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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一束粉玫瑰,好像有管家似的人和她說了兩句什麽。她戰戰兢兢地站起來,然後彎著腰,似乎在道歉。

我別開眼睛。

“她有點眼熟。我好像在哪兒見過。”安迪密斯很少有不確定的事,但他此刻微微皺起了眉。

安妮瞪了他一眼。

安迪密斯無奈地垂下頭,但眼睛又朝珍妮的方向看了一眼。

大概是在劇場的時候,他去接我碰見過珍妮。

我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酒會還有半個小時開始,嘉賓陸續到場。

今天是安妮的生日,但我和艾利克斯提前說過,我不希望讓過多人知道,沒必要把酒會變成安妮的生日宴。安妮不喜歡應酬。艾利克斯答應了。

安迪密斯領著安妮去看看艾利克斯為她私下準備的蛋糕和生日禮物,我獨自一人等在大廳裏。

周圍的侍應生來回穿梭,最後調整宴會的冷餐和酒水,並無人顧暇我。

我隨意端著一杯白葡萄酒,漫不經心地站在玻璃窗前看著窗外的花園景色,淺淺抿著。

我只想圖個清靜,但就連這麽簡單的願望也不能達成。

那個紅頭發非常惹眼的暴發戶一眼就看見我,露出愚蠢的微笑,蹭到我面前。

“好久不見,克裏斯。我聽說你在巴德赫的演出了,很遺憾,那幾個月我出海了,等我回來,你已經離開劇場了。”

我冷淡瞥了他一眼,懶得理會。

我就知道這個暴發戶一定會就我在劇場裏拋頭露面這件事而專程挖苦我,但我不打算施舍給他我的憤怒。

兩人的對話因我的冷漠陷入尷尬的冷場,但艾瑞克永遠執著於自討沒趣的道路。

“不過也好,那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我聽說有些人因此而糾纏你。為了你和安妮的安全,你確實應該換個營生。”

他還不知道我已經換了營生,就在他愛慕的艾利克斯的珠寶鋪子裏,而且還是他愛慕的艾利克斯親自安排的。

“你不是喜歡奢侈品麽,我父親讓我接管了佩羅家的所有產業,如果你感興趣,可以來幫我。你知道,我不怎麽會鑒定寶石和古董那些小玩意兒。”

他是在向我炫耀他從我手裏拿走的一切嗎?

我冷冷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回手就把酒潑到他臉上。

這種看似大度的施舍,在我眼裏就像小醜在表演吐火或者雜耍球。

艾瑞克楞住了。

酒從他的紅頭發上滴落,他尖尖的下巴上也都是水珠。淺紅色的瞳孔難以置信地盯著我。

大概過了好幾秒,他終於從呆滯中回過神來,然後徹底生氣了。

他完全不顧禮節地大聲說話,長長的睫毛顫抖著:“你太過分了克裏斯!我只是好心幫你。不要把別人對你的善意都當成是別人欠你。”

這個從一出生就生活在吵吵鬧鬧大大咧咧家庭裏的小少爺一向被看做是塔利安家族的福星。他的生活順風順水,除了在艾利克斯面前吃過幾次閉門羹,沒體會過一點人間疾苦。他是塔利安夫婦的獨生子,塔利安老爺是個成天樂呵呵的好脾氣酒鬼,塔利安夫人是個咋咋呼呼又有點粗魯的紅頭發大美人。

這一家子沒心沒肺,雖然家族越來越有錢,越來越有勢力,但卻從未被承認是真正的貴族。

艾瑞克集合了塔利安夫婦兩人的特點,不谙世事,但做生意卻出奇是把好手。

我最討厭這種不費力氣就得到一切的人。

佩羅家和他們不一樣。

佩羅家是大陸最有內涵的寶石。

我出生的時候就被佩羅家的長老放在寶石堆裏。

但那些銳利的寶石,劃破了我的皮膚。

艾瑞克在我冷淡的註視中,聲音最終還是微弱下去,他眼中有些不甘心和不得不妥協的無奈:“就算我求你,別這麽欺負我行不行?”

