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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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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憲起初只單純的敵視李衾, 那是因為還不知道世上有鎮遠侯這一號人。

後來李持酒出現的最初,蕭憲自然也沒好臉色對他。

只難得鎮遠侯對他跟對別人不一樣, 竟是百般殷勤刻意示好。

更因為那次, 李衾擅自把東淑帶去藏梔小居,鎮遠侯卻“自告奮勇”的“見義勇為”, 讓蕭憲一度曾覺著鎮遠侯雖然不討喜, 但比起李子寧來,仿佛……還好上那麽一點兒。

畢竟當時蕭憲還不知道李持酒的用心, 只把他當作一個“不相幹”的路人罷了。

一直到李衾告訴他, 李持酒跟東淑或許有一段不為人知的過去,蕭憲忽然有一種濃重的危機感。

蕭大人後知後覺的發現,不管是李子寧還是鎮遠侯,兩個人都是一般的大尾巴狼, 同樣的對自己的妹子垂涎三尺, 不懷好意。

他說不出這兩個人哪個更好, 但是討嫌的缺點卻是一大堆,而且最氣人的是, 他比不出兩個人誰更壞。

然而蕭憲清楚的是,東淑的心裏所喜歡的……畢竟還是李衾啊。

另外平心而論, 跟李持酒比起來, 李衾畢竟還算是知根知底,是正經兒有教養的世家公子。

但是鎮遠侯李持酒,就像是從什麽野地裏竄出來的奇絕之物,從頭到腳都透著野性難馴。

蕭憲心裏權衡許久, 才稍微地偏向了李衾。

京城內的消息自然靈通,再加上有人故意散播這消息,年底之時,京城之中的達官貴宦家中多數知道了,李衾欲要再娶的續弦,竟是昔日鎮遠侯的夫人——長相跟昔日蕭東淑很相似的那個女子。

一時之間,如同一滴油跌入了油鍋,劈裏啪啦,熱鬧非凡。

悠悠眾口紛紜,有人說,當初原配身故後,李衾孤身不娶守了這幾年,連公主下嫁都拒了,何其難得。如今事隔經年再度續弦,對方又跟蕭東淑相似,可見是因為舊情難忘的緣故,也算是個深情之極的人了。

又有人說這不過是個借口,畢竟男人花心風流,表面雖看著深情,其實看見個極年輕貌美的,自然就心動了,卻跟相不相似沒什麽要緊的。

這日英國公府內設宴,宴上不免有人說起此事。

其中有一位正是撫寧伯夫人,因當初給東淑面斥,她始終懷恨於心,聽眾人說起,便低聲笑說:“想當初他們才回京,在兵馬司張大人府上見過這位少奶奶,哪裏想到竟是這麽令人刮目相看的人物呢,跟鎮遠侯和離,進蕭府當幹女兒,如今又要嫁給李大人……嘖嘖,也算是個手段超群的絕世奇女子了。”

她的聲音裏含酸帶恨的,又有點明顯的鄙薄。

旁邊的人笑道:“說的有理,比戲文還要曲折呢。難為這個人的命好,白白的得了蕭府的靠山,又撿了個一品誥命夫人。”

“什麽命好,”撫寧伯夫人小聲說道:“不過是個替身,有什麽可風光的,只是李尚書平白無故的自降身段,實在……”

正在此刻,卻聽身後有人道:“各位奶奶在說什麽?”

大家回頭,卻見是個身著華服,容貌秀美的女子,卻正是李府的姑娘李祈晴,今日她是跟著袁少奶奶跟方少奶奶來的,此刻正笑吟吟地看著眾人。

撫寧伯夫人忙笑道:“原來是姑娘,怎麽不在裏頭呢?”

李祈晴笑的端莊:“因才吃了兩杯酒略有些頭暈,想出去吹吹風。你們在說什麽這麽有趣兒?”

撫寧伯夫人哪裏敢當著她的面說,便支吾道:“不過是些閑話罷了。姑娘身上若不妥,不如到裏頭客房歇息歇息。”

“多謝,不必了。”李祈晴笑了笑,“一會兒就好了,我不打擾你們說話了。”

撫寧伯夫人殷勤地站起來相送,見她出門才松了口氣。

等到宴席終了,李家的人乘車往回,方少奶奶一人一輛車並丫鬟,李祈晴卻跟袁少奶奶同車。

車行緩緩,袁少奶奶笑問:“你是怎麽了,席上出去了一趟,回來臉就是黑的,是誰得罪了你嗎?”

