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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早點回家,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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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選說:“我本名叫李良選,是十年前……十年前那場大火裏僥幸逃生的李家子,李良選。”梁選攥緊拳頭,眼內浮上血色:“城內的傳言不假,我一家十口確實慘死在張千虎的毒手之下!”

陸長安身上一寒,即便他此刻泡在熱水中,但一股涼意還是從腳底慢慢鉆了上來。

他用力捉著梁選的手指:“是張家老爺害死你的家人?!”

梁選眼內赤紅,多年後再次想起當日的事情,他依舊恨得全身血氣激蕩。

娘親,爹爹,老跟在他屁股後面擔心的何管家,總能琢磨出各種好吃小食的周嬸子,李叔,小樂子……他們的面孔從未在他心裏淡去,每次做夢他都能看到火光中,一個個他熟悉的人毫無知覺地躺在地上,然後被無情的大火吞噬!毀滅!

“木頭,木頭,梁選!”陸長安心中驚恐,顧不得其他,赤/祼地站起來用力摟緊被魘住的梁選,陸長安不停幫他拍背:“木頭,木頭……”

梁選伸手使勁攬住陸長安光裸的瘦腰,深埋心底多年的恨意與驚恐翻騰出來,逼得一向沈穩剛強的男人失聲痛哭。

陸長安眼眶通紅,快要心疼死了,他的木頭都受了多少罪啊。

好不容易梁選冷靜下來,才發現陸長安的後腰都被自己勒出紅痕了,梁選伸手幫他揉了一下,啞聲道:“快坐到水裏。”

陸長安下頭起了一點反應,但是他更關心梁選:“我泡好了,我出去,你趕緊進來泡一下。”

等兩人泡完澡,各自穿著客棧的長袍坐到桌子上時,姜湯已經徹底涼了。

陸長安和梁選安靜地喝完姜湯又吃幹凈白粥,兩人才相視一笑,這一天晚上他們各自心緒起伏,此刻都覺十分疲憊。

陸長安靜靜地靠著梁選,兩人坐在窗臺邊上,讓夜風吹幹/他們的頭發。

陸長安扭身抱住梁選,輕輕地說:“給我說說當年的事吧。”

梁選用手指慢慢地幫陸長安捋順頭發,沈默良久,忽然說:“其實我娘是罪臣之女。”

陸長安靜靜地聽著,梁選於是繼續說下去:“我爹原是漕幫副幫主,當時我娘正要被押送到邊疆充軍/妓,我爹對娘親一見鐘情,夜裏趁守軍不備,帶著幾個兄弟摸過去將我娘劫走了,還順便放走了其他的罪奴。”

陸長安聽得十分認真,腦海裏不由順著梁選的話而幻想出一個為了心愛的女子不惜以身犯險的豪邁真性情的江湖大漢,他微微一笑,覺得他跟梁選肯定很像,一樣的高大威猛,一樣的強壯可靠。

“我爹救出我娘之後,便托了漁家好生照顧她,他坦率地表白了自己的心意,卻又道如果娘親不願意,也可自行尋找合適的良家安生過日子。”

梁選嘴角露出一點笑意,想起當時娘親給他講這些陳年舊事時,眼神狡黠,偷偷埋汰他爹“分明是志在必得,卻非要裝模作樣”,娘親說完自己卻先呵呵笑了起來,又探頭看窗外日色,伸長脖子盼望道“你爹怎麽還不回家呢?”

“後來我爹娶我娘,足足擺了三日的酒席,幾乎花光了他多年攢下的全部身家,結果洞房花燭夜裏被我娘知道了這事,氣得將人趕了出去,新郎官只得在新房門口湊合著睡了一夜,第二天這事就傳遍了整個漕幫,幫裏所有的兄弟們都指著我爹哈哈大笑,結果我爹卻得意地說‘這小娘子是真心想與老子過日子的咧’,自己倒歡喜得不得了,轉頭就將錢箱子交給我娘,說托她主持李家。”

陸長安聽得想微笑,眼眶卻又止不住地發酸,心裏惟覺可惜。

“我娘是世家小姐出身,我外祖父是太醫,家裏獲罪後,我娘吃過許多苦頭,所以被我爹救出後反倒比世上一般女子更加直爽闊達。她聰敏秀慧,學著其他的漕戶娘子,挽起頭發,將家裏打理得妥妥當當的。後來更是經常跟著我爹出門押運,她會醫術又識字會算數,是我爹最得力的好幫手。”

“有一回一個商戶約了我爹去花樓談生意,我爹推辭不過,竟然叫我娘著上男子裝束,帶著媳婦兒一起逛花樓去了。結果花樓裏有個小娘子不知我娘女扮男裝,還偷偷地塞了一條手絹兒給她。”

梁選說到這裏也不由呵呵直笑,後來娘親竟然和那個小娘子一直書信來往,交了好友,氣得他爹每每發牢騷都得把這事拿出來說他娘。

梁選低頭親了陸長安眉心一口,說:“我當年能逃出張家的追殺,也多賴那位花樓小娘子傾力相助,這幾年來也是她明裏暗裏照顧著我,我才得以活下來,再次回到龍江城。”

“關行三就是那個小娘子的兒子,只是生下來就送給好人家養了,長大後才相認的,我的箭術、功夫都是關大哥親自教的。”