他雖然故作聲勢,看起來要和我徹底鬧上一場,但最終還是放棄了對我的聲討和抱怨,選擇求和。

從小到大都是如此。

當然,除了涉及艾利克斯的時候。

真無趣。

我讓侍應生給我換了一杯酒。

第三十六場

“你們兩個在聊什麽?看起來正到了愉快的時候。”艾利克斯適時地出現了,他手裏也端著一杯酒,他觀察了一下艾瑞克的狼狽狀況,但選擇假裝沒看見。

我掃了艾利克斯一眼,並不打算解釋。

艾瑞克掏出手帕,抹了把臉,湊到艾利克斯跟前,語氣輕松地笑著說:“沒事,我來和克裏斯寒暄一下。”

他真該掩飾一下自己呼之欲出的企圖心和愛慕眼神。

“沒事就好,如果不介意的話我也想來加入。”艾利克斯禮貌微笑。

“當然不!歡迎你,艾利克斯。上次聽說你來佩羅,我就沒有見到你。你最近好嗎?我發現你瘦了。我上次路過了米迦諾,還登門拜訪,但是你的兩個隨從官說你不在。很奇怪,你的兩個隨從官都在米迦諾,你卻不在,你現在出門都是自己一個人麽?”

艾利克斯禮貌地笑著。

艾瑞克這些蠢得掉渣的問題,我都替他尷尬。

有塔利安家的隨從過來問艾瑞克要不要幫助,艾瑞克雖然戀戀不舍,但還是先和他的隨從們去換衣服了。

窗外的樹木漸漸染上黃色,風中除了晚開的花朵還有褪色的樹葉飄落。

“這次酒會沒有主持人,隨意跳舞和聊天,如果你想吃熱的食物,告訴貝洛,他會為你安排。”

“到場的都是佩羅家的老朋友,他們知道你的性格,所以不會主動去你的新住所打擾你,因為知道你不會喜歡在那裏見他們。趁這個機會,他們一定會找你攀談。你可以態度謙遜一點,不要總是拒人千裏之外。”

“安妮今天心情不錯,你可以讓她在這裏住一晚。她去大廳跳舞了,她讓我轉告你,一會去找她,她還沒和你跳過。”

“那些後來沒再來的客人,和我家門口消失的怪人,都是你做的嗎?”我問他。

他沈默了一小會。

“其實沒必要這樣,這些都只是一時片刻,我們總得繼續生活。”

艾利克斯的眼睛是很沈靜的黑曜石的顏色,永遠捉摸不透,又讓人不敢觸摸。

“別和我聊天的時候,像個老朋友。你我心裏都很清楚,我們做不成朋友。”

“佩羅家花錢如流水,到現在也是如此。一份小小鑒定師的工作,可能養不起我。”

“我在你眼裏一向窮奢極欲,性格上也偏執陰郁。”

“所以別做這些看起來前後矛盾的事。”

“我沒有主動找過你。”

“但我仍然感謝你,為了安妮。”

沒什麽不能舍棄。

就像喧鬧的舞會,總會歸於沈寂。

我從不主動向他尋求幫助。

因為到了必要的時候,必須清清楚楚。

我討厭被施舍。

永遠都是我施舍別人。

但此時此刻,我看著舞池中跳舞的安妮。

她神采飛揚,笑容沒有一絲陰霾。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寶物,那一定就是安妮的眼睛。

那是真正的藍寶石。

第三十七場

艾利克斯從不去下流的聲色場,但在他眼中,佩羅家和聲色場沒兩樣。

我穿著浴衣,翹著腳,品嘗安迪密斯送來的半烘焙咖啡。腳下坐著幾個衣衫不整的漂亮少年。

這些剛剛從奴隸場買來的少年,剛剛洗幹凈,露出漂亮的小臉蛋。安迪密斯知道我喜歡什麽,買來的孩子們都深得我心。

“大人,艾利克斯少爺來了,您現在要見他嗎?”安迪密斯用白毛巾給我悉心地擦著頭發。

我懶懶托著腮,觀察腳下少年們臉上的表情。

“讓他進來吧。”