李祈晴早憋不住了,當下道:“方才在府內席上,又聽見撫寧伯夫人嚼舌咱們府內的事情,嫂子,你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哥哥向來那麽冷靜的人,怎麽這次居然這麽唐突冒失,不顧前後的要娶那個人呢?”

袁少奶奶道:“你問我,我又怎麽知道?興許是緣分吧。”

“什麽緣分,”李祈晴皺著眉,有些憤憤的:“與其娶這樣的人,倒是不如讓三哥仍舊不娶呢。本來老太太催著他續弦,是因為他年紀越發大了,要為子嗣著想,可是偏偏那個江雪之所以跟鎮遠侯和離,就是因為不能生養,娶這樣一個人做什麽?難道就看她那張臉?什麽時候三哥也變得這樣以貌取人了。就算是臉相似,又不是真的三嫂子,唉!叫我說什麽好啊。”

袁少奶奶搖頭苦笑道:“你大哥也為了這件事很著急呢,已經跟他吵過幾回了,可是他都不聽,也是沒有法子。”

李祈晴嘆道:“真是咄咄怪事,素來三哥是最講究賢孝的,家裏頭老太太的話,或者大哥的話,他都聽,可在這件事上,竟跟造了反一樣!誰的話也不肯聽了。”

袁少奶奶含笑低頭不語。

李祈晴又唉聲嘆氣道:“外頭指不定多少人笑破了肚皮呢,放著好好的金枝玉葉的公主不要,偏要一個沒根沒底的殘……”

她畢竟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性子又不似燕語公主一樣刁蠻,故而竟沒說出口就停下來了。

袁少奶奶卻明白了,因笑說:“這些話你可忍著些,更千萬別嚷出來給你三爺知道。”

李祈晴平覆了一下心緒,低聲說道:“自打三嫂子出事後,我心裏也是很疼惜三哥的,恨不得他再找個如意的人,但是這個人也太不堪了,非但配不上他,還把咱們府弄成了別人口中的笑柄。”

袁少奶奶聽到這裏便勸說:“也不至於太糟糕,畢竟那位江夫人已經在蕭府裏給認作了幹女兒,這身份上勉強還可以過得去。”

說到這件李祈晴又忍不住:“蕭府也是怪的很,我聽浣溪說,他們那一房也是百思不解呢,認幹女兒那件事,是蕭三爺一力主張的……我真的是無話可說,難道蕭三爺跟我三哥,都是因為她那張臉嗎,我真是氣得很。”

“行了消消氣兒。”袁少奶奶擡手給她撫了撫胸,笑道:“白氣壞了可不值當了。”

正過朱雀街的時候,車子卻放慢下來,往路邊靠了靠。

李祈晴不知如何,掀開車簾往外看了眼,卻瞧見有幾個內宮太監打扮的,騎著馬在前,中間有一輛馬車呼嘯而過,看這架勢,竟像是宮中的人。

“這是怎麽了?是什麽人?”李祈晴詫異。

袁少奶奶派人去打聽,將回府的時候才有人回來報說:“那是宮內的公主殿下,看樣子像是往蕭大人的別院去了。”

李祈晴聽了個正著,雙眼微睜道:“公主去找江雪了?”

袁少奶奶皺皺眉,繼而說道:“公主殿下的脾氣若是按捺不住,也是有的,只怕她才知道呢……要不然早就沖動起來。”

李祈晴點了點頭,道:“大嫂子,你說公主這一去,會怎麽樣?”

她說了這句冷笑道:“說句僭越的話,若我是公主,也是咽不下這口氣的,到底是哪裏才輸給了那個江雪呢?以公主這性子,這一去只怕不會善了。”

袁少奶奶一笑道:“罷了,不要只管說別人的事,咱們還是先回去吧。”

李祈晴隨著她往內而行,進門前又回頭往後看了一眼,此刻竟有些巴不得自己也在別院,可以親眼看看熱鬧。

蕭府別院,幾個內侍下了馬兒,門口的侍衛見是這樣陣仗,不知如何,卻忙先攔住:“是什麽人?”

