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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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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衾最不能容忍的並不是鎮遠侯的胡作非為,百無禁忌, 事實上他跟蕭憲一樣, 在此之前還都頗為欣賞李持酒這一點。

直到發現李持酒對東淑的覬覦。

本來李衾是個城府極深的性子,對於任何人任何事物的容忍度都頗高, 尤其是擅長不偏不倚地看待一件事或者人, 比如對於李持酒,不管李持酒有多少缺點, 李衾卻仍能夠理智看待。

但是最近,李衾發現自己的忍耐跟冷靜自持已經漸漸地給摧磨殆盡了。

就像是現在。

看到李持酒攔路, 李衾就猜到他應該是知道了那副畫中的秘密。

在這種驚世駭俗的絕密之前, 沒有人能夠保持鎮定。

這也許是李持酒靠近那至高之位最近的一次,若是得了手,就足以顛倒乾坤。

那本是任何人都夢寐以求的。

但是此時此刻,近在咫尺的鎮遠侯望著自己,問出的居然是這一句!

李衾覺著自己的情緒已經超越了單純的一個惱恨。

鎮遠侯不問密詔, 不問內容,甚至在得知李衾把那東西燒毀之後只流露出一點冷然的殺氣。

他不關心這些。

他關心的是東淑對這密詔的反應。

——莫非對於李持酒而言,蕭東淑,竟比那道可以讓他淩駕於所有之上的遺詔還要重要?!

這讓李衾的心中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怒意, 像是冷火一樣簇簇燃燒。

李衾輕輕地笑了笑:“你問這個做什麽?你真的以為, 你還有什麽機會?”

他稍微的一抖馬韁繩, 也往前走了幾步,兩個人的馬頭幾乎都交錯了,這讓他們之間的距離也只一臂之隔。

李衾凝視著李持酒, 道:“當初我調你回來,是因為你確實是個可用之才,想要你幹一番大事,也不負這堂堂八尺之軀,我卻想不到,你竟然為了一個女人寧肯自毀前程,鎮遠侯,別忘了你父親老侯爺是怎麽戰死沙場的,別辱沒了祖宗,也別叫我瞧不起你。”

李持酒聽他說完,慢慢地咽了口唾沫。

就在李衾將走的時候,李持酒聳聳鼻頭道:“我沒指望誰瞧得起我,尚書大人,你說我為了一個女人,那你呢?你現在的所作所為,是為了什麽?”

李衾的眸色一動,扭頭看向李持酒。

李持酒卻又露出昔日那種玩世不恭的笑:“尚書大人,我確實是個離了女人就活不了的、很沒出息的家夥,我自己承認了,但是大人您不同,您出身世家,有教養有身份的,將來怕還要載入史冊,你當然不會因為一個女人而毀了聲名,既然這樣,何不就成全了我呢?”

兩個人目光相對,李衾淡笑道:“鎮遠侯,你膽子真大。”

李持酒道:“我向來如此,大人是知道的。”

“嗯,那你知不知道,”李衾道:“你在自尋死路。”

李持酒道:“反正自打我回京,死了也不止一次兩次了,大人若想再加一次我也習慣了。”

“看樣子,你是鐵了心了。”李衾的眼神極為冷靜:“來人。”

跟隨李衾的侍衛紛紛奔了上來。

“我好話說盡,你卻依舊的冥頑不靈,那就怪不了我了,”李衾看著面前的少年,不疾不徐地吩咐道:“鎮遠侯無詔回京,視同臨陣脫逃,拿下。”

侍衛們面面相覷。

李持酒滿不在乎地:“大人,就憑這幾個攔不住我的。”

“那就試試看,就算這幾個死了,還有五城兵馬司,巡城司,三千內尉,甚至城外的五萬大軍。”李衾一一說來,淡定道:“我很知道你能耐,所以一點兒也沒有小覷你。你要是想鬧大,那我就陪你鬧,索性就天翻地覆,如你所願。”

李持酒咋舌:“大人果然是我的知己。”

此刻那為首的侍衛已經明白了李衾的意思是要動真格兒的,當下道:“侯爺,請隨我們走一趟。”

畢竟就算動手,也要先禮後兵,可又知道李持酒是個最棘手的人物,所以又暗暗有些頭大。

總不會真的都死在這裏吧?