艾利克斯穿著一身黑制服,金色刺繡的領口是米迦諾家的鷹頭標志。

他面色冷峻,本就蒼白的臉此刻幾乎沒有血色。

我知道他是為什麽來的。

“你最好盡快放了他。”艾利克斯從不廢話,他的手放在腰間的黑色十字劍上。

我置若罔聞,含住旁邊流金色頭發少年給我遞來的葡萄。

無比甘甜。

那少年看著我的眼睛,笑了。

艾利克斯對我這種聲色犬馬的生活充滿鄙視,他好像避開垃圾一樣,避開地毯上坐臥的少年們。

他的黑色十字劍抵在我下巴上,緩緩擡起我的臉,對那些受到驚嚇的少年們冷冷說:“滾出去。”

安迪密斯面帶微笑,將這些少年都帶了出去。

我的頭發還沒有幹,水珠順著我的下巴流進浴衣的衣領中。

我面無表情看著他。

“你過於自甘下賤。”艾利克斯如是說。

我完全能猜到事情的經過,他帶著兩車淡紫色或者淡粉色的花毛茛回到巴德赫劇院,聽見劇院的演員們告訴他,他心愛的歌利安和我在我的私人包廂裏翻雲覆雨。並且不止一次,就連歌利都出於他自己的某種意圖而安隱瞞了他。就連安迪密斯都貼心地為我在包廂裏加了一張柔軟的雙人床。而他美麗的歌利安對那張床已經熟悉極了。

我能接受他說我卑鄙或者不擇手段,但下賤這個詞和我不沾邊。

我用手隔開他為出鞘的劍,冷著臉攏了攏衣服。

他的臉緩緩湊近,幾乎和我面貼著面:“你耍了什麽手段?為什麽歌利安會屈服於你?”

我聽說了他追求歌利安的種種浪漫橋段,金絲織造的大褸,罕見的夜光寶石,價值連城的血鉆,還有他親自寫的詩。

真是令人嫉妒的真情實意。

“你應該先回答我你愛他什麽?”

我百思不得其解。

艾利克斯冷酷地看著我:“你這樣的人當然不會明白。”

我沈默了幾秒鐘,然後露出輕蔑的冷笑:“可你完美的意中人,他只聽我的話。”

艾利克斯還想再說什麽,黑胡桃木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歌利安也剛剛洗了澡,他第一次來我的莊園。

當然,是我強迫他的。

金色的頭發也在淌水,他的眼睛平靜註視著艾利克斯。

艾利克斯第一次在我面前變了表情。

但他很快收斂了情緒,走到歌利安面前,聲音低沈,帶著一種耐心的誘哄:“和我走吧,歌利安。”

歌利安平靜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越過他,走到我面前。

我坐在沙發上,冷淡地看著他。

歌利安非常平靜,一點都不感覺此刻的場面令他難堪。他身後站著對他一往情深的追求者,可他還是緩緩跪在了我面前。

他垂著長長的睫毛,輕輕撫摸我的腳踝,似乎不介意在艾利克斯面前展現我們之間親昵的調情。

艾利克斯的眼神越來越冷。

“你把你的報酬,送給無家可歸的孤兒。可他從奴隸市場買下未成年的孩子。”艾利克斯諷刺著我。

歌利安好像沒聽到,張開紅潤的嘴唇,輕輕親吻我的腳背。

艾利克斯緩緩閉了閉眼睛。

看到艾利克斯這種絕望的表情,我非常心痛。

所以我踢開歌利安,赤腳走在溫暖的地毯上,站到艾利克斯面前。

我伸手撫摸他的臉頰:“回答我,是誰自甘下賤?”