太監沖上前喝道:“糊塗!公主殿下駕到!還不閃開?”

這會兒燕語公主正從車轎內走了下來,眾侍衛面面相覷,急忙跪地相迎。

燕語公主掃了一眼頭頂的匾額,冷笑道:“我今日倒要看看,這到底是個什麽三頭六臂的人物。”

說著便一甩披風,快步入內而去。

侍衛們見公主來勢不善,忙道:“快去通知大人!”

誰知那些留下來的太監早察覺了,便攔住道:“各位不要妄動,殿下的吩咐,今日行事,誰也不能打擾的,姑且忍一忍吧?”

若是換了別的人,侍衛們自然可以不聽他的,可如今的是金枝玉葉的公主殿下,若是不聽,等同抗命,一旦妄為恐怕還會連累蕭憲,自然不能造次。

大家面露苦色,心裏只祈禱千萬別鬧出事來。

這會兒燕語公主快步入內,裏頭的人還不知怎麽回事呢,她已經進了二門。

因是頭一次來不知道路,又見一個丫鬟經過,便命人揪著讓她帶路。

那丫鬟不知所措,只好戰戰兢兢的領著進了裏間。

今日江明值跟趙呈旌因不上學,都在府裏頭鬧著玩,其中趙呈旌倒是認識燕語公主的,見她忽然駕到,瞪大眼睛驚呆了。

燕語瞥了兩人一眼,也不理會,只管進門。

江明值見勢不妙,才要跟上,卻給趙呈旌拉住。

小家夥對明值使了個眼色,就拽著他往後而去。

裏間東淑還一無所知,正在裏頭舉著一個獸口銜環的鏤空玉熏爐打量成色,甘棠跟彩勝兩個卻在桌邊上自做針線。

甘棠擡頭忽然看見門簾子後有人進來,還以為是趙呈旌跟江明值呢。

誰知定睛一看,竟是個陌生的女子,便放下針線疑惑問道:“你是……什麽人?怎麽忽然……”

甘棠雖然不認識燕語公主,可東淑跟彩勝卻是知道的。

彩勝一看見公主,臉色早變了,忙回頭看向東淑。

這會兒燕語公主身後緊跟著的小宮女兒早揚聲道:“公主駕到,還不快恭迎?”

甘棠驚呆了,卻不敢相信,所以竟呆呆的沒有動。

此刻東淑緩緩地將手中的熏爐放下,走前幾步屈膝行禮,溫聲道:“不知公主殿下駕到,有失遠迎,還請恕罪。”

甘棠見狀才信了,慌得跪在地上,彩勝也跟著一起行禮。

燕語在第一眼看到東淑的時候,看是這樣的月容花貌,儼然蕭東淑再世,也吃驚不小。

但她很快反應過來,此刻環顧一眼室內,冷笑道:“真是個好地方,素日裏只聽說蕭大人的別院清雅尊貴,一直沒機會過來瞧瞧,卻想不到竟給閑人占了,也是糟蹋了地方。”

東淑看見燕語到了,就知道她的來意,又很知道這公主性情刁蠻,何況她身份高,自然不能同她當面頂撞。

當下只做沒聽出來的,仍是溫聲細語的道:“殿下說的是,殿下還請坐了說話。”說了這句,便對彩勝道:“還不看茶去?”

燕語見她神色如常,還言笑晏晏應對自若,正覺意外,又覺著彩勝眼熟,不免多看了幾眼,忽然認出來:“你是不是當初跟著蕭東淑的那個丫頭?”

彩勝忙低頭道:“回殿下,正是。”

燕語吃驚道:“你、你怎麽在這裏?”

彩勝說道:“當初我們少奶奶出了事,我就在這別院裏,後來江少奶奶到了,我們三爺就叫我跟著伺候著呢。”

燕語聽了這句,心頭的火苗又搖了搖:“好啊,蕭尚書一世英名,只怕要毀於一旦了,因為臉相似,就以假亂真起來了嗎?自個兒妹子的丫頭也送了人!”