梁選又說回正題:“後來有了我,我爹說不能讓娘兒倆跟著他再過這些腦袋別褲腰上的生活,於是他開始賣力跑活攢錢,在我四歲的時候全家就離了漕幫,上岸開商行安生做起了生意。”

他一邊說一邊回想自己十一歲以前的日子,那時他每天都是那麽的幸福與快樂:“我爹得空就跑馬出城,給我娘采一大把鮮花回家,周圍人家的娘子見了,明面上取笑我爹背後卻個個都羨慕我娘。”

梁選小時候經常東家跑西家竄,這些娘子們聊閑話時也不太避著這些小孩子,梁選還記得當時自己跑回家給娘親講這些事時,娘親得意得不得了,連帶阿爹也高興得一連好幾天都紅光滿面的,采花采得可殷勤了。

“我爹兄弟多,即便離了漕幫,家裏也三不五時來幾撥客人,我娘聰慧幹練,都被這些小兄弟當成長嫂來尊待,她也積極,跑上跑下替不少人找了好姑娘成了家。”梁選臉上神色慢慢淡了下去,說:“這其中就有現在的張老爺張千虎……我的耳朵也是他抱我玩,不小心摔地上被碎瓷片割傷的。”

陸長安用力攥緊梁選的衣襟,心裏頓時對那張老爺生起了強烈的抵觸情緒。

梁選眼神開始變冷:“那張千虎經常往我家跑,我爹見他做事利索,為人精明,便留下他讓他做了商行的一個小掌櫃,過了幾年,漕幫與官府的關系越發緊張,連我爹這個離開多年的舊人也多受牽連,所以張千虎提議把商行搬到他的家鄉龍江城來。”

梁選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才說:“後來我娘查帳,發現商行有一些賬目被人做了手腳,損了不少錢,後來矛頭指向張千虎和另一個掌櫃周升,結果第二天,就發現周升卷了包袱跑了,而且非常湊巧,他在半路遇到山匪,人直接沒了,但周升是從一開始就跟著我爹的老人,我爹始終不相信周升會做這等事。”

梁選面容冷峻,繼續說:“所以我爹和我娘還是繼續慢慢追查此事,結果真又查回到了張千虎身上。”

“我爹捏準了證據,卻還是顧念多年情誼,沒有立刻公布於眾,他特意設了酒席想叫張千虎過來好好談談。”

陸長安心痛如絞,只能用力再用力地抱緊梁選。

梁選胸膛劇烈起伏,那天發生的事情就恍若昨日事一般,過了十年依舊絲毫不差地刻在他的腦子裏。

“張千虎被揭穿之後,跟我爹下跪痛哭,叩頭認錯,又發了毒誓說第二日就收拾包袱離開李家商行。”梁選臉上布滿恨意,他一字一頓地說:“結果那天晚上他就偷偷爬墻進來,往我家水井裏下了蒙汗藥!剛好那段日子城裏生了流感,所以每天晚上周嬸子都要熬一大煲藥茶讓我們喝下才睡覺的,我不愛喝苦藥,背後偷偷倒了,我娘當時身體不舒服,也沒喝上……到了半夜,張千虎撬門進來了。”

梁選字字泣血:“他將我家所有的人,何管家,周嬸子,小樂子,李叔……全部拖到大堂裏,然後他拎著一把大刀像個索命厲鬼一樣嘿嘿笑著,一步一步地走到我爹娘的房間外面。那時我娘已經被驚醒了,她將我從後窗塞出去,讓我跑,我不肯走,她就往我臉上狠狠地抽了兩巴掌,她瞪著我,說‘跑,快跑,一步也不要回頭,有多遠跑多遠!’”

梁選額上青筋暴突,虎目含淚:“我當時被她嚇住了,我轉頭就跑,不要命地跑。等爬狗洞跑了出去,我就聽到裏面有一聲尖叫,那是我娘親的聲音!”

陸長安死死地咬著嘴唇,眼角不停淌淚。

梁選的聲音開始越來越冷靜,但他說的畫面卻越來越讓人驚心:“我轉身又爬了進去,只見張千虎捉著我娘,說了一些很下流的話,原來他不僅偷了我爹的錢,還肖想我娘已久!我摸了根棍子要沖進去,但娘親先看見了我,她的聲音很尖很尖!她說‘不要過來!走!快走!’張千虎以為是對他說的,但我知道那句話是對我說的。”

陸長安聽得全身輕輕發抖,梁選用力抱緊了懷裏人,接著說:“我娘不知哪來那麽大的力氣,她竟一把將張千虎推開了,然後,然後她提起桌上一壇我爹用來揉傷腿的烈酒倒到自己身上,然後,然後,然後她拿起燭火點著了自己……她全身著火,渾身都是火,她撲到了我爹身上,不停大笑,一直大笑。”

“不說了,不要再說了。”陸長安緊緊地摟著梁選,心裏難過得喘不過氣來。

梁選摸陸長安的頭,良久之後才聲音嘶啞地哽咽道:“對不起,長安,對不起。”

陸長安此時已經明了,他用力點頭,仰起臉,努力地扯出一個笑容,說:“我知道,我知道的,你放心去辦你的事,辦完了,早點回家,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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