艾利克斯睜開眼睛,漆黑的雙眸中盛滿暴風雪一樣的沈默憤怒:“不要再讓我見到你,克裏斯。”

第三十八場

我的胃不好,不適合吃冷餐,所以我從善如流地接納了艾利克斯的建議,去廚房那邊找點熱的食物。

通往後廚的走廊上堆放了一些簡單雜物,看得出艾利克斯不常住在這裏,所以這裏的管家和傭人對於艾利克斯吹毛求疵的潔癖還不完全清楚。

我註意到走廊的雜物邊坐著一個小巧的身影,深深低著頭,頭上戴著一塊碎花方巾,臉頰鼓鼓的,好像在咀嚼什麽。

“珍妮。”我開口叫出她的名字。

珍妮聽見我的聲音,猛地擡起頭,看見我已經走到她面前露出驚慌的表情。

她手裏拿著一塊黑面包,裏面應該夾了一點生菜,旁邊放著一個破舊的水壺,蓋子打開了,冒著熱氣。

可能這就是她的午餐。

“克裏斯大人。”她像往常一樣,局促地站起身,但她笨手笨腳,手中的黑面包不慎掉到地上,她輕呼一聲,又蹲下身去撿已經臟了的面包,頭又撞到旁邊的雜貨堆上。

我第一次因一個人的笨拙而感到於心不忍。

她捏著手中的黑面包,一手輕輕揉了揉自己的頭,紅著臉看著我:“沒想到在這碰到您。”

我冷淡地點了點頭,決定還是繼續去給自己找點吃的。

我轉身離開,聽見她輕輕拍打面包和吹灰塵的聲音。

腳步緩緩停下。

我有點懊惱,並且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

絕對是最後一次。

我轉過身,又走到她面前。

她蹲在角落,正小心翼翼把臟掉的面包皮揭開,發現我折返回來,有些意外地擡頭看著我。

“跟我來。”

珍妮又蹲回了她那個隱蔽的小角落。

我建議她可以在後廚的小餐廳吃,但她執意如此。

所以此刻我臉上盡量不表現出尷尬,將托盤放在被她擦幹凈灰塵的箱子上,和她一起享用貝洛讓廚師特制的精致午餐。

她有點狼吞虎咽,兩個腮幫鼓鼓的,像只不怎麽機靈的鼴鼠:“我頭一次吃這麽好的飯。”她說完這話,有點赧然,紅著臉低下頭,“感恩您,克裏斯大人,您的出現總能為我帶來好事。”

我冷著臉,塞了一口溫熱的土豆泥。

我最近很不對勁,過於泛濫的同情心。

珍妮看我不怎麽想說話的樣子,大約誤以為這是上流社會的用餐禮儀,所以她非常小心翼翼,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我看了她一眼,發現她也一直在看我,並且模仿我用刀叉的方式。

我放下刀叉。

她的眼神立刻變得緊張,捏著刀叉的手發白。

我伸出手,輕輕握住她的手:“應該這樣拿。”

她的身體完全僵住了。

雖然我握著她的手,但我察覺到了她的手在細微顫抖。

我松開手,拿起刀叉,繼續吃我的土豆泥。

我討厭裏面放豌豆。

和珍妮在沈默中用完一餐,她小心翼翼地把餐盤端回廚房,生怕打破任何一件看起來精美絕倫的餐具。

我向外走,我需要回到舞池去,畢竟剛才艾利克斯帶話,安妮想和我跳舞。

走到宴會廳外面的大門,我發現珍妮還紅著臉跟著我。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悠揚的音樂聲從門內傳來,柔和的光線,透過一條窄窄的門縫,落在她的眼睛上。