“唉,”李持酒環顧周圍,搖頭笑道:“尚書大人既然要拿我,也算是我的榮幸,要我去哪裏領路就是了。”

李衾對這個回答倒不陌生,畢竟李持酒是個從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人,當即道:“帶去兵部。”

侍衛們愕然之餘,流著冷汗暗呼僥幸。

李持酒則回頭看著李衾遠去,竟揚聲道:“大人,恭喜你又為皇上做了一件大事,解決了皇上的心腹之患,大人必定前途無量啊!”

李衾仍是絲毫未停,一騎絕塵而去。

且說李衾進了宮,到了武德殿,英國公府的小公爺宋玉溪正從內退了出來。

見了李衾,宋玉溪行禮道:“尚書大人。”

李衾道:“皇上在內?”

“是,才傳了蕭尚書在說話。”

李衾點了點頭:“交給小公爺的東西呢?”

宋玉溪道:“之前已經呈給皇上,想必皇上自有處置……皇上很是滿意。”

“好,勞煩小公爺了。”李衾微微點頭。

宋玉溪微笑道:“尚書大人實在客氣。”

兩人說了這就,便見蕭憲從內走了出來,他的臉上並無血色,看到李衾的瞬間,眼神卻更暗了幾分。

就像是沒看到宋玉溪還在旁邊似的,蕭憲走到李衾身前,擡手給了他一記耳光。

這不是蕭憲第一次動手了。

李衾給打的頭往旁邊一歪,卻仍是面無表情。

宋玉溪在旁見狀,話也來不及多說,忙先悄然退走了。

李衾轉過頭來:“你……”

才張口,又是一個耳光砸落下來。

這次李衾並沒有再坐以待斃,他擡手架住了蕭憲的手腕:“已經行了,再打下去,叫人看見了不好。”

蕭憲道:“李尚書也在意自己的臉嗎?”

李衾說道:“我在意的不是我的臉,是別人傳出去後,會怎麽說此事,蕭大人因何跟我動手?皇上又該怎麽想?”

“果然不愧是你,在這個時候心思還是這麽的縝密謹慎,”蕭憲冷笑出聲:“李大人,在你跟前我真是自愧不如啊。”

李衾默默地看著他,在蕭憲說完後才道:“你要出宮了嗎?”

“當然,畢竟皇上終於得到自己想得的東西,已經沒必要再軟禁我了。”蕭憲淡漠地說,冷峭的臉色裏卻還依稀透著一絲悲涼。

李衾唇動了動,欲言又止,最後只道:“你若還不出去,蕭府裏就急了。”

蕭憲冷然看他:“原來你眼裏還有蕭府。”

李衾並不解釋:“你先回去休整,改日再尋你說話。”

“不必,你李大人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我高攀不起。”蕭憲拒絕,邁步往前走。

李衾盯著他的背影,忽然道:“對了還有一件事。”

蕭憲腳步一停。李衾說道:“我剛才進宮的時候遇到了鎮遠侯攔路,他不知從哪裏聽來的風聲,當街質問我,我怕他再胡言亂語出來,就叫人將他押去了兵部。”

蕭憲先是愕然,繼而冷笑:“他胡言亂語?”

李衾知道自己這會兒在蕭憲眼裏是不折不扣的惡人了,倒也不必多言,便只說:“你若想去探望,卻也可以去看看,畢竟現在……你們的話,他還是能聽的。”

說完後,李衾轉身進內殿去了。

剩下蕭憲盯著他的背影,頃刻道:“我們?哼。”

蕭憲出了午門,見宮門口停著一輛馬車,留春淚汪汪的迎著他:“三爺!”

馬車本是要回蕭府的,中途卻轉道去了兵部。

畢竟人人皆知蕭憲跟李衾交好,這兵部對其他人而言如同禁地,可對蕭憲來說卻幾乎跟在吏部似的。

兵部上下不敢阻攔,蕭憲說要見李持酒,即刻有專人領了他去。

在兵部的牢房之中,李持酒坐在鋪著稻草的木床之上,正拿著掐成一段段的草棍扔墻上的蟲蟻玩兒。

他的力道拿捏正好,可以把那些小蟲蟻自墻上打落,卻又沒傷它們的性命,只為看那些蟲豸艱難而又頑強地重爬到墻上的姿態。

聽到外頭腳步聲倉促,李持酒擡頭看過去。

當看見蕭憲出現在牢房外的時候,李持酒眼睛一亮。

他把手中的草棍扔掉,跳起來沖到欄桿邊上:“蕭大人?您……出宮了?安然無恙?”

