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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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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我爸媽他們說很想你,問你什麽時候有空去吃飯?”

康秉燭帶著微微緊張局促地如此詢問。

韓佳的心沈了下去。

照理,這個故事裏不應該介入康秉燭的父母。在當兒子的人十四歲時,他就已經有著屬於自己的,小男子漢的明確原則——他為自己負責,所有他的“戰鬥”,都與他父母無關。換句話說,如果康秉燭不是真心想和韓佳在一起,就不可能去爭取父母的首肯。

韓佳終於面對這個事實。

事到臨頭,他並不意外。

韓佳了解康秉燭。後者從來都只遵從自己的規則,所以,可以為了自己的制裁做出違反世界規則的事情。為了報覆韓佳,康秉燭會理直氣壯去做別人認為不對的事——然而,康秉燭沒有辦法做到的是,虛情假意地演戲。

他對韓佳的笑,他對韓佳的好,這一切都不可能來自一個只知道真心對待別人的人的演技。

韓佳明明就該知道,他只是一直逃避,用自欺欺人來逃避自己的自私。

他的母親會用死來解脫他,他卻是那麽自私的人,任康秉燭活在他隨時會死的恐懼中。

——不能再這樣下去。

韓佳那麽告訴自己。

之後發生的事情,韓佳甚至都無法在事後回憶。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做到的,竟然說出那些無情的謊話,甚至,他把那塊紅色許願石扔到了海裏。天知道這塊石頭對他來說有多重要。

一步步離開海灘的時候,韓佳懷疑自己的靈魂都被扔進了那片大海。

“……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會非常非常當真,所以,你不能亂說,我會受不了的……”

就在不久之前,康秉燭異常認真地那麽對他說。

結果他立即就亂說話了,對著會把他說的“非常非常當真”的康秉燭,他說出了那麽殘忍的話。

大雨沖刷在他的臉頰,讓他無法分辨自己是否在哭,有一會兒,他那麽疼,又很快,身體空洞到感受不到任何東西。

韓佳開始覺得荒唐。他有那麽嚴重的心臟病,醫生總讓他千萬不要情緒激動,結果,就在他覺得自己應該快心痛死的時候,居然都沒有發病。

——如果他必須得死,為什麽不能死在罪該萬死的時刻?

那晚,雨下整夜。

韓佳再也沒有離開那片海灘。

用電子郵件發了辭職信的韓佳從第二天起,每天傍晚等退潮後都會來到海邊尋找那塊被他親手扔掉的許願石。

上一次他也找得全心全意。他在七彩溪中,心想著一定要找到紅色石頭,然後,他就可以向康秉燭表白自己埋藏了十年的心情。當然,他不指望康秉燭能回應,甚至,若對方願意回應他,他也會瀟灑回答,“只是想讓你知道你很招人愛,去選一個最好的,沒必要目光那麽短淺。”

……他只是不想自己愛得那麽寂寞,到最後都沒有一個人知道。

然而,老天阻止了他。

老天不讓他告白。七彩溪裏無數塊石頭,他卻找不到一塊紅色的。

老天就那麽阻止了他——與此同時,康秉燭卻鼓勵了他。

康秉燭替他找來那塊許願石,鄭重其事放在他的桌上。那時候韓佳便想,不管老天告訴他怎麽做,他都選擇聽康秉燭的。所以,他決定告白……

……可是,為什麽最後會變成這樣?

他得到了這個世上最美好的那份感情,卻傷害了這個世上最美好的那個人。

韓佳每晚在水面下挖開沙子不斷尋找。這一次,他一定要找到那塊許願石,然後,他就能夠抱著他這一生最重要的珍寶,一如他媽媽做的那樣,平靜離開這個人世。

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選項。他再也無法去見康秉燭,這意味著他的人生已經不可能再有好事發生,既然如此,繼續辛苦活下去還有什麽意義?

因為辭職得突然,韓佳不得不通過手機聯系來完成一些交接工作。畢竟,這是康秉燭管理的公司,韓佳迫不得已走得毫無準備,他希望自己盡可能幫助公司平穩交接,不要再給康秉燭添亂。

值得慶幸的是,康秉燭沒有打來過電話……盡管韓佳也為此有矛盾的失落。有時他會忽然希望康秉燭能打來電話和他吵一架,罵他一通,這樣,至少他還能再聽到對方的聲音。

可是,康秉燭沒有用手機聯絡過韓佳一次。

——他倒是曾經發來過一封郵件。韓佳對著郵箱看了整整一天,最終沒有打開。

這天,撥打到韓佳手機上的號碼極其陌生。

韓佳微微疑惑地接通,緊接著,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

“也許你很快會接到醫院的通知去接受檢查準備移植手術,不過,我想提前通知你,康秉燭馬上就要死了。”

韓佳沒能聽懂對方說了什麽,因為對方說的話不合邏輯。

康秉燭不可能會死!他怎麽會有事呢?!