她和我對視了幾秒鐘,然後發現自己竟然和我對視了,慌亂地低下頭去。

她永遠如此小心翼翼,一副生怕惹我厭煩的樣子。

少女的臉頰非常細膩,她低著頭的時候,露出白皙的脖頸。

“其實……”珍妮開口。

這對她真不容易,每次我都覺得她和我說話的時候像是要背過氣去。

她低著頭,聲音低低的,但我也完全能聽得清:“今天是我的生日。謝謝您,克裏斯大人,和您一起吃飯,這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一餐。”

然後她緩緩擡起頭,露出含著眼淚的溫柔笑容。

我扶著門把手的手,微微攥緊。

她很快又低下頭,轉身想要逃走。

我真的很不對勁,因為我竟然拉住了她的手。

“你想跳舞嗎?”

她楞住,回過頭不可思議地看著我。

我知道,這種話不合禮節並且唐突。

我擡起她的手,扶住她纖細的少女腰肢,淡淡看著她無措的眼睛。

“會數數嗎?”

“會、會的。”

“你自己聽音樂,數著節拍,不要踩到我的腳。”

“是、是的,克裏斯大人。”

在宴會廳無人的走廊,溫暖的日光透過玻璃窗落在紅色的地毯上。輕柔優美的室內音樂從宴會廳飄蕩出來,裏面的人們歡聲笑語。

在這裏的兩個人,牽著手,跳一支不太和諧的舞。

但第一次跳舞的笨姑娘,顯然不能被給予太高厚望。

在不知道第幾次踩到我腳背的時候,我看著她的臉,感覺她真的快哭出來了。

“對、對不起,大人,我太笨了……”她的眼睛裏漸漸積蓄了清亮的淚水,眼睛反而更清澈了。

我正想說點什麽,卻察覺到,宴會廳的側門已經打開了。

我回過頭去。

艾利克斯,換了衣服的艾瑞克,面色不太高興的安妮,站在她身後的安迪密斯。

還有面無表情註視著我,金頭發的歌利安。

第三十九場

安妮對於我和其他女孩跳舞這件事非常不滿意,所以拒絕與我共舞。她和歌利安、艾利克斯甚至是艾瑞克都跳了一曲,唯獨看都不想看我一眼。

我有點無奈。

宴會進行到尾聲,想和我寒暄的舊相識都已經說過話,來時的馬車已經走了大半。

我讓安迪密斯代我向安妮說兩句好話,但安迪密斯這種狡猾的家夥早就不知躲到什麽地方去。

又下雨了。

看來今晚不一定能回去。

我看安妮還在舞池裏和艾利克斯跳舞,回頭看了一眼望著窗外雨水一言不發的歌利安。

到了石榴成熟的季節,雨中有飛鳥在啄成熟的石榴果實。

他穿著精致的薄毛呢制服,袖口別著一枚指甲蓋大的藍寶石。原本柔順的 長發剪成利落的短發,露出清晰的下頜輪廓,顯得這張臉更加沒有瑕疵。劉海稍稍有點長,金色的發絲微微蓋住眼睛。

安迪密斯暗中調查了他的事,他父親不明,但是是特瑞莎夫人的私生子。

剛才匆匆打了個照面,看見我和珍妮在走廊上跳舞。

他當時眼睛非常平靜,看我的時候,沒有一點情緒的波動。

他變了。

他現在的樣子有點陌生。

“今晚你會住在這兒嗎?”塔利安家的傻小子竟然還敢湊上前來。

我身邊安迪密斯不在,沒人替我打發他,我只能親自上陣。

我上前兩步,緩緩將臉湊近他眼前。

他挑了挑眉毛,不明所以地看著我。

我微微勾起唇角,緩緩露出一抹嘲諷笑意,盯著他淺紅色的眼睛,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當然會,而且我還要和艾利克斯共赴雲雨。”

艾瑞克楞住了。

淺紅色的眼睛盯著我,我說出的話經常讓他覺得難以置信。

“男人之間……這種事……”他可能一時接受不了這種不太清純的信息,說話結結巴巴,詞不達意。

我歪著頭,輕輕挑起睫毛,用舌頭舔了舔嘴角,看著他道:“別和我說你不知道。”