蕭憲看他身陷囹圄,但看著自己的眼睛卻仍是閃閃發光的,他心裏竟很有些不是滋味:“唔。”

李持酒卻很知道蕭憲生性愛潔,哪裏是到這種地方的人,便道:“這兒不是好的,蕭大人你還是快走吧,你的身體嬌貴跟我不一樣,別給這些潮氣病氣的沖撞了。”

蕭憲是因為著急見他,一時竟沒顧上計較這些,沒想到李持酒竟替自己想到了。

他嘆了口氣:“你可真是個渾小子,這會兒還說這些,我問你,你怎麽敢當街攔李衾?”

李持酒撓了撓頭道:“我一時著急就忘了,不要緊,李大人未必就真的要殺了我,多半是給我一個教訓,只怕過幾天就放我出去了。”

蕭憲聞言冷笑,見身後還有侍從,獄卒以及兵部的差官,便先叫他們退下,才對李持酒道:“李衾自然未必真要殺你,但有的人未必就肯容你。”

李持酒張了張嘴,卻笑說:“大人放心,我不會那麽短命的。”

蕭憲盯著他,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先帝的叮囑,如今覺著身負所托,又面對這樣的李持酒,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愧疚。

“我本來不該來的,可仍是……放心不下,”蕭憲思忖著,“我越跟你親近,對你而言就更危險。”

李持酒聽了這句忙道:“不不不,蕭大哥,我寧肯你跟我多親近些,我才不怕什麽危險。你們若都不理我,活著又有什麽意思?”

蕭憲本來心裏是有些悲苦的,聽了他這樣的話,忍不住一笑:“你真是……唉!”

說到這裏他心裏一動,想起之前在宮內李衾說“你們”,如今又聽見一個“你們”,他便道:“你說的‘你們’是指的我,還有誰?”

李持酒的“你們”,就跟李衾的那句一樣,都是指的東淑跟蕭憲。

當著李衾的面兒,天馬行空的什麽都敢說,甚至生怕會漏了一句。

可這會兒面對蕭憲卻拘謹了很多,他不敢就直接冒出來說是東淑,便訕訕道:“當然就是……對我好的人了,誰對我好,我都記得呢。”

蕭憲覺著自己絕對算不上是對李持酒“好的人”,事實上若不是先帝臨終硬是把這個要命的差事交給了他,他才懶得理會鎮遠侯的生死。

如今聽李持酒這樣的話,竟有些訕訕的,他心裏曾一度討厭極了李持酒,可是回想起來,李持酒對他倒是從沒有話說,甚至曾替自己拼命的擋過刀。

他極快地定了定神,道:“我去跟他們說,帶你出去。”

李持酒忙制止:“別!蕭大人,李大人才把我扔進來,您就立刻拉我出去,得罪了他是小事兒,萬一再有人彈劾你呢?”

蕭憲愕然:“你、就這麽為我著想?”

李持酒道:“您才出宮,只怕還沒回府呢,還是先回去吧……免得家裏擔心。對了,見了姐……”

他欲言又止,有些心虛地瞥了眼蕭憲,又想了想,便道:“沒什麽。”

蕭憲猜到他要說的是東淑,但此事畢竟敏感,便順勢不提。

只又想了一會兒,便叮囑道:“你暫且留在這裏也罷了,只記得不要再鬧事,別惹急了李衾。”

李持酒道:“哦,我知道了。”

蕭憲怕他不放在心上,就又叮囑:“其實李衾他未必就真的要對你如何,這樣多半是做給旁人看的,不然的話他也不會特意叫人把你帶到兵部,畢竟這是他的地盤,不比在大理寺那種地方。”

上次在大理寺,差點兒給毒死,兵部卻是李衾統轄,自然不至於就輕易的出什麽意外。

同時他拿下李持酒,也自然做了樣子給皇帝看。

只是蕭憲忘了一件事:這裏的確是李衾的地盤,所以若李衾想要殺一個人,也自然更容易。

蕭憲說完之後,又略叮囑了兩句,便轉身往外走。

出門上車,蕭憲的心仍是沈甸甸的。

他實在想不通李衾心裏的打算,李衾既然找到了遺詔並且給了皇帝,那自然是跟皇帝一心一意了,可又為什麽特意告訴自己鎮遠侯在兵部,暗示他來見鎮遠侯?