彩勝不敢應聲。

燕語回頭看著東淑,怒道:“你倒果然是很像,上次你進宮我沒機會看見,事後聽母後說起,我還不信。如今看來,竟的確很有資本去迷惑蕭尚書跟李大人,哼……只不知道你這張臉若不在了,還能不能得逞。”

東淑知道她是為找茬來的,不管自己怎麽說怎麽做,只怕都會戳著公主的眼睛。

又聽她冷冷地說了最後一句,心頭一凜!

剛剛東淑自然看的清楚,除了燕語公主外,此刻門口還站著有四個膀大腰圓內宮嬤嬤,四個宮女,門外只怕還有若幹太監。

這些宮內得力之人都在,倘若一言不合的話,方才燕語公主的那句“威脅”,只怕就不是單純威脅了。

東淑隱隱覺著臉疼。

燕語見她沈默,便瞇起眼睛問道:“你怎麽不說話?”

東淑才道:“公主這幾句話,實在叫我無話可說。”

“你是覺著本宮說的不對?”燕語喝問。

東淑道:“不管是蕭大人還是李大人,都是睿智聰明的人物,我算什麽,何德何能去迷惑他們……只是蕭大人大概是太疼妹子了,加上我先前無意中幫了蕭大人一個忙,所以他才肯格外照拂我。”

“什麽忙?”燕語不由問道。

東淑道:“此事說來話長,若公主想聽,我自然不敢隱瞞。”

燕語本是想來給她一個下馬威,好好教訓教訓的,聽了這幾句未免好奇,當下便追問。

東淑才把那古銅鏡的事情慢慢地說了一遍,燕語聽了道:“哦!我本來聽說過這件事,蕭尚書曾經到處炫耀他那對鏡子,原來……”

她感慨了一句,忽然回過神來,便忙又變了臉色,道:“我今兒來可不是聽故事的!就算蕭尚書是為了此事格外照料,那李大人呢?他又是為了什麽要娶你?”

東淑嘆息。

其實,先前李衾把彩勝送來後,蕭憲就有些明白他的心意了。

兩人碰頭的時候,蕭憲便問他:“你為什麽把那丫頭送過去?”

李衾道:“到底是她的人,貼身跟著,行事之類的也會得心應手些。”

“只怕不單單是這樣吧。”

“那你覺著呢?”

蕭憲對上李衾沈靜的眼神,道:“你我心知肚明,妹妹不記得她遭遇的事了。彩勝卻是當事之人,你把她送回來,就不怕妹妹見了舊人,再想起什麽嗎?”

李衾聽了一笑,道:“實不相瞞,我確實……有些怕。”

蕭憲道:“那你怎麽肯把人送過去?”

李衾凝眸:“因為我若想娶她,將來進了李府,自然有更多的舊人。”

“你想得美,我還沒答應呢,你倒是計劃長遠了!”蕭憲本能地先呵斥住,才又道:“所以彩勝就給你當成了一個賭註,你想用她來試試看,會不會對東寶產生影響。”

李衾點頭:“是啊。如今看來,情形還算不錯。”

蕭憲的嘴角有一絲冷笑,道:“你蒙著被子蓋著頭,自欺欺人的,就以為事兒沒發生了嗎?”

李衾聞言看向他,片刻道:“你跟我一樣,都知道這件事情揭開了,對誰都不好。尤其是對她。”

蕭憲恨道:“我若不是為了妹妹好,絕不會……”

李衾不等他說完便道:“蕭憲,事到如今你總該明白我的心意了,我對她從來也是一以貫之不曾改變,我也是失去過一次的人,心裏的悲慟難過,不比你少,若失而覆得,我必用畢生之能護著她。我不敢說我怎麽樣,但是至少……比鎮遠侯要好上一點吧。你也知道那小子的性情,他可是個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人,所以才會有夜闖,由此又生出了都察院的事情,若不是皇上息事寧人,只怕還有牽連呢。我知道你想護著東淑一輩子,但是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聯手,才更妥帖,你覺著呢?”