艾瑞克的臉紅了。

這個蠢小子一向紙上談兵,真刀真槍的時候立刻回暴露出清純的本性。

我滿意地看著他失魂落魄地走了。

果然世界要這樣才能清凈。

我懶懶掃了掃周圍,發現歌利安不知什麽時候開始盯著我。

他琥珀色的眼睛淡淡的,看不出一點他的情緒。他發現我看見他了,就若無其事別開眼睛。

夜幕降臨,宅院裏燈火通明。雨水讓一切都顯得霧氣騰騰,但也有特殊的美感,像是仙境。

絕大部分人都走了,其實留下的都是熟悉的面孔。

貝洛為各路人馬安排好晚上休息的房間。

夜色漸深,這個艾利克斯的青年侍從卻忽然提出要讓年輕人們找些樂子,做個游戲。

轉輪與命運。

看著桌上擺著的三十只倒滿伏特加的杯子。

一只畫著指針的轉輪,還有一疊白紙。

“少爺們,還有佩羅小姐,你們寫下自己想問的問題。這是一個最近非常流行的年輕人的游戲。”

外面雨聲大作,而此刻青年人們窩在沙發上,準備玩一些心跳游戲。

我寫下自己的問題。

第一個指針指到的是艾利克斯。

他抽了一個簽,看了一會,然後緩緩攢起了紙條,扔到一旁。面色冷淡,拿起一只伏特加杯子,一飲而盡。

下一個是艾瑞克。

“你的初吻地點?”

我看著窗外越來越大的雨,聽著林葉間嘈雜的聲音。

“是哪裏?”安妮不懷好意地問,果然這種游戲能讓她的心情好一點。

艾瑞克臉紅了。

安妮皺眉:“你不會還沒失去初吻吧?”

“怎麽可能!我十三歲就沒有了!”艾瑞克這種小子覺得這種質疑對他是種侮辱。

“那你就說出來,畢竟是命運要你面對的問題。”

艾瑞克皺了皺眉頭,看了我一眼。

我冷冷瞥了他一眼,他趕緊把視線轉開。

“在花園裏。”

“哪裏的花園裏?”

“我拒絕更深入地回答這個問題。”

安妮意猶未盡,但此刻也不得不放棄:“好吧,這次先放過你。看看我的問題。”

安妮抽簽。

“最想做的一件事。恩,讓我想想,我想要……十八歲的時候能獨自出門旅行。你們知道克裏斯的,他就像個神經病,如果我在他視線裏消失超過一天,他就開始大發神經。我想安迪密斯對這點了解得最清楚。”

安迪密斯深表同意地俯了俯身。

指針指到我,我拿起一個簽,緩緩打開。

我沈默。

艾瑞克自己湊過來:“如果要說一句對不起,你會對誰說?”

所有人忽然都不說話了。

艾利克斯隨手翻著貝洛遞給他的油畫畫冊,歌利安托腮望著窗外的雨,艾瑞克歪著頭看著我,安妮微微垂下眼睛。

安迪密斯忽然伸出手,輕輕放在我的肩膀上,微笑著說:“大人,要我替您喝嗎?”

沒得到我的回答,安迪密斯執起酒杯,喝了那杯灼人喉嚨的伏特加。

後面又玩了幾道題,艾瑞克在這個游戲中不太幸運,被迫透露了許多秘密。

“我應該問問塔利安家的金庫密碼。”安妮開玩笑地抱怨。

艾瑞克喝了不少酒,白皙的臉蛋有些微紅,但還是堅定地搖頭。

終於有一題指針指向了一直沒有說過話的歌利安。

“你最想得到的東西是什麽?”