這疑問直到回了蕭府,都沒有頭緒。但是畢竟他不在府內這五六天的,府內雖安穩,卻也不免有些飛短流長,今日回來,上下才都心定。

蕭憲自然先去給老太太跟太太磕頭請了安,陪著回了幾句話,只說是公務繁忙,不得脫身,又病了幾天,不宜挪動,今日才大好了之類。

張夫人畢竟耳根綿軟,雖然心裏還有些疑惑,但終究兒子好端端地回來了,便只念阿彌陀佛。周老夫人似聽非聽的,也並沒有說什麽。

蕭憲磕頭出來,正趕上東淑聽說他回來,忙忙地來看望,兄妹兩見面,蕭憲握住她的手道:“你等我一會兒,我見過老爺再回來。”

於是又先去蕭卓書房,蕭老爺卻已經等候多時了。

蕭憲很知道事情已經過了,此刻再把真相告訴蕭卓,自然又生出另一場波瀾。幸而雖然群臣之中有些議論紛紛,但畢竟真相超乎所有人預料,所以大多數人是猜都猜不到的,要隱瞞也是容易。

蕭憲回來的路上早就把借口想過了,只說是因為南邊謹州的事情,之前吏部派去的人投靠了叛軍,導致皇帝猜忌,這些日子才將他留在宮中,如今事情已經澄清,天下太平。

蕭卓果然信了大半兒,說道:“我也聽說了南邊的事,真是無妄之災,你那吏部本來管的也算清明,怎麽竟出了這種無君無父的人。”

又道:“可除了這件我依稀聽人說,好像還跟先帝的什麽遺命有關的?”

蕭憲道:“這只是傳聞罷了,如今時局安定,老爺不必擔心。”

蕭卓盯了他半晌,才點頭道:“先前我問李衾,他也是這麽說的。既然如此那就罷了。”

蕭憲心頭一動。蕭卓走到桌邊上,道:“這些日子我看李衾也在為你的事周旋,方才他陪著江雪回來歸寧,卻又著急的先去了,不想你後腳就回來了,唉,子寧果然是很靠的住的人。”

蕭憲無話可說。

既然風平浪靜,蕭卓又叮囑了幾句,讓他以後務必愈發的勤勉行事,就放他去了。

蕭憲離開了書房,一路緩步往東淑那邊兒而行,進了院子,過了月洞門,就見桂花樹下蹲著一個人,好像正在撥弄那一地的桂花。

“不要蹲在那地上,留神起來的時候又頭暈。”蕭憲說著上前,扶著東淑站了起來。

東淑果然有些眼前發花,握著蕭憲的手臂定了定神,才道:“哥哥……”

蕭憲見她眼圈兒發紅,便笑道:“不許說別的,我這不是好好的麽?倒是又害你替我擔心了。”

東淑見他雖看著好,但臉上也有掩不住的憔悴之色,畢竟這幾天在宮內又哪裏是好過的,畢竟勞心。

當下拉著他的手領他進房內。

蕭憲才進門就看到掛畫的地方空蕩蕩的,倒也是意料之中。

因問道:“是你發現的?”

東淑先前就把丫鬟們都打發了,這會兒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加了些桂花糖在裏頭,用小銀勺調勻了。

蕭憲喝了口,那股香甜一直沁到心裏,那連日裏兵荒馬亂的心情才得到滋潤舒緩似的,他長長地籲了口氣。

東淑在他旁邊坐了:“之前子寧跟我提起過你留了那東西,他猜不到你放在哪裏,本來我也不知道的,今兒無意中看到那幅畫,才……”

她有些不安,畢竟蕭憲是不願這麽做的,如今卻是違背了他的意願。

蕭憲的臉色卻淡淡的,道:“你不必自責,我知道是瞞不過你的。但是交不交,卻還在他。”

東淑低下頭去。

蕭憲默然道:“其實我還在賭,本以為李子寧不會這樣一意孤行,想不到我小覷了他。不過這樣也好,其實自打接手了那密詔,我就也寢食不安的,自覺有朝一日會出事,如今得了這樣的解決,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雖然辜負了先帝跟……但也是、並無他法,人算不如天算罷了。”

東淑默默道:“對我來說,只要哥哥平安,自然什麽都比不上。”

蕭憲凝視著她,終於緩緩地把茶杯放下:“我剛剛回來的時候去了一趟兵部,見了鎮遠侯。”

“啊?”東淑本以為他去兵部是見李衾的,實在想不到竟是李持酒:“他怎麽在兵部?”