蕭憲向來針對李衾,此刻心裏雖松動,卻咽不下這口氣,便道:“好啊。若真要娶嫁,我這裏是簡單的,你府內只怕未必就能容易過關。”

李衾道:“這個不勞你操心。”

兩人說過之後,蕭憲回來別院,雖然不想跟東淑提,但是兩害相權取其輕,何況東淑本來就對李衾有意。

他猶豫再三,才跟東淑說了李衾想娶她之事。

雖然知道這件事還要經過重重關卡,但一旦開了口,就仿佛人立刻就要走似的。

蕭憲看著東淑,滿眼不舍之餘甚至還有點難過:“東寶兒,你覺著如何?”

那次李衾悄悄地在別院後門來找的時候,那一刻東淑是真的心花怒放,就好像又見了至親的人,她什麽都肯聽李衾的。

可是那次在府內跟蕭憲吵架後離開,跟李衾相遇,那時候彼此卻多了一絲隔閡之感,哪怕是後來的親密,都沒有將那一刻的心驚徹底消除。

那次爭執的起因正是因為李衾,如今蕭憲能夠放下心結,考慮答應,東淑本來該是很高興的。

可是她的心只突突地亂跳了幾下,隱隱有點慌張,尤其是對上蕭憲微紅的眸子,東淑竟忘乎所以。

她上前抱住蕭憲的手臂:“我不覺著如何,難道我一定要嫁給誰不成?哥哥以前說會護著我一輩子的,我索性就賴著你,誰也不嫁好不好?”

蕭憲原本自然是極為感傷,畢竟當初認回東淑後,他是鐵了心腸要留她在身邊,哪個男人的爪子也不能碰,如今被迫偏向李衾,實則心裏仍是磕磕絆絆,很不甘願。

可聽東淑膩在身邊如此撒嬌,蕭憲才忍不住轉憂為喜,笑道:“那敢情自然是好,我只怕你還因為那些臭男人而怪我。”

東淑知道他又說蕭府爭執的事,便嘟嘴道:“都過去了怎麽還提呢,要不要打我兩下讓你撒氣?”

蕭憲看著她可憐可愛的樣子,總覺著她是越來越像是記憶中那個妹妹,已經逐漸的一絲兒隔閡都無了。

越是這樣,越是難舍。

蕭憲握住東淑的手,終於嘆道:“哥哥想開了,假如是你所心願的,哥哥縱然不舍,也要助你達成所願。”

東淑道:“怎麽就像是我巴不得要嫁人呢?”她推開蕭憲,咬了咬唇,皺眉道:“而且我現在的身份畢竟……那李家的人又不是什麽省油的燈,想起來我也覺著頭疼,並不想回去呢。”

蕭憲只當她是賭氣的話,卻不知東淑這話裏,是有三分真的。

她當然喜歡李衾,可是對於李府的那些人……就不能一概論之了。

最後蕭憲安撫她道:“反正不急,就算定下來,至少也要半年了。沒有個倉促就發嫁過去的,且還得看李家如何呢。等李衾清理妥當再做料理不遲。”

在東淑跟蕭憲說過之後,直到現在,雖隱隱聽說李府有些風起雲湧,可李衾竟能撐得住大局,到底沒有鬧得天翻地覆。

可想不到,天翻地覆的另有其人。

比如如今的燕語公主。

面對燕語公主,東淑無端的想起了李持酒。

這兩個人的性子仿佛在某方面有些類似,脾氣上來,都是同樣的蠻不講理。

而且東淑很知道這位公主,也如同李持酒一樣,是個行動派,而且也同樣的,自己跟他們“勢力懸殊”,硬碰硬顯然不成。

當下東淑幽幽地嘆了口氣:“求公主明鑒,這件事我也是身不由己的。”

燕語本滿腹怒火,忽然見她軟軟地答了這句,又像是有內情,便問:“什麽身不由己,不是你故意勾引的嗎?”

東淑搖頭道:“殿下,說句不中聽的話,李大人是何等人物,就算我真有那份癡心妄想,難道他就是個會容易被迷惑的人?”

燕語眉頭深鎖,也不肯承認就是,便道:“這還用說嗎,不都是你的臉惹的禍?你以為他是喜歡你?他不過是把你當做蕭東淑而已!”

東淑心中苦笑,面上卻還點頭道:“公主說的是,也許是這樣,也許……”

她故意的欲言又止。

“也許什麽?”燕語忍不住又問,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進門以來,所言所行,都在跟著她的意思。

東淑咳嗽了聲:“也許李大人也有什麽難言之隱呢?”