艾利克斯翻著畫冊的手頓住,但他仍然低著頭,沒什麽表情。

“這個問題並不難。”安妮說。

歌利安沈默了幾秒鐘,緩緩開口,仍然是絕對低沈的嗓音:“我拒絕回答。”

他伸出細長的手指,執起透明的酒杯,裏面的酒和他眼睛的顏色很像。

他一飲而盡。

艾利克斯看著他,將視線從新放到畫冊上。

指針又轉到我,安迪密斯已經替我喝了不少酒。

“這個問題你必須回答,整個晚上,連艾利克斯都說了他最心愛的童年玩具和做過最難堪的一件事。只有你一言不發,讓安迪密斯喝酒。這個問題,不管是什麽,你都必須回答。”安妮非常堅持,在這裏,也只有她敢這樣對我大呼小叫。

我有點無奈,安迪密斯為我打開紙條,輕聲朗讀出來:“您的初戀對象是?”

我掃了安妮一眼,她露出一抹抱歉的笑容。

這個問題顯而易見,並且讓在場所有人都尷尬非常。

可我必須誠實:“艾利克斯。”

第四十場

對於歌利安為什麽回到德利馬城,這件事安迪密斯也沒有答案。

我在艾利克斯的珠寶鋪子工作,每周有三枚金幣的薪水。全家三個人的開銷一周大約需要一枚金幣。

安迪密斯勤儉持家,結餘雖然非常困難,但也不至於揭不開鍋。

艾瑞克這幾個月都在佩羅,他偶爾會過來,想和我喝個下午茶,但因為工作的關系,我大部分時間不想見他。

安迪密斯說歌利安神神秘秘,特瑞莎夫人是王城有頭有臉的夫人,建議我在歌利安不主動找我麻煩的情況下,還是不要去招惹。

這句話不用他囑咐我。

我本來就和他形同陌路。

我在市場買了新鮮的白面包,以免要被安迪密斯的可怕手藝荼毒。

由於要穿過四五個街區,我必須快點走,天色陰沈。

這個秋天的雨特別多。

為了抄近路,我每天都會走樟草巷,雖然道路逼仄骯臟,兩旁是兩棟石頭房子的背面,鮮少有人走動。

現在才下午五點鐘,烏雲在風中漸漸聚集,很快就要下雨了。

小巷的采光非常差,一走進裏面,光線更加黯淡了。

我手中的白面包還有些燙手,我只能忍受著這種溫度抱在懷裏,另一手還提著給安妮的點心。

我不能放任她這樣吃甜食,必須讓她節制。

巷子很長,大概要走上十多分鐘。

前面有微弱的呼救聲。

按照我的習慣,我通常目不斜視,從不多管閑事。

但是太糟糕了。

因為我聽出了是誰的聲音。

雨稀疏地掉落下來,而我沒有帶傘,我想這些點心要泡湯了。

“你們在做什麽?”我冷冷看著墻角裏的三個人。

一身骯臟的珍妮,面色陰沈的貝佳納,還有我熟悉的國王龐德。

珍妮縮在墻角,抱著膝蓋哭泣,她看見我,滿是臟汙的臉上被淚水沖刷出細細的兩道痕跡。

看起來像只流浪貓。

貝佳納皺了皺眉頭:“小少爺,別多管閑事。”他襯衫的扣子沒有完全系好,在這風漸漸冰冷的十月,有點少見。

龐德面無表情看著我。

“放她離開。”我冷聲說。

貝佳納打量了我一會,眼中有些不甘心:“說了不要多管閑事,你以為你現在攀上高枝就行麽?米迦諾總有離開的一天,在德利馬城你躲不開我們的。”

我看著珍妮,她埋下頭哭泣。

多巧啊,在這條我經常會路過的巷子裏。

“你要替代她嗎?”龐德忽然淡淡開口,他的眼睛裏似乎壓抑著什麽。

“你瘋了!你知道……”貝佳納的話只說了一半就匆匆住口,眼神古怪地瞟了我一眼。

但龐德有種奇怪的鎮定,仿佛已經決定了什麽:“如果你肯代替她,我保證以後不會騷擾她。否則你知道的,除非你殺了我們,不然我們總有辦法。”