蕭憲道:“之前他攔路沖撞李衾,給李衾命人拿下羈押於兵部。”

“攔路沖撞?”東淑皺眉,驚愕的問:“好好的怎麽就又去攔他,之前明明還……”

說到這裏便察覺失言,忙停下來。

“什麽之前?”蕭憲問。

畢竟蕭憲才回府,他又向來不喜李持酒跟野馬似的東奔西闖,東淑不敢立刻叫他知道此事,就道:“我是說之前、兩個人還好好的。”

蕭憲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東淑又問道:“那鎮遠侯可會有事?”

“我看應該不至於,”蕭憲淡淡道:“李衾應該還到不了這種窮兇極惡的地步吧。”

兄妹兩人說了半晌,天已經黑了。

外頭甘棠來到門口:“姑爺來了。”

蕭憲很詫異:“他這麽快出宮了?哼。”

不多會兒,李衾走了進來,向著蕭憲行禮,蕭憲愛答不理的,只轉著手上的杯子。

李衾看了東淑一眼,因對蕭憲溫聲道:“本來今日歸寧,早該先回李府,只是有事耽擱了,這會兒也是該回去了。”

蕭憲道:“李大人日理萬機的,何必又跑了來,你自去忙你的,妹妹留在這裏又有何妨。”

李衾笑了笑:“若是在以前自然使得,不過……畢竟才成親,另外我不兩日就要離京,故而……”

他還沒有說完,蕭憲跟東淑都愕然了:“你說什麽?”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問了起來。李衾道:“是這樣的,我今日進宮面見皇上,又說起南邊的事情,皇上很是憂心,叫我舉薦良將,說遍了也沒有讓皇上稱心如意的人,後來……皇上就問我肯不肯去。既然身為臣子,自然是急人君所急的,我便領了旨意。”

東淑雖字字都聽的分明,卻是不能相信,她的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李衾,嘴唇卻抿了起來,把所有話都壓在了胸中。

蕭憲也是不可置信,瞪著李衾看了半晌,差點兒把手中的茶杯給捏碎了。

他又看向東淑,見她這般臉色,就知道東淑心裏想什麽。

“李子寧,”蕭憲深吸一口氣,胸中卻更憋得慌:“你真是越發出息了。”

李衾道:“哥哥這是何意?”

蕭憲怒極反笑道:“上回你總算是成親了一段日子才去巡邊的,這次更好了,才成親這三四天,你又要走?你把所謂的新娘子放在哪裏?”

“雖然如此,可到底是軍情緊急,故而……”

“你閉嘴!”蕭憲大怒,“既然是這樣,又何必巴巴地先把人娶了?”

東淑聽到這裏,已經不想再聽下去,只是轉身進了裏間。

沈默片刻,李衾道:“我離京之後,京中各事還勞煩哥哥幫我照應著……”

“你休想,你是你我是我,”縱然蕭憲有可燦蓮花之口,此刻都無法盡情形容自己心中那滔滔不絕的驚惱,“我不會替你照看任何,你愛去哪裏就去哪裏,還有,東寶兒不會回你李府,這就夠了!”

才說到這裏,突然聽到一聲重重咳嗽從院子裏響起。

蕭憲微怔,驀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外間有個人緩緩走了進來,竟正是蕭卓。

蕭憲變了臉色,不知蕭卓剛剛可聽見了沒有,只忙躬身行禮。

“在吵什麽?”蕭卓蹙眉看著蕭憲,道:“方才子寧來的時候,已經跟我先說過了,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如今南邊軍情如火,你不是不知道的,叛軍已經連拔了兩城,若不盡快鎮壓,只怕還要兵臨京師呢!身為臣子怎能坐視,連我都想親自前往,只可惜並無這般才能,如今子寧既然出行,這是好事!難道要因為區區的兒女私情就把國家安危拋到腦後?虧你還是皇上器重的輔臣!如此目光短淺!”