“是車禍。”陌生男聲語氣冷漠地機械說明,“康秉燭發生車禍,急救人員趕到的時候他身受重傷,神志不清,他的手臂多處骨折,但他伸手舉著自己器官捐贈的登記……”

韓佳緊緊抓著手機,他想要聽清楚對方說了什麽,腦海卻一片空白。隱約間,他聽到一些物體傾倒撞擊的聲音,男人的話語被中斷。

“餵?”韓佳聽著自己在一句話沒說的情況下抖得一塌糊塗的聲音。

通話另一端男人的聲音有些小。“知道了知道了,別自殘了,你真想死嗎?”這句話顯然不是對韓佳說的,之後,聲音重新清晰,男人的語氣透露出一絲無奈和恨鐵不成鋼的不滿,“糾正一下,康秉燭大概死不了。他現在渾身都是石膏和繃帶,喉嚨還受傷暫時發不出聲音,因為聽到我打電話說他快死了,撲過來想搶手機,現在還趴在地上,至少得有兩三個人才能把他擡上床。”

“他沒事?”韓佳擠出嘶啞至極的聲音。

“他離沒事差遠了。”男人說,之後又是一番動靜,男人才接著補充,“行了,你別擔心。為了不讓你擔心剛才他又撲騰了好幾下。”

“你能告訴我,他在哪家醫院嗎?”韓佳不明白為什麽自己在聽到男人改口的好消息後反而開始掉眼淚,他哽咽著問,生怕對方不讓自己再見康秉燭。

幸運的是,男人很快報出了地址。韓佳開始往外走,越走越快,醫生告誡他不能劇烈運動,但最終他是跑到自己汽車邊的。

他會死的,他已經做好了準備。他還作出了選擇。

——但現在,他只想盡快見到康秉燭。

推開門走進病房的時候,房間裏沒有其他人,韓佳只看到躺在床上的康秉燭。後者包得跟木乃伊似的。

可是,康秉燭轉頭望向他的眼睛那麽亮。在韓佳的衡量體系中,這世上所有活著的生物加起來,都沒有這雙眼睛裏蘊藏的生命力多。

韓佳終於松了一口氣。然而,身體反而不可控地戰栗起來,他微微晃神地走過去,一步步走到床邊。

康秉燭艱難伸出手來。韓佳趕緊回握住他。

他們相互緊緊註視,良久。接著,康秉燭在韓佳手心一筆一劃寫下——

別擔心。不會再亂來,不會再讓你像十年前那樣擔心我到失控。

十年前,韓佳因為擔心康秉燭在天廊路玩滑板出事,為了迫使對方作出保證,甚至動手打了對方。

至今韓佳都沒能好好為這件事道歉……不過現在,從康秉燭眼睛裏的甜蜜笑意來看,他應該不需要為這件事道歉?

他被允許為康秉燭緊張到失控。

因為我是韓佳。因為你是康秉燭。

……可我還是要說對不起。

“我學會的第一個道理,是我母親教我的。”韓佳沒頭沒腦說起來,他在五歲後就沒有哭過。直到最近。最近這些日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身體裏哪個開關被打開,動不動他的眼睛就泛酸,說起話來都是鼻音,“我母親讓我相信,好好愛一個人的辦法就是解脫他,千萬不要讓他活在自己會死的恐懼中……可是,現在我覺得這樣做不對,因為我在說了那番話,海灘上的那番話後,就一直都在後悔。我不該騙你……你會把我的每一句話當真,所以我必須每一句話都是真心的才可以……對不起……”

康秉燭一個勁搖頭,他出不了聲,張大嘴比口型:不——要——難——過——

“所以,”韓佳打起精神盡量達成康秉燭的要求,為此他特地笑了笑,“雖然我還是想不明白究竟怎麽做才好……事實上,我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做,可是,我不想再對你說謊了。現在我所想的,”這是韓佳對接下來計劃唯一的想法,在不知道該怎麽辦的情況下,他仍然感到安心,因為,他還有一個終極答案,這個答案永遠都不會錯——

“我想,聽你的。”

康秉燭高高揚起嘴角。從很早以前韓佳就懷疑康秉燭的嘴是不是挺大的,因為每次後者笑起來,就燦爛得好像能夠讓所有知了都叫起來的八月的陽光。

康秉燭用手指在韓佳手心龍飛鳳舞寫下——

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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