我觀察龐德的表情,有點懊惱自己竟然識人不清,在當初和他相處的時間中,我竟然從沒發現過他是個如此喪心病狂的神經病。

貝佳納似乎畏懼著什麽,扯了扯龐德的胳膊:“餵,行了,改天吧,別招惹他。”

龐德平靜地看向貝佳納:“你甘心嗎?因為他你失去了曾經的一切。在牢裏只能對著那些畜生賣屁股。”

貝佳納變了臉色。

那天後續到底發生什麽其實我不太清楚,因為我在憤怒之後,由於精神太過緊張而暈了。醒來的時候已經回到自己的房間,安迪密斯只說是劇院的人把我送回來的。至於後來龐德和貝佳納受到了什麽樣的處罰,我其實不太清楚。

但聽龐德此言,我大概明白了什麽。

“你猜今天你還會有那種好運氣麽?”龐德冷冷地說。

“你們對她做了什麽?”我問。

貝佳納冷笑:“打算讓她成為一個女人,怎麽了小少爺,如果我沒記錯,你也只是個喜歡被男人幹的小婊子。”

她剛剛過了生日。

她十六歲了。

救救我。她說。

我把面包和點心放在一邊,走到三人跟前。

“珍妮。”我看著她說,“你走吧。”

珍妮惶然地擡起頭,看著我的眼睛:“克裏斯大人……”

“別回來。”我說。

她的眼睛非常非常清澈。

真的。

我第一次看見她的眼睛的時候,我以為看見了安妮。

這樣的一雙眼睛,應該永遠純凈。

裏面不該有謊言。

所以我伸出手,蓋住了她的眼睛。

第四十一場

雨漸漸大了。

龐德和貝佳納陰鷙地看著我。

尖刀抵住我的下巴,只要再向下幾公分,就可以劃開我的喉嚨。

但我沒什麽緊張的感覺。

只是在這種時候,我發現自己特別想念安妮。

我的點心,總是要有人帶回去。

下等人的骯臟氣息,快要撲到我臉上。

龐德臉上的表情很可怕,他不想再偽裝成一個寬厚陽光的小夥子了。

人都很善於偽裝,所以我讓安迪密斯一定要非常小心。

他總能找到對的人。

“克裏斯,你不穿戲服的時候一樣漂亮。你的呢子大衣是誰給你買的?哪位夫人或者是哪個紳士?”龐德的眼神有些神經質,我猜他瘋了。

貝佳納看起來正常些,一直在觀察巷子周圍的情況,這裏雖然偏僻,但也有石頭房子的窗戶開在這條巷子上,未必不會被人發現。

“咱們換個地方吧。”貝佳納和龐德商量。

但龐德看起來很固執:“不必了,光天化日克裏斯大人可能才會覺得比較帶勁兒。”

我眼神淡漠。

“這種時候,你都不把我放在眼裏麽?大人?”龐德湊近我的臉,盯著我的瞳孔說。

他們兩個和兩條野狗沒有兩樣。

我沒有熱情為他們多做出一絲一毫的表情。

“大人,也許您此刻還覺得我們配不上您。可是也許您聽了我接下來要說的秘密,就會改變想法。”龐德微笑著說。

“龐德!你瘋了!你要知道,我們還得活命!”貝佳納眼中露出驚恐的神色。

龐德回頭看了他一眼,我看不見龐德的表情,但貝佳納眼中明顯流露出恐懼。

龐德回過頭來,臉上帶著微笑:“有一位大人,非常關心您。您知道的,您仇敵無數,太多人想看您死無葬身之地。那位大人也不例外。”

“如果您死了,那位大人會傷心。但如果您真的變成一個人盡可夫的婊子,那位大人會不知有多高興。”

“您能猜得到嗎?是誰這麽恨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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