蕭憲給蕭卓句句壓著,對方是父親,自然不能反駁。

又想到李衾果然面面俱到,他進府的時候竟先跟蕭卓報備了,以蕭卓的性子,當然是義無反顧地鼎力支持,倒是顯得自己太不懂大局大義。

李衾從旁道:“老爺息怒,兄長其實並未說什麽,只是一時盛怒之下口不擇言,私下裏賭氣的話,做不得真,我跟他向來知己,自然知道。”

他這句很是得體,一是替蕭憲解釋,二是就算蕭卓聽見蕭憲口稱“東寶兒”,也自然以為他是口不擇言的緣故。

蕭卓聽李衾這般說,便一點頭:“嗯,我就是怕他想不通,所以特過來看看。江雪呢?”

東淑本來已經到了裏間,坐在桌邊上,淚無知無覺的掉下來。

突然聽到蕭卓來到,又聽找自己,只得擦幹了眼淚走了出來。

屈膝行禮,道:“父親。”

蕭卓打量著她嬌嬌裊裊地就在跟前兒,恍惚裏真如昔日女兒一般,語氣便不覺溫和了幾分:“子寧不日就要領命出京,你便同他回去吧……等他凱旋回來,自然也是你的榮耀。”

蕭憲聞聽很不樂意,但也知道既然蕭卓開口,自然不能強留。

於是李衾道謝,跟東淑一起行禮,又去老太太那邊行了禮,才離開了蕭府,乘車而回。

一路上,東淑靠在車中,起初還是坐著,到後來便索性躺倒了,昏昏沈沈之中竟睡了過去。

當馬車在李府門口停下的時候,她還是睡著的,李衾自馬上下來,見是這般,便制止了甘棠,自己上車將東淑抱了起來。

模模糊糊中東淑有些清醒,雙眼微睜看見了他。

朦朧的燈光下,李衾的眉眼如真如幻,一剎那,讓東淑想起了當初自己要離開京城,卻給蕭憲和李衾攔住帶了回來時候那樣的情形。

那時候她的記憶還是模糊的,看見這張臉後,只覺著滿心歡喜,十分純粹的喜歡著。

可是現在,她忽然有些迷惑,半夢半醒地看著李衾,東淑忍不住喚道:“子寧……”

李衾正邁步進門,聞言垂眸,目光相對的瞬間他應道:“嗯。醒了?”

東淑不言語。

李衾道:“別動,我抱你回去。”

本來按照規矩,歸寧回來後自然是要去給老太太跟太太們請安的,但一來時候不早,二來東淑又是這樣,李衾便直接抱著她先回到了房中。

又叫了丫鬟來吩咐:“去告訴太太一聲兒,今日天晚了不便,明兒再去請安。”

東淑進門之後就沒了睡意,但仍是側臥在榻上,聽他這樣說,就閉著眼睛裝睡。

這邊李衾洗漱過了,丫頭又送了燕窩粥進來,李衾擦了手,端了一碗走到床邊:“你今兒定然沒好好吃飯,先喝一碗粥。”

東淑不動。

李衾瞥著她道:“知道你沒睡。難道……要我抱你起來嗎?”

東淑聽了這句,才皺著眉慢慢地坐了起來,卻仍是說道:“我不想吃東西,不用費心了。”

李衾捧著粥:“不許,倘若餓壞了蕭憲豈不是又要找我麻煩。”

東淑垂著眼皮,勉為其難地要接過來,李衾卻並不給她,只自己舀了一勺子,輕輕地吹涼了些,親自送到東淑唇邊。

東淑楞住,皺眉看了他片刻:“你又何必這樣?我又不是不能自己動手了,何況堂堂的李尚書大人,多少正經事情要你操持,何必做這些無聊舉止。”

“我想這樣兒,”李衾唇角多了一抹笑意,近距離的對上她的目光:“伺候夫人,是我分內的事。”

東淑受不了他的笑,真是太熟悉了,透著往日的氣息,她只能轉開頭:“我怕消受不起。”

“誰說的。”李衾淡淡一句,將勺子送到她唇邊:“你受不起還有誰能受得起?乖,吃了這口。”

東淑聽著他的話,不知為什麽心裏酸酸軟軟的,本來實在不想吃,此刻終於稍微張開了唇慢慢地吃了半勺子,便道:“行了。”

李衾調笑道:“是不是太久沒這麽伺候你,你就覺著不習慣了?無妨,以後有的是機會。”

東淑聽了這句,那眉間更皺深了幾分:“機會?什麽機會?”