燕語更加疑惑了:“你、你指的是什麽?別胡說!李大人何等人物,什麽難言之隱?”

東淑只想把禍水東引,至少不能吃這個眼前虧。

可如果有個一舉兩得的計策,可以一勞永逸別讓公主老是惦記著總找自己晦氣就好了。

她心中轉念很快,當下道:“正如殿下所說,我是承蒙蕭大人照料才能在這裏棲身的,哪裏還會有別的念想。後來蕭大人突然提起議親的事情,卻把我嚇了一跳!想當初我跟鎮遠侯和離,本來是想離開京城的,最不濟也是找個寺廟出家了事,哪裏想到還能再嫁人呢?何況是李家那樣的門第,我豈能高攀得起。”

“算你還有自知之明。”燕語公主臉上露出了“言之有理”跟“不屑一顧”交織的表情。

東淑繼續道:“故而我是不能答應的,我也是這麽回的蕭大人。”

燕語公主冷哼道:“然後呢?又怎麽答應了?”

東淑道:“誰知蕭大人私下裏跟我說,李大人之所以在原配之後不曾議親,一是跟原配夫人感情甚篤,二呢,也是不得已的。怕娶了別人,反而是害了人家。”

“這是什麽話?”燕語的眼睛瞪得圓溜溜的:“什麽害了人家?我怎麽不懂?”

東淑低著頭,小聲說道:“蕭大人的意思,是李大人的身體在之前巡邊的時候受了頗重的傷,只怕不能……”

說到這裏東淑心裏遲疑,這麽說會不會顯得在詛咒李衾啊?可要不這樣,不能順利打發這活寶公主,自己卻要倒黴。

正要把那“不能長命”四個字說完,燕語公主卻直直地瞪著東淑:“不能什麽?不能……”

她念叨了兩聲,臉上一片暈紅,聲音卻更低了:“你說的難言之隱,難道就是……”

東淑一楞,可見燕語公主這樣善解人意,便滿面沈痛地順勢點頭道:“是啊,所以才說不能娶親,不能害了人家,但是我本來就是個無足輕重的人,唯一的優點就是長的跟昔日那位原配夫人相似,所以李大人只希圖一個看著心安罷了。”

燕語公主臉上的紅又迅速的退卻,她呆看了東淑半晌,終於道:“你、你可別騙我!”

東淑道:“我怎敢欺瞞殿下?”

她若演起來,那可是以假亂真的,滿面無辜,讓人覺著懷疑她都是一種罪過。

燕語公主顯然也很吃這一套,她早忘了自己的來意,只狠狠地瞪了東淑一眼,轉身一言不發地往外去了!

且說燕語公主如一陣風似的掠出了別院,一路回宮,皆都是魂不守舍,失魂落魄的。

跟隨的嬤嬤宮女們,本以為她出來必有一場大鬧,誰知竟是轟轟烈烈而來,偃旗息鼓而歸,倒是意外,可因知道公主的脾氣,故而也不敢多嘴。

等進了宮,往內而行的時候,遠遠地也有幾個人走來。

燕語有所察覺,擡頭看時,見是小太監簇擁著幾個內尉的人。

其中一人尤其醒目,外披一件紫貂大氅,裏頭墨綠色的內衛袍服,腰間是鑲金的黑色革帶,晃晃悠悠地垂著一把腰刀。

他的臉色過於蒼白,正是失血過多的原因,但是精神卻仍明銳硬朗,如烈日之光,凜冬之風。

行走中雙手抱在胸前,長發跟衣擺隨風舞動,依舊是浪蕩不羈的氣質,跟著巍峨肅穆的宮墻格格不入。

燕語公主看著李持酒,振作精神道:“鎮遠侯,你好了?你的臉色還是那麽蒼白,聽說那個毒非常厲害,你可別大意了,年紀輕輕的要是落下了病根,一輩子就完了!”

李持酒把抱著的雙手略一作揖:“多謝公主提醒。公主從哪裏來,難道是出宮去了?”

燕語公主回想別院的事,哼道:“你還做夢呢,你猜我去了哪裏,我去找你的……前夫人去了!”

李持酒揚眉:“江雪嗎?公主找她做什麽?”

