”蘇玉瑤笑著也在旁邊落座。

三人吃過早飯後，蘇老二就上樓去了書房，而蘇招娣難得沒有馬上去隔壁串門，跟著蘇玉瑤去客廳坐下並左右環顧，欲言又止的模樣，顯然是有話要和她說。

但要說的內容可能不合適讓其他人聽見，所以遲遲沒有開口。

蘇玉瑤坐了會兒借故上樓回房，蘇招娣果然後腳就跟進來，拉著她誇說：“你今天做得很好，以後也還要繼續上點心，哄得你滿舅高興了，我們日子才好過。”

這話說得直白，怕蘇玉瑤反感又趕緊解釋說：“我也不是讓你騙他，他是你滿舅，多親近親近本就是應該的。”

然後又嘆息：“只是我們娘倆現在在滬城一切都要靠他，以後還要指望他給你說門好親事，寧可嘴巴甜點，反正動動嘴皮子又不會少塊肉，捧捧他無妨的。”

“嗯。”蘇玉瑤悶悶的應下表示知道。

蘇招娣講的道理她何嘗不明白，但是明白和真的讓她去做，到底還是有幾分尷尬。

蘇招娣也不逼她太緊，舒了口氣感嘆道：“難不成你還想回去老家，繼續過那樣的日子嗎？”

見過了滬城繁華的十裏洋場，見過了這裏女人們的生活，你還願意回去過那樣臉朝黃土背朝天的日子嗎？還願意回去繼續被人奚落和欺辱嗎？

蘇招娣離開的時候輕輕帶上了門，蘇玉瑤坐在床上靜靜的發呆。

她問自己願意嗎？回去過那樣的生活。

當然是不願意的。

至今她還時常在夜裏驚醒，夢到自己一直在奔跑，追逐，但是前邊的人怎麽都不回頭看她。想大聲吶喊，喉嚨也像被堵住了一樣，什麽聲音都發不出。

那種真實又無力的感覺，讓人窒息，恐懼，仿佛即將要被溺斃，再不願體驗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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