她笑了聲,看著身側床璧上掛著的荷包:“您不是又要出公差去了嗎?”

李衾眼神一暗,唇角的笑意卻並不減。他一手捧著碗,一手探出把東淑的肩握住,垂頭望著她的眼睛:“在怪我?”

東淑不看他:“不敢。連老爺也說了,那是正經的國家大事,我有什麽資格置喙,也不想做無知不賢的千古罪人。”

“果然是怪我了,”李衾笑笑:“是怕我像是上回一樣,對嗎?”

自打在蕭府聽李衾說要南下,東淑心裏想起的就是上次他去北關巡邊,那種惶然可懼無法形容。

如今聽了這句,如萬箭誅心,當下只紅著眼睛瞪向李衾。

李衾索性把手中的碗放在床邊的小幾上,雙手扶著東淑的肩頭:“真的這麽怕嗎?”

“沒有!”東淑推開他的手。

李衾看著她惱怒的神情,半晌道:“淑兒,你相信我,這次我絕不負你。”

東淑聽了這句,忍無可忍:“我不想聽這些話,你可還記得上次你離京的時候說過什麽?我倒是信了的。可到最後……我等到你回來了嗎?這次你竟然還要……子寧,要早知道會是這樣,我絕不會答應再嫁過來!”

此刻甘棠正要進來,聞言嚇得站住,又忙退了出去。

李衾沈聲道:“再賭氣,都不許說這話。”

東淑偏道:“不是賭氣!是真心話。”

她不等李衾開口,便繼續說道:“我不喜歡等待,尤其是等一個難以預料的結局,李子寧,你根本不明白我心裏的感受,你要是知道我多怕多討厭這樣,你就不會這麽輕描淡寫的,我寧肯我立刻就死了,也不要再苦等苦熬一次!”

“住口!”李衾聽她說“立刻就死了”,立刻喝止:“你在胡說什麽!就算你罵我打我都好,不許拿自己賭咒!”

東淑的眼中已經是淚光打轉:“為什麽不能?有什麽是我沒經歷過的?我不是怪你,你要去頂天立地,保家衛國的,任誰也不能怪你,可是你也不能怪我……”

東淑說到這裏,淚撲簌簌落下:“這次我不要等,你走之前,得讓我先走。”

李衾張了張口:“你要去哪兒?”

“去哪裏都行,蕭府若容不了我,我可以離開京城,天大地大哪裏都可以去。”

李衾自也知曉她的脾氣,便一笑握住東淑的手道:“好了,別說這些話,何況你難道不知道,鎮遠侯虎視眈眈的,就算我跟蕭憲不管,他……”

東淑聞言驀地擡眸,看了李衾半天,才道:“那也未嘗不可。”

“你說什麽?”李衾本是玩笑,聽了這句便楞住了。

“我說鎮遠侯也未嘗不可。 ”東淑淡淡道。

對東淑而言,李衾跟鎮遠侯不同,她對李持酒沒那麽深重的感情,而且在她當“江雪”的日子裏,也早習慣了鎮遠侯萍蹤浪跡,時不時消失無蹤,時不時又從天而降。

李衾一時卻沒想到這個,眼中漸漸地有怒氣匯集,他盯著東淑的雙眼,逐漸肅然正色道:“你知不知道我做盡一切,都是為了你,你卻跟我說這話?”

東淑微微一怔,但這會兒都在氣頭上,於是說:“什麽為了我,你若為了我,就不該將那道遺詔獻給皇上。”

她閉上雙眼,深深呼吸:“還有,你為什麽要把鎮遠侯羈押在兵部?你們想得到的已經拿了去,再為難他就太過了吧。”

“你們?”李衾想到今兒自己跟蕭憲說話時候也用過“你們”這個詞,真是相映成趣,原來他們之間這般涇渭分明了。

李衾輕笑了聲:“好啊,直到現在你還在為他抱不平,你是不是對那個小子動心了?”

東淑一楞。

李衾盯著她,緩緩傾身靠近:“淑兒,我不在意你嫁過他,畢竟那也非你所願。對我來說只要你心裏的人一直都是我,就夠了。”

東淑呆看著他片刻,猛然伸手要將他推開。

卻給李衾擒著手腕抵住在床璧上:“——你的心裏只能有我,你聽見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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