燕語公主悻悻道:“我當然是想看看她到底有什麽過人之能,居然把蕭憲跟李三哥都迷得那樣。”

李持酒笑道:“那公主發現了嗎?她到底有什麽過人之能啊?”

燕語公主見他笑的暧昧,便啐了一聲:“他們說的很對,你果然不是個正經人,我就不該跟你說話。”

李持酒撫著下巴頜笑道:“我說什麽了?”他竟左右看看身邊的人,問道:“我剛剛可說了什麽不正經的話嗎?”

燕語喝道:“你少跟我興頭,哼,難為你還坐得住,自己的夫人,才和離了多久,就要嫁人了,你居然還沒事兒人一樣。”

李持酒聳聳肩頭,說道:“那我又能怎麽樣?和離文書都遞了,那也不是我的人了,就算她嫁一百個男人,也跟我不相幹。”

燕語嗤地笑了,又忙捂著嘴:“鎮遠侯,我真服了你,你倒是很想得開,你真的和她一點兒舊情也沒有?”

“舊情倒是一大把,可惜我又能怎麽樣?我是個無依無靠沒有根基的窮小子,哪裏比得上人家堂堂的兵部尚書,清河郡公,世家公子,皇親國戚。”李持酒長嘆了聲。

燕語聽他酸溜溜地說了這麽些,差點又笑出來,便走前兩步,道:“你也不差啊,你可是父皇面前的紅人。”

李持酒嘆氣道:“紅我沒看出多紅來,綠倒是挺綠的。”

燕語本不明白何意,瞪著眼睛看了他半天,才哈哈大笑起來,一直笑的眼淚都流了出來。

李持酒卻一點兒笑模樣都沒有,只管靜靜地看著燕語大笑。

終於燕語公主停了笑,她掏出帕子擦著眼睛,說道:“鎮遠侯,你跟我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你是不是真的跟她有舊情?”

李持酒道:“有,有的很,我說了又怎麽樣?她又不喜歡我,我也爭不過人家。”

燕語擰眉,看著他俊朗的臉,莫名的覺著很順眼,心裏竟想道:“這個人倒不是別人口中說的那樣不堪,果然是個有趣的,怪不得父皇很喜歡他。”

燕語想了想,說道:“鎮遠侯,我們同為天涯淪落人,惺惺相惜的,你既然這麽舊情難忘,本宮決定幫你一把。”

李持酒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我早聽說了公主很傾心於李大人,可這麽多年也沒看見公主心願達成,這會兒又能幫我做什麽?”

燕語給他揭破老底,有點惱羞成怒,便叉腰呵斥道:“你、你別胡說!本宮是可憐你才想幫你,你可別不識擡舉!”

李持酒終於笑道:“好好,若是殿下真的能幫我,我自然銘記於心,感激終生的。”

燕語深吸一口氣,揚首道:“實話跟你說罷,我今兒去蕭憲的別院,本來是打定了主意……至少要把那個江雪的臉劃花了!那樣她就不能再迷惑別人了。”

李持酒眼神一變:“是嗎?那劃了嗎?”

“那倒沒有,”燕語沒留意他的語氣幽沈了很些,自管抓了抓頭,回想在別院的經過,也有點迷惑自己怎麽見了那人,殺心怎麽就沒那麽重了,“你這前夫人倒也不是個妖嬈媚惑的,卻也是個可憐人。”

李持酒聽到“可憐人”三個字,嘴不由自主地撇了撇。

他的目光何其的銳利,當然看清了燕語公主眼中湧出的那一點貌似同情之類的東西。

這東西鎮遠侯很不陌生。

一瞬間,仿佛想起了以前在鎮遠侯府,那會兒的自己,好像也跟燕語一樣,覺著一味低聲細語,溫言淺笑的夫人真是“嬌弱可憐”。

哪裏料得到,此後一步步的都在她的套裏,尤其是那天在都察院,他半生死的拼命握住那和離文書,她竟不顧一切地撲上來,竟要把他咬死當場似的。

那會兒的“可憐人”,還不知是哪一個呢。

不過,一想到那個人其實是誰,李持酒眼中便漾出幾分笑意,心裏無端竟有些甘之若飴,那些折磨也好像泛出了些賤兮兮的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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